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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人

2021-05-06孙成凤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21年4期
关键词:瓦当老朱史志

孙成凤

高大宽参加工作就在县史志办,三十多年没换地方。史志办是个清冷的单位,平时少有人来,时间久了,高大宽就形成了独处的两个习惯:写毛笔字和独斟,于是,他还得了一个“闲人”的雅号。

高大宽写毛笔字当然不是爱好,是为了打发时间,他临帖不按套路,从来不临欧王颜柳,而是临摹从各地交换来的地方志上的各种拓印。史志办除了编修地方志以外,还有一项任务,就是用当地的志书与外地史志办交换对方的地方志。地方志的彩页上多有瓦当文、石鼓文、钟鼎文等拓印图片,均是远古文字,笔法拙朴,很适合高大宽抿下一口烧酒后,在微醺状态下临写。如此天长日久,高大宽不仅酒量增加了,也练就一手很像瓦当文钟鼎文的笔法。更为重要的是,他渐渐悟出不少全国不同地区远古文字的结构特点,辨认出了不少连许多专家都不能确认的文字。

有一次,他用这些文字拼成一首古诗,在酒后写了,用胶水粘在墙上。一天,一位在当地做田野调查的省立大学的民俗专家来史志办查阅地方志,看到墙上的这幅字,大吃一惊,忙问是什么人写的。当时高大宽正喝完一杯当地产的一种叫“闷倒驴”的烧酒,就睨视着专家:“怎么?是反诗?”专家被他惹笑了,更不相信是高大宽写的了,就说:“这不是一般人写的,二十个字分别用了瓦当文等古代不同器物、不同时期上的文字组成,而且又具有甲骨文的坚硬雕刻之韵,非一般书法家能为!”转脸看着高大宽半痴半醉的样子,有些嘲弄地说:“老兄,你未必能把这些字全认得下来?”高大宽好像没有听到专家的话,半眯着眼睛自顾自地咕咕噜噜把这首古诗念叨了一遍。专家默记在心,又用相机把那幅字拍了,回去写了一篇远古不同时期器物上文字结构的解读分析论文,据说斩获了当年全省社会科学类论文奖头一名。这也是这位民俗专家田野调查之外的意外收获。

修志三十多年,高大宽弄了一肚子古旧玩意,只是平日讷于言,但只要有半斤酒下肚,不让说也说,不管别人愿不愿听。所以,他更让一般人烦,少有乐意与他一块儿吃饭饮酒的。好在他自甘寂寞,每天有一杯“闷倒驴”相伴,翻翻来自全国各地的地方志,看看里面的掌故,临摹几张拓印图片上的字符,与远古文字交流一番,也就自得其乐了。比他晚到史志辦的人有评了高级职称的,最起码也评了中级职称,工资比他多出一大截,也有的把史志办当作过渡,三年五载就去外面当了主任局长一类,他也一概不问,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一年秋季,几个盗墓贼利用庄稼的掩护,盗挖了一座古墓,被一位下地收庄稼的农民发现,报告了县文物局。文物局没有编制,只是挂在县文化局名下的一块牌子,仅有老朱一人。老朱在现场捡到一件被盗墓贼遗落的器皿,质地为青铜,呈圆柱形,两边各有一耳。老朱猜测可能是墓主人生前的溺器,也有人认为是一种烧香的香炉,但最终难成定论。有人就说找高大宽看看,没准儿他能认得。老朱就拎着那物件找到史志办,正碰上高大宽准备锁门出去,问他干吗去,他晃晃手上的一个大茶杯,说:“缺货了。”老朱就知道他是去买酒。老朱把器物举到高大宽面前,笑着说:“你要是猜准这是什么东西,我给你打一桶。”高大宽凝神静气地看老朱手上那器物,看完了,点点头,开了屋门,拿起桌子上的毛笔,在一张报纸上写下一个字:簋。然后又用笔尖指了指:“就是这个。你去查查词典,就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用的了。”然后,与老朱一同出了门,老朱去查词典,他去买酒。

老朱回去一查不要紧,看完“簋”的解释,一时目瞪口呆:难道说一直传说中的倪国,被左丘明写进《左传》,被众多专家来此多次发掘考察的古诸侯国真的就在此地?由此,倪国贵族墓葬群的发现一时在史学界引起轰动,老朱成了功臣、名人,当年被评为全省十大考古家之一。不久,老朱官升一级,被任命为县史志办主任。知情人都以为,这下高大宽的好日子来了,老朱起码得给高大宽弄个副高职称。可谁也没有想到,在新一轮机构改革中,高大宽被提前退休。有人跟老朱说,你刚到史志办,不要急着让高大宽走,凭他那一肚子古旧玩意,肯定还能帮你做不少事。老朱莞尔一笑:“五年成内行,十年成专家。让谁像他那样在一个位置上闲上三十年,都会跟他差不多。”

高大宽离开单位后,他用石鼓文、瓦当文拼凑的那幅书法还贴在墙上,里面的字没有一个人全认识。后来,单位里来了一位年轻人,他看了看,一把撕下来,扔到了窗外,念叨道:“写的什么呀?胡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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