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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 单

2021-05-06梅佳

青春 2021年5期
关键词:传单眼镜男孩

梅佳

今天天气很好,按照正常的文学表述应该是“灿烂的阳光下,初春靡靡,暖暖的风格外地催人入睡”。现实呈现出来的也是如此。小区广场上,大爷大妈们躺在躺椅上,微闭着双眼,冯成一瞬间觉得他们像极了一株株刚刚熬过严冬的绿植,顽强努力地进行着光合作用,再释放出微薄的氧气。

星期天对于冯成来说是正常的工作日,其实对于冯成来说每天都是工作日,冯成甚至可以想象出唯一不是工作日的那一天估计是自己病入膏肓直至不省人事的日子。生活就是如此艰辛,唯一的幸运是目前就职的这家公司对于冯成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压力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就是工作时间有些偏长,几乎每天的工作时长都是11个小时。但是没关系,身在远离父母的城市,又没有感情生活的冯成,工作之余根本也没有别的活动。

今天他的工作计划是将下个月的节假日营销推广活动给确定下来,再装模作样地写些可有可无只能些许感动自己的文案,争取能在晚上9点钟下班。可是这一切都在主任踏进办公室的一刹那改变了,就像是万里晴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阳光照耀下,微风轻拂中,冯成有些烦躁,他背着背包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将办公室其他同事甩得远远的。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一匹发了情的母马,随时都会脱缰。冯成同样感受得到身后与自己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同事们也是情绪极为不稳定的,只不过其中最为暴躁的應该还是自己。冯成害怕同事们之间的抱怨会像一颗火苗引爆自己,所以他尽量保持一个人,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将自己隔离起来,防止情绪的交叉感染。

同事在背后呼喊着他,冯成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着。低头的一瞬间他看见脚下原本锃亮的皮鞋已经被层层的灰霾覆盖,真是像极了小时候田边长满绿萍的池塘,浮萍一片片堆积,连接在一起,将池塘遮蔽得不见天日。这时候池边玩耍的小冯成总会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打破那一层迷障,一大片接连在一起的浮萍会被荡起的水花一块块击破、分离,亮晶晶的水面就会倒映出小冯成的脸庞。小冯成觉得自己就像魔幻故事中的超级英雄,只有自己才能给水底的黑暗世界带来光亮。冯成蹲下,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慢慢擦着皮鞋,然而残碎的纸巾只给皮鞋留下了一堆令人困扰的细密纸屑。看着趴在鞋背上的白色微粒,冯成有些恶心,连忙站起身子,深呼吸。

“冯成啊,你走这么快干啥,怎么比平时工作都要积极啊?”一个女同事走到冯成旁边停下脚步,呼呼地喘着大气,双手抱着的一大捧传单借机也偷偷溜下来几张,正好盖在了冯成的皮鞋上,也顺便掩盖住了皮鞋上的一片混沌。

“发个传单而已嘛。”她又补充了一句,冯成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没说出口,毕竟自己和她的想法本质上也没有什么不同,向同类发泄情绪总是容易内疚的。

冯成捡起皮鞋上的传单,又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了,那张被再度蹂躏的纸巾被踩在了脚下。皮鞋当然是没有擦干净的,这种尝试努力却不会得到相应回报的感觉像极了妈妈每次在池塘边浆洗完衣服之后都会毫不留情地牵走沉迷于驱赶浮萍的他。而他一边被妈妈牵扯着往家走,一边还会不停地回头看着那一小块刚刚才获得光明的池水一点点重新被浮萍吞噬。冯成那时候就想,等自己到了家,差不多浮萍也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吧,但是他总是忍不住地回头看,现实和自己预想的哪怕有一点点不一样都是令人欣慰的。

“就这吧,第一批扫荡要不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办公室中职位最高的主任指着一个大门说。如果不是被特意指出来,冯成相信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会忽视这个门,就和习惯性地忽视其他人的存在一样。同样地,谁又会想到因为销售部门人员缺口太大,主任竟自告奋勇地带领行政企划部全体出去发传单招聘呢。

“头,好眼力啊,听你指挥准没错哈。”他们都习惯性地将职位最高的人尊称为“头”,就好像他是他们的灵魂向导一般,冯成却只是称呼其主任。

“那就开干了哈。”

冯成从背包中拿出一沓传单,二十几张,但是冯成却觉得比一万元人民币还要厚重。旁边大波浪的女同事将印有公司LOGO的背包背在胸前,投影在地上的影子就像一个将要临产的孕妇。

“兄弟们,招呼起来,为公司的发展壮大,早日成为世界500强而不懈奋斗!”主任拍了一个巴掌,他的掌声就像田径场上发号的枪声,把冯成吓了一跳。不得不承认主任是一个很会鼓掌的人,冯成经常在开会的时候观察主任的两只手,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主任的双手那么小而肥却可以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这种惊异就像是知道了办公桌上的多肉植物可以疯狂生长,成为墨西哥沙漠里最高的仙人掌。

“你看,又来了。”眼镜用胳膊碰了一下冯成。

眼镜是公司的信息安全专员,大家都以为他是程序员,其实他就是公司一修电脑的。别人电脑有问题,眼镜总是第一时间将手放在电脑的主机上。农村生病的小孩没精打采地去看赤脚医生,医生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这样将手放在小孩的额头上看看有没有发烧。然后他会选择关机作为下一步再诊断的基础,等待15分钟之后开机,如果开机之后还是不行,那么眼镜就会将电脑所有的线路重新拔掉再装一遍。很神奇的是,大部分电脑在这个过程中都会恢复正常。可能电脑和人一样,休息也是最简单的自愈方法。

冯成看了一眼眼镜,没有出声,他知道眼镜的意思。在公司领导开会的时候,他们确实最烦主任噼里啪啦的掌声,在他的掌声衬托下,冯成眼镜之流显得是那么没有生机、不求上进。有的时候眼镜他们甚至觉得主任之所以能成为主任极有可能只是因为他很擅长鼓掌。

“都没人在,还这么一本正经干什么?”冯成知道眼镜口中的人是指他们几个同事以外的上级领导,对于 “人”的这个定义冯成不置可否。冯成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灰蒙蒙的皮鞋,拍了拍眼镜的肩膀示意他开始干活。

发传单是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却又最为直白的宣传手段,冯成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干过。那是大三暑假,冯成不想回家就随便在网上投了几份实习简历,其中有一个靠近学校的知名楼盘在招渠道实习生,岗位简介写得很高大上,薪酬也格外吸引人,冯成鼠标一动就投了简历。面试的环节也不似冯成想象中那般凌厉逼人,就是一个微胖的女人问了几个关于人生与友情的话题。冯成凭直觉就回答了,语言还算通顺,态度还算诚恳。冯成通过了面试,他当时还有一丝窃喜,感觉能进入知名房企实习的自己除了幸运之外似乎还有一点实力。

正式工作的第一天,冯成特地穿了在海澜之家买的白衬衫,藏蓝色的西裤还有油汪汪的皮鞋。可是到公司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小伙伴们都穿着大裤衩、人字拖,胳膊上都绑着冰丝袖,拉低的鸭舌帽恨不得将脸都盖住,冯成有种隐隐的不安感。当满载着实习生的白色依维柯停下之后,一个肤色黝黑、精瘦的男孩子就往冯成的怀里塞了一打橘黄色的单页,他带着冯成走到一块阴凉处,靠着树根蹲下,伸长了脖子望着对面售楼处。

“兄弟,我们蹲在这里干啥?”冯成站在黑瘦男孩身后问。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男孩,喊一声兄弟肯定是最为稳妥的吧。这种情况下“兄弟”二字让冯成有一种安全感,这个词语总是能快速拉近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看对面的售楼处有没有客户出来啊。”黑瘦男孩头也没回地说。

“那我们直接去大门口看就好了,也可以进售楼处嘛,窝在这里跟做贼似的,我们不是做房地产市场调研嘛?”

黑瘦男孩转过身,竟嘿嘿地笑了,他虽然长得又黑又瘦,但是整个人的五官却透露出一股痞帅之气。

“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了呀。”他没有回称冯成为兄弟,反倒用的是“小伙子”這词。冯成有些不悦,男孩之间的轻视总是最易惹人不快。确实,这份暑期实习不是调研、分析客户信息那样高大上的工作,因为这只是一种隐晦的说法,真正的内容是,把从竞品售楼处出来的客户带到自己的楼盘去,讲得再明白一点就是“截胡”竞品楼盘的客户。

在那段日子里,如黑瘦男孩一般的大学生们像一只只盯紧水下的鸬鹚,喉咙里面的鱼儿永远都是渔人的猎物,而自己只能感受到可怜的鱼腥味。冯成记得有一次他和男孩被分派到一个尾盘蹲点,依据当时的传统,只要被分到那个点的实习生们都会选择“划水”。但是那天黑瘦男孩一直待在那里,一直到下午5点,终于有一组客户进了那个“毫无生气的”售楼处,男孩的眼里瞬间放出光芒来,半小时后客户出来,男孩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和他们介绍楼盘,可是没想到的是对方的置业顾问竟然杀了一个回马枪,追上来用最极端的语言挑衅男孩,男孩却只是一直和客户说着推广词,好像旁边完全没有那个对他恶语相向的人。

一年后找工作时,冯成想在单薄的简历上写下实习时的收获,他思索了半天,最终选择了“吃苦耐劳”这个平凡的词语。时间最终也让冯成和黑瘦男孩断了联系,上次无意和实习时的另一个伙伴聊到他,听说他已经成为国内知名地产公司的营销负责人了。冯成想男孩也许在跌宕沉浮的商场上遨游着,也许光鲜亮丽地挣扎着。

因为是周末,主干道上并没有什么人,两边的行道树更加显得站得笔直,似乎对这一行人的到来格外重视,像是隆重的仪式。

“同学,需要实习吗?我们公司在招人。”一个小个子男同事终于率先伸出了手,手上的单页却像触礁船只上的旗帜,虽然迎风却不飘荡。

“你看你这蔫了吧唧的样子,怎么吸引得了人?”主任发话了,小个子男同事立马收回了那面快要投降的旗帜 。

“旭阳地产,旭日计划,诚聘管培生!”主任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冯成觉得他像极了卖猪肉的小贩,可是周边的同事也都纷纷效仿起来,一时间安静的校园像极了鼓噪的菜市场。

毕业七年的冯成没想到的是,如今校园里面“xx计划”之流的宣讲词汇依旧非常能吸引学生们的眼球,不一会就有学生过来询问了。

“你们的管培生都是往什么方向发展的啊?”

“多方面发展啊,经过一系列轮岗之后再确定同学的最终职业方向。”

“那你们都有哪些轮岗职位呢?”

“比如,策划岗位啊,营销岗位啊,投资拓展岗位啊,市场调研岗位之类的。”主任回答得有模有样,好像自己就是一个专业的校招负责人。

“那你们的面试分为几轮啊?有没有无领导小组讨论与角色扮演之类的环节啊?”主任似乎一下子被问懵掉了,他肯定没有经历过如此残酷的职场初选厮杀,没有想到一个学生的求职竟然有这么繁多甚至有些奇怪的考验术语。

“我们面试就一轮,简洁明了,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主任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有些心虚,但是这些字却一个比一个更加掷地有声地从他嘴里跳出。如果底气可以用音量表示,那么此时主任的底气肯定是充足的。

“连这些常规的面试技巧都不用,这家公司的校招手段还真的是有些稀奇的。”同学打量了一下主任,然后拿了一张传单走了。阳光下,主任的影子正好全被他踩在了脚下。

“你们谁能告诉我,啥是角色扮演?我们是来招销售,又不是来找演员。”主任趁着间隙在工作群里发了一个问题,大家都没说话,只不过吆喝的声音已经变小了,逐渐归于平静。接着来询问的同学也都象征性地拿了份传单远去,甚至对于薪酬待遇都毫不感兴趣。

这和自己实习发传单时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冯成心里想。

现在的学生已经不是当时的冯成那样会被高大上的语言轻易迷惑了,年纪虽然二十岁出头,但是眼睛里面透露出的不是对未来的希望,而是对一切都批判否定的精明。

“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小个子男同事问。

“能怎么办,今天这200份传单肯定要发完的,否则谁都不许回去。”

大波浪卷走到公告栏下躲避着太阳。公告栏上社团招新的传单颜色很鲜艳,作为女人的大波浪对鲜艳的颜色是毫无抵抗力的,竟然认认真真地高声朗读起来,众人突然有了一种听她宣读领导会议精神的错觉。

“你干吗遮住啊?”原本还算字正腔圆的播音腔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娇嗔。只见主任用自己肥厚的手掌将那张有些褶皱的黑白传单覆盖住了那片五颜六色。

等大家再看向那片炫彩时,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黑白传单。

“头,就是机智。”眼镜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说完这句话就往校园超市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眼镜买回来15根胶棒。可能是今天的阳光太过于热情,紫外线将眼镜的皮肤镀上一层暗淡的颜色,冯成突然觉得有些不认识眼镜了。

整个下午,冯成的脑海像是在播放一段大学兼职时期与现实交错剪辑的电影。自己也曾青春年少,无论如何不谙世事,总是会有人以期待、鼓励的目光从他的手上接过那一张张看似充满未来的传单。恍惚之间冯成觉得希望似乎只有在传递的时候才是希望,否则永远都是沉寂到黑暗的绝望。

贴传单时,冯成觉得自己像一只树懒,涂胶水、贴海报的动作被拍成了一个个慢镜头。看着鲜亮的社团招生海报被公司黑白传单一点点覆盖,冯成心中竟然有一丝阴暗的快意。

突然,冯成的肩膀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他差点条件反射地将传单全部扔下拔腿就跑。实习时冯成他们总是怕被其他售楼处的人抓到送去小黑屋关禁闭。其实就是一个有些简陋的休息室,但是当你被几个保安包围着走过那富丽堂皇的售楼处时,其他人的目光会立刻被你吸引,你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只能任人观赏。从那时起,冯成就喜欢穿深色的衣服,大概总是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可以让人忽略的影子。尤其工作中,深色总是给人沉稳的感觉,冯成这样说服自己。

“你干啥呢,你这贴得不对啊。”

冯成后背一凉,以为是自己心不在焉地将传单贴反了。

“你不能将后面的招生广告全部覆盖住啊,要留一半给社团招生,全部盖住这样怎么吸引人来看我们的传单啊。”

冯成有些不解。

“你有没有发现,在肯德基的旁边一定会有什么?”

冯成只知道肯德基里面一定会有厕所。刚上大学的时候和同学出去玩,想要上厕所的时候,同学就直接迈进肯德基里。刚开始冯成还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时间久了,肯德基似乎就成为他们这帮穷学生的固定厕所,现在想想那白头发老爷爷对着自己的微笑似乎别有深意。

冯成假装沉思,并没有回答。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易察觉别人心思的木讷者,索性用沉默来回答这个问题。

“你没发现,所有的肯德基门店附近都可以看得到大娘水饺等中餐门店嘛?”冯成并没有发现这个事实,因为大娘水饺里面似乎并没有免费的厕所。

“你知道肯德基与大娘水饺是什么关系吗?”

“竞争关系。”冯成想都没有想就回答了,但是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因为事情永远都不可能像冯成认为的那样简单,就好像人往往不能顺心如意一样。

主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他胸口太闷了,冯成安慰着自己。

“他们是合作关系,要么吃中餐,要么吃西餐,二选一的关系,不会给其他的快捷式餐饮任何选择。”主任将冯成刚贴上去的传单撕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后来学校的宣传栏上就是一片鲜艳、一片黯淡的画面。也许这就是合作的关系,也许学生被社团招新的海报吸引,偶尔一瞥又看到了公司的招聘信息,也许学生们不是想参加社团活动来丰富自己,就是想找份实习工作来锻炼自己。这样去想的话,这肯定是一种合作关系。

贴传单总比发传单要容易许多,冯成他们只恨学校社团的海报宣传工作做得太不到位了,社团的海报数量远不能与公司的传单数量相匹配。后来学校张贴的勤工助学简章旁边也贴了公司的传单,学校周末影院的大海报旁边也都贴了公司的传单,似乎这一切对于冯成的公司来说都是合作共赢的关系。

主任会把贴上的每一张海报都拍照发到公司微信群里面。他每发一张照片,大boss们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发射出许多的赞,这种工作群的氛围像是幼时过年燃放的烟火,让人产生眩晕。

傍晚的阳光温柔了许多,但是依旧叫人睁不开眼睛。大波浪女同事突然提议一起去天台上看晚霞。出乎意料,所有的人都应和着。

大家围坐成一个半圆,望着远方的并没有云彩的天空,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

“你说,经过今天我们的辛苦劳动,明天公司会不会就被面试的学生挤破了头啊?”有人充满期待地问。

“很有可能啊,现在是春天,很多没找到工作的学生就等着这波来占坑了。”

“对对,我之前大学毕业找工作那会也是通过张贴在学校里面的招聘广告才找到第一份工作的,那时找到工作就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的感觉。”一个总喜欢化烟熏妆的女同事说。冯成记得有次和这个女同事聊天得知她的第一份工作是被骗进了传销公司,后来传销窝点被警察端掉,她才如梦初醒。父母也总是怕她再误入歧途,很长时间内都不同意她找工作,直至去年她才来公司做了前台,就这样刚开始上班时她的父母还会时不时地在公司门口张望,生怕他们的女儿又不见了。

围坐在一起的大家都无比配合地点头、欢笑。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远方的彩霞并没有出现,空空如也。

祥和的气氛中,人事小张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厉害了,不会这么快就有人应聘了吧?!”眼镜夸张地说。

小张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清了清嗓音接起了电话。“嗯,您好,是我们公司在招聘,你现在就要面试吗?”大家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等小张满脸笑意地挂了电话,一阵欢呼声袭来,冯成觉得这欢呼声好似天边传来的一阵闷雷。

主任和小张相约学生面试,離去后没多久,主任就在微信群发了一个定位,让所有人到指定位置去集合。

大家一脸不情愿地站起。离开天台的时候,冯成回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平静得就像张贴的传单,当然还是没有绚丽的色彩。

等大家到达指定的会合地点,主任与人事只是站在宣传栏边上,主任的手上拿着一张被撕碎的传单。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学生,取而代之的是几个身穿保安制服的大叔。

“你们这个,是不对的!”其中最为魁梧的大叔清了清嗓子说。大家一开始并没有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叔的方言在脑海里面转化了大概3秒之后才陆续被解读。

“我们又没有随便贴喽,是贴在你们的宣传栏上的呀。”大波浪站了出来,用嗲嗲的声音说:“你看其他人不也贴了的嘛,也有其他广告的呀。”她指了指健身房等其他五颜六色的广告。

“那是别人交了准入费的,是办理了正规手续的。”大叔的语气比刚才更加强硬,吓得大波浪连忙后退了一步,将自己埋没在同事之中。

“那你们这准入费要多少钱,我来交。”主任的声音突然洪亮了起来。

保安大叔们一听到这句话,没搭腔,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在用眼神发射电波,最终确认接收信号。依旧是那个最为高大的保安出面讲话:“你们把学校差不多都贴了遍,准入费的话,按照流程估计没有一万是拿不下来的,这样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给你打个折五千元吧。”这个“吧”字,冯成知道是在暗示着商量的余地,可是再怎么商量也不可能只要200。

所有的目光都不自觉地集中到主任的脸上,主任此刻好像变成了大家寄托的希望。

主任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将手上的传单揉成一个团。纸团渐渐地变小,直至完全隐藏在主任那肥而圆的拳头里。大家似乎都明白了,一起涌向宣传栏,学校的保安大叔连忙退到了一边,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群人。

放弃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原来真的比努力要容易许多 。

夜幕已经降临,和刚来时一样,每个人的手上还是满满一沓传单。现在的传单已经不是以前的传单了,皱巴巴的痕迹表示它曾经很努力地展示过自己,至于有多少人记住它,它短暂的生命决定了它都来不及在乎这些。

冯成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皮鞋,可是昏黄的灯光下,皮鞋反射出来的也是昏黄的光。第二天上班时候,主任去经理的办公室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出来。

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回到公司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缄口不言。冯成也像往常一样每天正常上班下班,上班时依旧会关注自己的皮鞋是否干净。一个周末晚上,办公室里就剩冯成和主任。冯成其实并没有未完成的工作,只不过因为主任还没走,冯成很好奇这么晚他到底在干什么。可是主任似乎什么也没干,但却又一直在忙碌。冯成只好把明天要交的报告又拿出来改了一遍。冯成知道这是画蛇添足,可是自己也总是这么心安理得地画蛇添足。

“是你眼里的夜太美了嘛?要越熬越香嘛?” 一句话冷不丁地冒了出来,把冯成吓了一跳。主任泛着油光的脸看着冯成。冯成连忙摆头。主任却绕到他的身后直接将电脑屏幕给锁定了。冯成可以清晰地看见主任衬衫袖口处露出来的肥肉被勒成了一圈米其林轮胎。

“走,去喝一杯吧。”主任拿上冯成的外套直接走向门口。虽然并没有看清主任的面部表情,但是冯成可以明显地听到主任吐出的话,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跟在后面。

街角的烧烤摊经营多年,桌椅板凳上的斑驳吐露着岁月。主任挑了一张四座的小桌坐下来,点了些菜和四瓶啤酒就摆摆手让服务员走了。“来,你坐啊,别干站着。”主任招呼冯成坐下,冯成连忙坐下,将背包放在了桌子的一边,可是桌子竟然一斜,微微摇晃了一下。主任连忙扶起桌子稳住。“竟然是个跛子。”服务员正好端着啤酒上来,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马上找个东西给垫下桌脚。可是隔壁桌的客人又在催着服务员上菜了。

“你忙去吧,我自己来弄。”主任朝服务员不耐烦地挥挥手,服务员刚想表达谢意又被其他桌的客人给叫走了。

“你身上有没有带啥东西可以垫桌角的啊?”主任的眼睛在四周搜索着。然而地上除了空酒瓶和被揉得乱七八糟的纸巾,其他什么都没有,于是他的眼睛最后落在了冯成的双肩包上。

“你包里有啥没用的文件可以垫桌角吗?”主任对冯成说。冯成赶快打开背包,黑暗中摸索出了一叠A4纸。冯成没有想到自己平常装电脑的背包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纸,有种出乎意料的惊喜。可是当冯成将纸张递给主任时,在夹杂着烧烤味的灯光下,惊喜瞬间成了惊恐。一叠毫无生机的传单映入两人的眼帘。冯成想立马将传单收回包里,可是主任却拦住他,抽了几张对折了一下,将自己蠢笨的身躯钻到了桌下。

“嘿,还挺合适的。”主任又摇晃了下桌子,桌子纹丝不动的样子像极了端坐在凳子上有些木讷的馮成。说实话冯成有些尴尬,毕竟这传单似乎已经成为办公室不可言说的秘密。主任喝了一杯啤酒之后点起了一支烟,烟雾很朦胧,冯成看不清他的脸。

隔壁桌发出一阵骚动,回头一看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坐了下来。她的丈夫很小心地护着她。主任也看见了,撇着嘴小声嘀咕:“怀孕的女人最能折腾,这不大晚上又开始了。”说罢他把才吸了一半的烟给掐了,拿起一串烤韭菜就往嘴里送。冯成看了看主任,看了看孕妇,默默地把传单收回了背包。

酒过三巡,主任突然拉着冯成的手嘟囔道:“谁知道现在的自己不是最有用的自己呢,就和垫在桌角的传单一样……”后面的话冯成没有听清楚,只是记得那晚他俩的影子像一群连绵的山,稳稳投在满是狼藉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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