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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矿灯盏

2021-04-30聂炎如

阳光 2021年5期
关键词:矿工煤矿

我是以“另类”的处理形式,被“分配”到“煤”字号行业做工的。

我的名字本来叫“聂焱如”,是父母生下我时为我取的。也不知是疏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1964年12月,我响应国家号召应征入伍前填表,将姓名中的“焱”字改换成了“炎”字,聂焱如之名便改换成了聂炎如。自此,我被改换成了我不是我父母亲的儿子了。至今,有效证明我身份的身份证上的姓名成了聂炎如,铁定了我再也无法回到父母亲身边的那个聂焱如了。

参军入伍前好多好多年前的土改时,我家成分被评定为贫农。曾记得很小很小的那一年,据说是村里分大户人家的东西时,我家分得一张八仙桌和一个冬天里保温用的茶壶木桶。

入伍来到军营,新兵集训三个月后,我被分配到驻扎在团部的四连。就在我全身心地投入摸爬滚打军事训练不到三个月的一天,团部一位排长来到我们连,连长让通讯员把我从训练场叫回连部,让我跟随那位团部来的排长一道去战士演出队报到。当时,也不知战士演出队是做什么的,听字面上“演出队”三个字,估计是搞演出的。别说是演出,我连普通话说出来都会“走火”的,演出队让我去吃烧饭呀!可在革命部队,必须一切行动听指挥,我只好任排长将我的铺盖和行李一卷,硬着头皮跟在排长身后,来到了团战士演出队。

说实在话,在演出队我还真是学了点儿东西的。比如乐器,我学会了吹唢呐、吹小号;学会了唱歌、跳舞;更主要的是,我学会了写歌词、小演唱、唱词、对口词、多口词等演唱材料。正当我干得有点儿起色脸上亦有点儿光芒的时候,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不久,家里来信,告诉我家里成分由原来的贫农改变成了“资本家”,家被查抄……还没等我向领导汇报,部队首长团政治处孟主任将我领进了他的办公室。孟主任和蔼可亲地拉起我的手拍着我的肩膀说:“小聂同志,千万不要气馁,向前看!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本来,部队接到你家庭成分改变的信函后,根据上级文件精神必须清退处理。考虑到你的表现,我们将你和你一道入伍的兵员同等对待,服役期满后退伍。”

领导的一席话。让我感到了无比的幸运。

那一年,我服役期满退伍,按照国家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规定,我必须回原籍农村。然而,那一年退伍军人全由国家分配。在迎接分配的日子里,我心无旁骛地在家里静静地等呀等。等待的日子是那么地漫长!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一天,一位朋友来到我家,告诉我说,县革委会听说你会写东西,准备留用你,可一查档案成分高,不敢用。就因为“成分”问题,将我列为另类!我一下子凉了半截。又过了些时日,传来我们同一个公社的退伍兵分配进省建筑公司的消息。建筑公司,不就是一手挥动瓦刀,一手转动砖头的角色吗?这回分配可不是上次的“上层建筑”,而是“垒砌建筑”,该不会因为“成分”问题将我的分配取消吧?我十分忐忑。待一个个退伍兵兴高采烈地拿到通知后,我却无声无息。这下我有点儿接受不了,可又没有底气去问。终于有朋友告诉我,说是“建筑公司建设三线”,保密工厂建设。又一次因为“成分”问题,我的分配被取消了,我的心凉透了。

不分配?自己分配自己——种地!我重新挥动锄头,扶起犁耙。要知道,当兵之前18岁的我,在生产队曾每天挣过9.4分工分哩。虽然当兵多年,但老底子还没有丢!挥锄扶犁,不在话下。眼前,是一望无际碧绿的庄稼,身上,流出晶莹剔透咸涩的汗珠。

数月后,公社派人送来通知,我被分配去“煤炭工业部第七工程处”工作。经与父母和妻子(其时,我已在没有父母参加的情况下举办了婚礼)商量,我离开了家,来到了“煤”字号行业做工。在煤炭工业部第七工程处历任土建石工、矿建推车工。

之后,煤炭工业部第七工程处完成矿井建设任务回山西阳泉,我们江西籍的工人被留下由江西省八景煤矿接管,我被分配在一个分矿任井下运输工。由此,我又一次开始接受洗礼和锤炼。

那些年,好消息传得比电流还要快,坏消息传得更快,我“家庭成分高”很快便人人皆知。我的本职工作就是在矿井下将空矿车或装有材料的矿车运输进工作场地,再从工作场地将所开拓或采掘的物资运输到井底,然后由卷扬机从井底通过斜道提升到地面。工作期间,按理说,由于机械设备的故障慢了一会儿半会儿是免不了的事。而出在我身上,便会不问青红皂白地“你一个资本家的儿子,想造反哪!”劈头盖脸一击,让你解释也成了多余。有时在食堂排队买饭,站在队伍旁边一点点,亦说我插队,一句“你个资本家崽子”击打得我的心痛痛的木木的。

这个时候,我的心终日是苦的。我后悔来煤矿了,煤矿的人怎么这个样子,动不动将我与家庭成分联系在一块儿。工作上如果是我有意造成的,你说我批评我也行,可我不是有意的啊,为什么平白无故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往我头上戴上不该戴的帽子?早知煤矿人是这个样子,真不该来到煤矿。难道我就是这样的命运,别人就该以不公的姿态对待我?我后悔了。本来,我已务农了,农村已接纳了我,土地已接纳了我,心已融入农村、融入土地了啊!

终于有一天,我的生命中迎来了阳光,驱散了阴霾,我家被落实政策,我父亲被平反了!县上平反通知书中真实而清晰地写着:我父“本属劳动人民”!生活让生命恢复了本来面目,生活让尊严恢复了本来面目。一切附加的东西终于卸去,身体和心理上的负担没有了,我轻轻松松换成了另一个人。

我是一个爱好读书的人,即使是在蒙受不白之冤的痛苦日子里,也从没放弃。在书中寻找心理平衡,寻找心灵慰藉,寻找心灵的温暖,寻找心灵的清静。那些日子,书点亮我心的灯盏,给了我光明,给了我勇气,给了我温馨,给了我动力。透过书中的文字,我看到了前进的方向。卸去一切附加的东西之后,我更发奋读书,读书的同时,我很喜欢琢磨和体悟某些物,尤其喜欢琢磨和体悟人。在煤矿干久了,与各色的物和人打交道,诸如物的风钻、钻头、电车、绞车……人的掘进工、采煤工、电车工、运输工……也悟出了点点让心灵感动的东西,让心灵震颤的东西。有时候,想想这些,还常常一个人躲在没有人的地方悄悄流泪。

那时下矿井,矿灯在前面艰难地引着路,紧跟着的是矿靴拍打石阶的很有节奏的声响。

向下并不比向上轻松。斑斑驳驳的石阶每一级都湿漉漉的,上面布满了黑色的泥土,表面滑溜溜的,脚踩上去,有一种上身重下体轻的感觉。尽管小心翼翼地踩着,步子仍歪扭起来。千余米深的下坡,深如岁月。走着走着,让我的心都有点儿发颤。

走在前面的几位掘进工,一步两个台阶,一步三个台阶,一个个跃步是那样的稳当。那力的抒发,仿佛在证明着什么,是那样让人敬羡。

下坡的石阶艰难地向后退得远远的,又走过了一段水泥支架支撑起的瘦瘦长长的平巷,前面走进了一条拱形长廊。立时,被这地底下创造的巧夺天工的奇特建筑吸引住了:拱顶和两壁全是一块块花岗岩铺筑而成,被水泥沙浆粘合得整整齐齐天衣无缝。花岗岩的表面平整,在矿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晶的亮光,像镶嵌的一排排宝石;花岗岩的连接部位,水泥沙浆勾勒出明晰的线条,让长廊成了个奇异的大棋盘。整个建筑格调显得那么的朴实大方,节奏显得那么的轻松明快,既古朴又融入现代意识。而拱顶的那个美丽的半圆,更给人一种清新和庄重感。

我在欣赏着这鬼斧神工的地下建筑,并努力从建筑中寻找着一种可感的东西。

此时,拱形建筑的前头,一声声“嘟嘟嘟”的声响,有如岁月兴致勃勃的高歌,又仿佛春雷兴高采烈的鸣唱,由远而近,敲击着我的耳鼓。这声音是那么的粗犷、豪放,在拱形的空间振荡着,也振荡着我的心。这声音,让我从城市繁杂纷乱的焦灼与疲困中解脱,伴之而来的是振奋和激动,灵魂也仿佛经历了洗礼。

循着动听的声音走去,越向前走,声音越是强烈。但见弥漫的雾气中,两柱银亮亮的矿灯光在闪耀着、交织着,切割着黑暗与寂静。这里,是拱形建筑的尽头。前面的世界是严酷的,顽固而不动声色。顶部岩石嶙峋,龇牙咧嘴,像随时都要吞没这里的一切。然而,那直挺腰杆的圆木和横七竖八的板皮,构成一个坚强的整体,将险峻支撑得牢不可破。

两个身穿湿淋淋工作服的掘进工,操纵着一台钢质的凿岩机器——风钻,迷漫的雾气和震耳欲聋的声音都是从风钻口中发出的。但见他俩的工作衣上有许多的洞,两膀部位还张开了大口子,祼露着褐红褐红的肩胛和膀臂。

掘进工手中的风钻催动着钻杆和钻头,钻杆在旋转着,钻头在旋转着,面对顽固而不动声色的岩石,狠狠地咬出一个洞。然后,沿着洞向前开拓着、掘进着,发出果断的吼声。这吼声和风钻催动钻杆与钻头的吼声相互呼应,组成一曲进攻的强悍交响。

这是生命的声音!矿工生命的声音!矿井生命的声音!一种生命底蕴的律动,一种生命脉搏的跳荡,一种意志的呼唤,一种胆魄的呐喊,一种人生价值的歌唱!唱出义无反顾、百折不撓的无畏、刚毅、自信和生机。

我终于感受到了这生命声音的伟大力量。

我的内心被掘进工这生命的声音强烈地震撼着,为掘进工这生命的声音而感到自豪。

我终于感悟到了矿工的生命之源。

在矿井艰辛走一回,让我的脊梁更加挺得直直的。

眼前的场景叫我感动不已,而另一场景更让我肃然起敬。

眼底下的世界是现实的,现实得有点儿残酷。

这里是矿井采区的一条通风巷,同时,又是采区输出煤的溜子道。夜的黑暗与冷峻,全被那直挺腰杆的支柱支撑着,而四面的地压死命地将巷道压迫得低低的。然而,那支柱的头颅仍然高昂着,腰杆始终没有弯曲。

那些裹着严严实实工作服,或穿上工作服仍袒胸露背的汉子们,一种生命的伟力在心中搏动,在脉管里涌流。他们迎着险峻,一弓身便钻进了巷道。一根根木料,一台台机械设备,由长长瘦瘦的拖绳牵引着,套在肌肉鼓突的肩胛。那拖绳绷得直直的,一个劲儿地往肉里抠着。汉子们在巷道中,一会儿低着头,弓起腰拔步向前;一会儿两手着地,与两脚同时匍匐着前进。巷道低矮的地段,他们不得不将腰背上的矿灯盒挪向腰部一侧,脑袋和矿帽一律侧身姿势前进。就这样,闯过了坎坎坷坷的“上山”,又越过了崎崎岖岖的“下山”。巷道内温度高,不用说肩上拖着沉重的物件,即使是空着手走上一回,都会让汗淋漓气喘吁吁的。而此时,汉子们浑身的汗水与煤尘糅合在一起,在工作服上、在脸上、在胸脯,在肩背,一个劲地涂抹着,人人都成了墨黑墨黑的煤人了。

那一日,也是这群汉子在“上山”风巷拖着沉重的溜子器件。猛然,走在前面的小李肩上的拖鞭“啪”的一声断了。“上山”是一个三十度的坡道,眼看着脱离了拖鞭牵引的溜子器件急速向下滑去,如不及时阻止溜子器件下滑,将严重地危及在“上山”下面等候的工友。千钧一发!小李高呼:“下面的兄弟快闪开!”随即,他猛的一下儿侧倒,沿着“上山”飞速滚下,刚好滚到了下滑的溜子器件前头时,他身子一侧,将溜子器件挡住了。“上山”下面等候的工友们平安了,而小李的左大腿却被溜子器件砸脱了一大块皮,鲜红鲜红的血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地面被染红了一大片。工友赶到了小李身旁,从工作服上扯下了布条将他的伤口包扎了,并要将他抬出矿井上医院去作进一步的处理,可小李坚决不同意。但见他默不作声地从地上拾起拖绳,三下五除二地快速系牢溜子器件,将拖鞭往肩上一套,毅然拖起溜子器件迈开了坚韧的步子……

掘进工每天在岩石中开拓道路,是名副其实的“读石”人,读石人最懂岩石的脾性。岩石有时耐不住性子,于是,石巷便有了灾难。那一日,头顶上的巨石突然垮塌而下,眼看着巨石砸向一位读石人。说时迟,那是快!另一位读石人眼疾手速,猛地一把将这位读石人推开,这位读石人得救了,而那另一位读石人的血肉之躯却被巨石压埋了。时间就是生命!人们沉着冷静,一面支护,一面抢救。为不致于再伤着人体,清除石块只能用手抬指扒。一双双手、一个个手指鲜血淋漓,殷红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染红了石头。就这样,将被压埋的那位读石人抢救出来了,可他已经停止了呼吸。读石人万分悲痛地咬着牙,眼眶中噙满了滚烫的痛苦的泪。他们将这位读石人的遗体默默地护送出石巷,又继续着他们的开拓那渴望燃烧的梦的事业。

石巷响起了风钻振聋发聩的轰鸣——那是读石人生命的声音!是读石人生命的呐喊!是读石人生命的歌唱!

石头孕育的那个渴望燃烧的梦走向了现实。世界多了一份光明,多了一份温暖,也多了一份生机,多了一份壮美。

那是一个休息日,我起了个大早,也享受一回难得享受到的朝阳养育的希望之光。

阳春三月,太阳也起得早,把金色的光芒尽情地播洒在早醒的矿山。耸立的天轮架、巍峨的装煤楼、蜿蜒的铁道、挺拔的煤山……全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晖。

高高的煤山脚下,各式各样的布头巾将头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黑黑的显得瘦削的一张张朴朴实实的脸,在阳光的映照下黑红黑红的挺美丽。这群人有的提着土箕,或蹲或站,却是同样的弓身姿势,让我想起了农夫躬耕的那犁。两只手却像鸡啄食似的忙着捡拾从煤山顶部滚落下来的块煤。不一会儿,闪着黑褐色光泽的块煤装满了土箕,便提往一边放下;又将另一只土箕提在手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有的肩上负着一条弯弯的扁担,挑起两个堆成馒头样的盛满块煤的土箕,腰和扁担同样弯弯着,扁担颤颤悠悠,脚下的步子却是那么的稳实,拍打得地皮都微微颤动着。

这时,从矿井下提升上来满载着乌黑发亮的煤的矿车,一辆一辆被卷扬机细长的钢铁手臂牵引着,迈上了煤山,闯进翻笼,“嘭通”一声翻了个跟斗,煤被倒了出来。立时,块煤哗哗啦啦顺流而下,而煤浪卷起的股股浓尘,翻滚着四下里涌动开了。煤山脚下的这一群人,目光温柔而深沉,默默地看着这艰辛地从地层深处走来、将无言地燃烧自己、给世界光明与温暖的朴实无华的煤。从这煤,读懂了那些迈着艰难又沉重脚步的矿工的深刻内涵。尽管煤尘一次又一次地涂抹着那张张质朴的脸,人们仍不停地捡着、挑着。似乎有些累了,布满阳光与煤尘的脸上沁出了细细的密密的汗粒子。随手抹上一把,仍自顾着手中和肩上的活儿。那一抹不要紧,却是在脸上绘出了一道道黑一道道白的印子,让美丽的脸变了模样。从这群人呼呼地喘着的粗气声中,感受到了劳动的艰辛。然而,从那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放射出的善良而慈祥的光芒里,却似乎找不到半点儿艰辛的影子。

八点多钟该是吃早饭的时候了,可这群人仍在忙碌着,绘着一道道黑一道道白印子的脸上涨满了一条条汗的小溪,在静静的汩汩地淌流着。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向煤山走来。阳光在她脸上尽情地抚摸着,抚摸得那脸蛋红扑扑的极好看,而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被抚摸得也像阳光那般地明媚。她手中捧着个搪瓷大碗,碗中满满的盛着面条。小女孩一面看着碗,一面看着路小心翼翼地走着。当她走近那条泥沟边时,一跨步,脚下一滑,竟摔倒了,捧着的碗也摔翻了。但见她一骨碌爬起,迅速端正碗,两只手却又似什么在刺痛著,轻轻放下了碗,小手拍了拍,又看了看,两只小手掌上长起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血红血红的印子。她皱了皱眉头,用嘴对着血印子轻轻吹了吹,又合拢手掌搓上几次,却是没有哭。当她那明亮的目光认真地移向搪瓷大碗,看碗中少了大半碗面条时,不禁哽咽着叫了一声“妈妈!”

一声凄厉的呼叫,惊动了默默地捡煤块和挑煤块的人们。其中的一个扔下手中的土箕,向小女孩跑了过去,抱起小女孩,一个劲儿地在她脸上亲吻着,在她头上抚摸着:“乖孩子,听妈妈的话,不哭……”这时,小女孩的妈妈看那小脸蛋上被吻出了一个个黑黑的印子,忙将头巾取下。蓦地,那齐肩短发倔强地散开了。她将头巾在空中弹了弹灰,为小女孩擦抹着脸,那圆圆的脸蛋也成了一道道黑一道道白了。她怜怜地问:“乖孩子,告诉妈妈,是爸爸让你送饭来的吗?”小女孩鼻翼仍在不停地翕动着,她依偎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轻声细语地说:“爸爸下晚班上井后回家,说你起那么早捡煤挺饿的,先给你做好了面条,还给我留下了一小碗,是我争着要送,爸爸才让我给你送来的。他自己又在用昨天剩下的米饭煮水泡饭,说等我回去一道吃。可现在这一大碗面条只……”没等女儿再说下去,妈妈两眼中涌出的泪珠串子已断了线了。女儿见妈妈哭了,双眼中也滚动着泪花,却没有溢出来。她两只小手在妈妈脸上轻轻地抹着:“好妈妈,我不哭,你也别哭,好吗?”妈妈紧紧地将孩子拥抱在怀里。

这个时候,那群捡煤的女人全拥了过来,一个个从头上取下头巾,脑后的齐肩发、“小刷把”、长发齐刷刷的一下子神采气扬起来。她们将头巾在空中弹了几下,便在脸上轻轻擦抹开了。那一张张汗水浸过的脸,布满了黑红黑红的极好看的颜色。而那一双双闪动着聪慧与灵秀的眼睛,不禁湿润起来。

此情此景,有谁能不被迈着艰难而又沉重脚步的矿工、矿工的妻子、矿工的家庭为国分忧、为矿山分忧的无私奉献的情怀所感动?

我觉得我很荣幸,与煤矿结缘,与矿工结缘,打心眼里认识了他们的可爱,他们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我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分子,又一次感到与煤矿结缘、与矿工结缘是我的福分,我感激煤矿,感激矿工。

多年来,我与书结伴。我下定决心,用文字来记录矿工的生活,用文字来表现矿工的所思所想,表现他们情操、道德、品格。我下定决心力争二年作品上县级报刊,三年作品上省级报刊,五年作品上国家级报刊。下班后的时间,我全派上了用场,甚至连上班在井底车场值班打点挂钩期间的间歇时间,我都用上了。一年后我的煤矿题材的诗歌《女电车司机》在县文联刊物《高安》发表;两年时,诗歌《照相》在《江西群众文艺》发表;三年后的1983年的3月8日,我的煤矿题材的诗歌《钻头之歌》在《工人日报》发表。我在诗中写道:

我是执着的信念

我是不屈的灵魂

我是追求和探索的组合

我是意志和力量的构成

向着山的死寂

向着石的僵硬

奋力搏击

顽强进攻

我豪迈而又坚定

向着光明的前景

期冀

凝成我一腔如火的激情

我冲刺,我突进

炮眼在飞速延伸

击碎荒芜与贫困

击碎颓废与消沉

我的生命就是进取

进取

生活才会五彩缤纷

只要一息尚存

我将不断开拓

不断掘进

岂止是我对钻头的赞叹,更是对矿工的赞叹啊!我将我的思想、我的感情融入进了每一个词语。之后的1984年,在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煤矿文化宣传基金会联合举办的全国煤矿首届优秀文学作品评选中,这首《钻头之歌》被评为二等奖。当年4月,我有幸上北京参加授奖会。

尝到到了读书和写煤矿、写矿工的甜头,我更加热爱读书和写作了,并开始作进一步的探索。从劳动在身边的掘进工、采煤工,到劳动在同一条战壕战友的运输工、机电工以及矿灯工、家属工等,体悟他们的思想、人生、道德、情操……煤矿,本身就是一座富矿,不但盛产燃烧自己给人温暖和光明的物质的煤,更盛产燃烧自己给人温暖和光明的精神。

我的写作之路愈走愈宽阔,之后,我反映煤矿生活的散文《生命的声音》,1994年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国庆征文大赛三等奖,1996年该作品又获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煤矿文联联合举办的第三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三等奖;歌词《星星姑娘》,经江西省群众艺术馆安彤老师谱曲后,参加2000年中国文联、中国音协、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联合举办的“新世纪工人之歌征歌”活动,荣获一等奖;组诗《在黑色的海中》,2001年获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煤矿文联联合举办的第四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创作奖;散文《煤魂》,2006年获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煤矿文联联合举办的第五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提名奖……

近年来,在创作煤矿题材作品的同时,我关注儿童尤其是留守儿童,写了大量关于他们生活、学习的文学作品,先后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少年诗刊》《中国校园文学》《少年月刊》《小星星》《小溪流》等媒体发表。其中,在《儿童文学》2014年9月号发表的《语文课》一诗,入选《2014年中国儿童文学精选》。在《儿童文学》2017年12月号发表的《炊烟等我》一诗,入选《2018年中国儿童文学精选》。

写到这里,心头突然冒这样的詩句:

煤矿灯盏

点燃我心

举起她

我寻找到了

人生

聂炎如:曾在《诗刊》《中国作家》《阳光》《儿童文学》《小星星》《北京文学》《人民日报》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歌词、小说等作品数千件。作品曾获国家、部、省级文学奖和作品奖多项。作品曾入选《2014年中国儿童文学精选》《2018年中国儿童文学精选》等多种选集和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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