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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篮一碗一竹竿,一枝一叶总关情

2021-04-22贺树军

语文教学之友 2021年4期
关键词:镜头语言人物描写

摘要:鲁迅小说具有深刻的思想性和独特的艺术性,为中国现代文学殿堂塑造了许多寓意深刻又栩栩如生的典型人物形象。鲁迅在刻画人物时用语精妙,言简意丰,给读者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在描写临终前的祥林嫂时,鲁迅精选角度,变换语序,简笔勾勒,使得祥林嫂的形象丰满又洗炼,鲜明又深刻,具有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

关键词:人物描写;语序变换;镜头语言

鲁迅的小说如一座蕴藏丰富的矿山,让学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鲁迅文章深刻的立意、鲜明的形象、独特的构思、精炼的语言等都堪称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典范。笔者试从《祝福》中祥林嫂临终前的饰物描写切入,赏析鲁迅高妙的语言艺术,以期窥豹于一斑。现将该段描写摘录于下。

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综观各类文章,赏析这段文字中的“碗”和“竹竿” 的较多,而对文中的“篮”大多未提及,大家笔下无闲笔,一枝一叶总关情,从这段文字来看,“篮”似乎仅是一个装碗的器物,但我们稍加留心会发现这个篮子在后文也出现过,“大约是得到祥林嫂好运的消息之后的又过了两个新年,她竟又站在四叔家的堂前了,桌上放着一个荸荠式的圆篮,檐下一个小铺盖”。在这段叙述中,鲁迅将祥林嫂的随身物件“篮”“ 铺盖”置后,且在前面加上较长的定语,给带来读者一种特别的阅读感受: “篮”“ 铺盖”占的位置似乎比祥林嫂还要突出,还要重要,在“荸荠式的”“圆”的定语当中,我们也能感受到“篮”的精致小巧,这应当是祥林嫂还算拿得出手的物件了,这和她两次到鲁四老爷家都是“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的打扮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身不变的打扮显得整洁而朴素,但从中我们可以体会到她贫苦艰难的生活,要进入主雇鲁四老爷家做佣人,这应该是祥林嫂唯一的“高配”服装。鲁迅未对临终前祥林嫂手中的“篮”展开描写,祥林嫂依然提着那竹篮(或许陈旧了,破损了),但却被鲁四老爷赶出来成了乞丐,在“变”与“不变”的强烈对比中,读者自会去思索造成祥林嫂变化的根源——有生活的不幸,更有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的毒害。

现代汉语的语序一般比较固定,“有时为了表达的需要,也可以在不改变基本意思的情况下,变通一下词语的顺序,来增强语言的修辞效果”。“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鲁迅在刻画成为乞丐的祥林嫂时,就特意做了变通词语顺序的艺术处理。

“内中一个破碗,空的”的常式语序应该是“内中一个空的破碗”,形容词性的“空的”,应该置于数量词之后,我们还可生发一问,同样是倒置,那鲁迅为何不将同是形容词的“破”置后,写成“内中一个空碗,破的”?鲁迅将“空的”后置,显然要突出特别的表达需求,“破的”表明作为乞丐的祥林嫂连一个像样的行乞的碗都没有,可谓穷到极致,也表明了祥林嫂行乞的时间已经很长,“空的”则突出表明了她在鲁镇没有得到一点点施舍,在鲁镇一众男女眼中,祥林嫂不过是“那眼珠间或一轮”的“活物”,而非人。鲁迅这里虽写碗的“空”,实则宕开一笔,写出鲁镇众生的冷漠与麻木。一个“空”字,也成了祥林嫂一生悲剧命运的真实而形象的写照,她所有的挣扎都是虚空,所有希望全部落空,她的生命在鲁镇人眼中心里也终将不过是不留丝毫痕迹的“空”。

“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竹竿比她更长,衬托出祥林嫂佝偻的身体愈加瘦弱矮小,“下端开了裂”是竹竿的特征,这个句子语义上与“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下端开了裂的竹竿”完全一样,那鲁迅为何将“下端开了裂”置后?和上一句一样,读者也容易解读出祥林嫂成为乞丐的时间已经很久,她在鲁镇蹒跚着,踉跄着,一支竹竿撑着她身体的重量,以致竹竿“下端开了裂”,但细读慢品会发现鲁迅赋予了这句话更深的意义:祥林嫂早已被赶出鲁四老爷家,天寒地冻,缺衣少食,是什么支撑着她在鲁镇活到了现在?结合上下文可知,支撑她的活下来的还有久存于心的关于“灵魂有无”和 “地狱有无”的困扰,看见读过书的“我”回到鲁镇,便急迫地走向“我”询问,她“没有精采的眼睛”也“忽然发光”,此时的祥林嫂已无活着的希望,只求无死后的困惑,但“我”的一句“說不清”让祥林嫂人生的最后一问也没了答案,也可以说她心中支撑着她活到现在的“竹竿”已被“我”抽掉,祥林嫂手中那“下端开了裂”的竹竿再也无法承受她身体,祝福雪夜,祥林嫂的死也便成了必然,可以说“下端开了裂”的竹竿是祥林嫂内心微薄希望的隐喻,也为祥林嫂之死埋下了伏笔。

一个篮子,让我们强烈地感知到祥林嫂成为乞丐前后生活的艰辛和困苦;一个破碗,让我们深刻体会到祥林嫂临死前还饱尝这世间蚀入骨髓的冷漠与麻木;一支开裂的竹竿,让我们真切的体味到祝福雪夜离世时的祥林嫂内心还满是恐惧与凄楚。

鲁迅先生善于运用镜头语言,随着描写语言的缓缓流动,镜头也渐次推进,描写让文章极富画面感,作者仿佛用文字带着读者细细打量着生命最后时刻的祥林嫂,由头发到脸颊再到眼睛,由竹篮到破碗再到竹竿,当镜头锁定在“空的”和“下端开了裂”时,画面静止了,至此,“我”包括每一个读者的心已被巨大的震惊和浓重的悲凉攫住。

鲁迅将语序倒置,看似反常,实则体现了其匠心独运。正如朱光潜所说“咬文嚼字,在表面上象只是斟酌文字的分量,在实际上就是调整思想和情感”。因为这种咬定文字不放松的精神,鲁迅作品的语言才如此具有张力,如此耐人寻味。

鲁迅是中国现代文学巨匠,他的作品把深刻的思想内容和高超的艺术形式完美结合,具有十分厚重的思想价值与超凡的审美价值,他的小说语言凝练含蓄,言简意丰,因为简约反而丰富,因为简约更显深刻,因为简约臻于完美。

作者简介:贺树军(1974— ),男,四川省成都市石室天府中学高级教师,主研方向为文本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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