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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袄

2021-04-19孙昌华

小小说月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云儿棉袄拉链

孙昌华

“爷爷真棒,画的袄越来越高级了,拿到市场上一准儿能卖大价钱!”放了寒假的云儿趴在爷爷肩头看爷爷画画。马爷听了慌忙摇头,一股脑儿把那些“袄”划拉进桌肚里。

一连三年了,每到秋凉起了北风,马爷就兀自找来一些硬纸壳和云儿用过的铅笔头,专心致志地伏在小课桌上作画。说是作画,其实就是画一些奇形怪状的既像面包又像口袋,还像古战袍和太空服一样的袄。经常的,每画完一张,就神神秘秘地藏桌肚、席底或其它隐蔽的地方,这让云儿爸妈很纳闷。

云儿爸妈都是孝顺人,除了饮食上合理搭配,冬暖夏凉,老人的衣被置换得也很熨贴,左邻右舍无不夸好。乡下的冬天,一件厚实的棉袄,便是老人一冬的安详。早些年孩子多,老人们喜欢将孙辈们揣怀里,坐在街头晒太阳,那一件件油乎乎热烘烘的大襟袄,就成了一个个流动的襁褓。

记不清打哪年起,跟村里很多老汉一样,马爷的袄换成了制式的,就是从商店买来的那种,滑面的,阳光一照还反光,尤其那拉锁,手起手落之间,哧哧啦啦地响,很是提神。前街的几个老汉只要一碰头,就爱扯对方的拉链,或者抓一把肩胛,嬉笑打趣一番。每当这时候,马爷总是叹口气,避开他们,朝东北方向凝望一会儿,眼前潮起一层雾,尽管他的袄总在被羡之列。

“不就是一件襖嘛,什么鸡鸭鹅绒的,暖和就好!”每当有村邻夸云儿爸妈孝顺,他们就简单一笑应对。渐渐地,他们的笑容不再那么舒展,婆婆去世第二年,马爷的脑瓜出了点问题,慢慢就失忆了。画袄,就从这当空开始的。

失忆的马爷再蹲街头,搭理他的人就少了。马爷反倒不觉,他总爱盯着别人的袄,捏捏摸摸,问这问那。有时会莫名冒出一句:“这袄还凑合,但跟我做的袄一比,差远了!”

很快,袄还是那样的袄,没啥大变化,但老汉们越来越少打趣了,别说去扯别人的拉链,就是自家的,也拉不利索了。大多时候,他们像睡去的老猫一样偎在墙根,半天不动一下。偶有内急的,走不到墙旮旯就尿一裤裆,自叹一声“老来难”!

马爷袄身长,小解多了道工序,半天扯不开拉链。有一次,他急赤白脸地扯住一个青年给帮忙,人们笑说:“这哪像老年痴呆?”

打那以后,马爷画的袄变成了带毛领双排扣的那种。儿子儿媳妇端详了半天,按图索骥买来一件军大衣,但怎么哄劝,马爷就是不穿,他抱着大衣坐了一天,晚上叠好放枕边,半夜里拍着,絮叨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马爷的白天,除了在家画袄,偶尔看会儿电视,再就是去门口晒太阳。云儿爸找树枝在门口画了个大月牙,大声告诉他:“俺娘说的,不叫走出这个圈,出了圈,她就在娘家不回来了!”马爷就满脸狐疑地问:“你是哪家娃儿,咋知俺家的事?”

马爷转眼九十了,还是见天画袄。这天,他对着电视上的隆隆车马打了会儿敬礼,就坐下来画了一件袄,土黄色的,带着条杠,小翻领,上边俩兜,各一粒明扣,像是轻便服,一排五粒褐色的扣子,袄前胸还画了一嘟噜方的圆的图案。

云儿妈看着看着,就张大了嘴巴,她急忙喊来丈夫,俩人看看画,再看看马爷,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云儿妈一拍脑门,几步窜进老人住的东厢房,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包袱,在沙发上慢慢解开,摊平,一件黄里泛白的小棉袄,就呼吸着正午的阳光,慢慢暄腾舒展开来,泛出陈年烟火气息。

马爷嗅嗅鼻子,一扭头,看见了袄,眼神唰地明亮起来。他扔掉彩笔,一步迈过去,伸长脖颈盯了一会儿,就一把抱起来,贴脸上,哆哆嗦嗦地说:“这,这袄还在啊,俺可是穿着它,雄赳赳气昂昂跨的鸭绿江;还穿着它,跟你娘对的象,入的洞房!”

马爷颤巍巍把袄摩挲了一个遍,两行清泪滑出眼窝,吧嗒吧嗒落在袄上。云儿爸妈这才想起,老人曾是志愿军20军59师177团的一名运输兵。

那天中午,马爷神情庄重地换上这件老棉袄,走出儿子画的月牙儿,在村前大街上足足坐了俩时辰。

从此后,马爷再也没有画过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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