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相依在妈妈的最后时光里:血脉轮回读懂您

2021-04-18舒雨

知音·上半月 2021年4期
关键词:小雪北京医院

舒雨

不知何时起,缺爱已成为中国式亲子关系的伤和痛。高泱泱,一位奋斗在北京的中医,从小成长在一个单亲家庭,她的妈妈张怡强势、专横,她自认为从未得到过妈妈的爱。

直到妈妈身患骨癌,一度濒临绝望,却因为高泱泱怀孕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将枯萎的生命延长了数年,也给高泱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最终,妈妈去世了,但她留下的回忆,足够高泱泱回味一生……

以下,是高泱泱的自述。

恰似针尖对麦芒,我和母亲的那些年

作家王朔在《致女儿书》里写道:“我不记得爱过自己的父母,小的时候是怕他们,大一点开始烦他们,再后来是针尖对麦芒,见面就吵……”

这,真的就是我和妈妈的写照。

我叫高泱泱,1980年出生于湖南省怀化市。4岁那年,我爸和我妈离婚了。听说,当年他们结婚时,我奶奶强烈反对,算命先生说,我爸妈八字不合,老人家很信这一套。可我爸宁可跟爷爷奶奶翻脸,还是娶了我妈。我妈叫张怡,从事金融行业很多年,因为家境不好,生怕被婆家人瞧不起,一路爬到市分行的高层,负责中小企业贷款业务,与此同时,她的婚姻也因争强好胜,走到了尽头。

离婚时,我妈什么都没要,只要了我的抚养权。所有人都觉得我妈爱极了我,可她总是将我一个人留在家中,我根本就见不到她,更感受不到她的爱。

偶尔和妈妈短暂相处,我只觉得她脾气越来越大。有一次,我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碗,她就气得跳脚,在客厅里吼:“你怎么连洗碗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我去见个客户,晚点回来。”然后,扬长而去。

还有一年除夕,我和妈妈坐在电视机前守岁,她一直在打一个电话,声音时高时低,满脸的不耐烦,我连忙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可妈妈还是不满意,气呼呼地把电视机关掉,转身出了房间。

那个新年的零点,我看着窗外五颜六色的烟花,心想: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家,离她远远的。

所以,小学最后两年,我连跳2级,直接上了初二,然后一直到高中,我都选择了住校,直到我考上北京协和医学院,我终于离开了她。

大学毕业后,我成了一名中醫。对于这个职业,我妈曾极力反对,说做中医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我没有像以前那样跟她据理力争,反而在医院上了几年班,又辞了职,独自开了一个中医理疗馆。这一次,我妈飞奔到北京,将我从头数落到脚。好不容易,她气消了,又听说我恋爱了,立马要我安排她和我男朋友邢云见面。

那个下午,我妈将邢云从头打量到脚,然后拂袖而去,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妈妈希望我嫁个富裕人家,对方有上进心,彼此在事业上能够帮衬,可邢云是典型的文艺男青年,不懂规划,随遇而安。

可最终,我还是嫁给了邢云。结婚那天,我妈给我打了20万块钱,说是给我的嫁妆,让我和邢云父母说下,至少在北京得买套房。

那20万,我原封不动退给了我妈。我和邢云在北京租房住了近十年,直到前两年才靠着自己的努力,在北京南三环买了一套小两居。这些年,我和妈妈,一个在老家,一个在北京,很少团聚,即便是打电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彼此间客套又生疏。

然而,2017年3月,我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她说到北京来看病,顺便看看我。我追问妈妈生了什么病,她不肯告诉我。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恐慌。

直到我在北京西站接到她,然后陪她去北京协和医院,才得知她被确诊骨癌。老家那边的医院已经没有办法收治她,她才来北京,一来是看看自己的病到底有无希望,二来也是想万一有个好歹,起码还能见我一面。我带着妈妈一连跑了四家医院,连最有权威的专家也束手无策,最后医生告诉我,只能保守治疗,能活多久算多久。我的心理防线在那一刻崩溃,哭着问妈妈:“为什么不早点去医院,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可妈妈却看得很开,她在北京做了一段时间化疗,花了不少钱,却看不到好转希望,决定回到老家慢慢静养。无论我多么苦口婆心,终究拗不过倔脾气的妈妈。最后,邢云亲自将妈妈送回老家,又帮她请好了护工,委托了几个朋友帮衬着照看。

回京后,邢云转达了妈妈想跟我说的话,妈妈说,她总觉得亏欠我,觉得在我年少时没能好好爱我;她还跟邢云道了歉,让我们俩以后好好的。然后,交给我一个信封,里面装着老家两套房子的房产证,已经过户到我名下。我抱住邢云哭了一夜,跟他诉说我那些年在妈妈那里所受的种种委屈。

最后,学过心理学的邢云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说:“人非生而会爱的,你妈可能只是不知道如何做一个母亲,不知道如何爱自己的孩子,而那时,作为孩子的你却是敏感、没有安全感的,会从大人不经意的一举一动中解读出许多不一样的意味。明明是爱的方式不够成熟的交流问题,却演变成爱与不爱的亲情缺失问题,实在是遗憾。”

养儿方知父母恩,血脉轮回读懂您

我开始反思我和妈妈的关系,她病后,我最怕深夜突如其来的电话,好几次都被电话铃声惊出一身冷汗,下半夜再也无法入睡。

2017年夏天,妈妈说希望我能回去陪陪她。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母亲向我示弱,眼泪顿时奔涌而出,当即将手里的工作和事情托给别人,赶了回去。

我在老家陪了妈妈一个月。那一个月,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妈妈待这么长时间,我们始终和睦相处,没有吵架。这期间,我因胆结石上医院做手术。胆结石摘除只是一个微创手术,我没有通知邢云,可妈妈却叫来了大姨小姨,还有舅舅。

之后,小姨告诉我,我进手术室后,妈妈一直坐在走廊上,默默流泪。小姨嘲笑我妈要强了一辈子,竟有这么软弱的时候,我妈彻底爆发了:“要是泱泱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大家让她不要那么担心,只是一个小手术。可妈妈却较真:“你们知道什么?泱泱从小就麻药过敏,这不打麻药得多疼啊!”说完,那么大一个人,竟哭出了声。我一直以为,妈妈的性子很要强,一副天塌下来也能撑起来的样子,原来,她竟会担心我,也会为我哭!

我这次手术给了妈妈很大的触动。从前,每次被病魔摧残到发烧、呕吐、疼痛时,她都恨不得立即去死,全然看不到我的担心、害怕;她对医院极其抵制,觉得像她这样的病人就应该实行安乐死,而不是过度医疗。

可经历了这一次,妈妈竟主动跟我说:“你之前说的那个美国同学给你介绍的那个药,你让他给我寄过来试试吧,多少钱无所谓,只要有效果就好。我想过了,我若是就这么走了,你怪可怜的。”

那一天,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将北京的工作全部托付给一个朋友,好好在家乡陪妈妈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我每天陪妈妈去菜场买菜,做饭,妈妈要吃什么,我就做什么,然后端到她的床前,喂她一点点吃下;精神好的时候,我带妈妈去旅游,凤凰古城、韶山都留下了我推着轮椅,载着妈妈的照片;我还带着妈妈去了影楼,和妈妈一起穿上了婚纱……

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弥补和妈妈错失这些年的亲情,我开始后悔从前的自己总是想要逃离,从未像现在这样好好停下来,和妈妈喝一杯茶,聊聊天,走近彼此。

2018年春节,邢云从北京回来,陪我们过了一个春节,这是第一次,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过年,妈妈的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精神也好了不少。

邢云回北京没多久,我查出自己怀孕了。我本不想在这个时候要孩子,但妈妈却格外坚持:“有了这个孩子,我再也不用担心离开后,你会孤苦。”她的精神仿佛好了百倍,主动去医院做化疗,癌细胞一度降到极低点,一家人似乎从死亡笼罩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为迎接新生命做准备。

那段时间,妈妈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床边做一些小衣服、小鞋子。这些细致的手工活,妈妈年轻时一直都不会,但那几个月,她却频繁找老闺蜜来家里,一点点跟她学;她还给我介绍了一个保险顾问,说要给孩子买份保险,让我给点意见。

我每次去医院产检,她都要跟着,跟产科医生询问很多关于我的身体和胎儿的健康问题,再顺道去肿瘤科溜达一圈,要求医生给她治疗,吃各种靶向药,她说:“我得看着我外孙出生,帮女儿带仔。”

产前一段时间,我很焦虑,跟邢云抱怨,说妈妈有些重男轻女,总觉得我肚子里是个儿子。这话被妈妈知道后,她对我说:“养女儿操心,你没试过你不知道。”话锋一转,妈妈开始数落我从小到大的种种不是:学习让她操心,谈恋爱没让她省心,好不容易结了婚又跑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北京……可这次,我微笑着耐心听她说。

这年8月,我即将临产,妈妈坚持跟我一起回北京,说北京的医院更权威、更专业。临行前,妈妈准备了一定剂量的吗啡,预备用来缓解身体上的痛苦。可那段时间,她的关注力都在我身上,反而忽略了自身的疼痛。

8月底,我进入北京市第一医院待产,原本邢云可以陪产,妈妈却将这个机会要了来。我半夜痛得死去活来,妈妈一直站在产床旁,用手抚摸我的背,跟我講了一宿的话,来转移我的注意力,可我却一句都听不进去。直到我趁着阵痛的间隙,看到妈妈的手一直捂着胸口,感知到她身体上的疼痛,顿时泪流满面……

女儿小雪出生那天,我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人——我的爸爸,也赶了过来。我妈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一边“喔喔喔”地哄着,一边瞥了我爸一眼,气呼呼说了一句:“又一个来受苦的。”

我问爸爸这是什么意思,爸爸告诉了我关于我出生时的情景。

那时,我在妈妈肚子里待了十个月零十天才姗姗来迟,我出来的第一时间,接生的护士说:“又一个来受苦的。”我妈心中一凉,竟晕了过去。我感慨:“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就晕了过去?”爸爸难得为我妈说句话:“你妈患了妊娠高血压和癫痫,你是她冒着生命危险用命换来的。”那一刻,我有些语塞。我漫长的人生岁月,和妈妈斗智斗勇的那些年,妈妈常常将“我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女儿”挂在嘴边,却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是她用命换来的!

我是多么的难过,直到这一刻,我才敢确认妈妈对我的爱,而后被这份爱蔓延,浸满……

相依在妈妈的最后时光,坚韧母爱照亮未来路

小雪的出生,给了妈妈很大的动力,而人一旦有了动力,会衍生出更多的勇气。幸运的是,新出的一种靶向药对妈妈的身体产生了作用,她的癌细胞一度降到2.5%以下,她身体的疼痛不再那么频繁,病情稳定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妈妈留在北京给我看孩子,然后几乎把所有的爱和时间都给了小雪。她不管我给小雪起了什么好听的大名、小名,只按她的喜好,将小雪叫“囡囡”。她常常坐在小雪的小床边,用手摸摸小雪的脸,再摸摸小雪的小手、小腿,不停地“囡囡,囡囡”地叫着;妈妈会给小雪讲故事,唱儿歌,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

她还传授我带孩子的经验,夜里听到一点我和孩子的动静都会爬起来看看。小雪半岁时,一到晚上就开始哭闹。我白天上了一天班,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哄这个不知道缘由却怎么也哄不好的孩子,最后,连我都崩溃了,抱着孩子又是哭又是吼。妈妈见状,将小雪抱了过去,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嘴里唱着摇篮曲……这样一抱就是一两个小时,不休息也不睡觉,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晚期癌症患者。

那段“闹觉”的日子,我差点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妈妈却告诉我,将来无论怎样,对待孩子要有足够的耐心,因为一个孩子依赖母亲的岁月并不会太久,她会长大,会远走,到那个时候,你会无比怀念曾经的那些岁月。我笑问她是不是后悔以前对我不好,她却毫不留情数落我小时候“一放就醒,醒了就哭”,从未让她睡过一夜整觉。我的产后抑郁奇迹般好了,我终于理解妈妈,我们都是第一次做母亲,谁也没有比谁更好。而现在,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的妈妈只不过是不善表达,她甚至因为我的反对,错失了一段还不错的婚姻,一辈子没有再婚。

那段时间,妈妈做饭、上街买菜、打扫房间,有时我下班回来得早,常常看到小区门口,妈妈坐在长椅上,前面的推车里坐着小雪。夕阳就要落山的柔和光线透过长椅后的银杏树叶的缝隙,晃动在妈妈和小雪的脸上,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场景可以永远继续下去,直到小雪一天天长大。然而,骨癌渐渐侵蚀了妈妈的身体,她的左侧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用不上力气。她时常为不能再为我做一顿饭而发火、因抱不动小雪而流泪。她的身体瘦到只剩70多斤,我放下所有的工作,全天守护在她身边。

10月,妈妈住进了北京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她几乎不能再弹动分毫,胸前贴满了各种线路,连接着床头的监护器;脚腕上插着输液管;胳膊上缠着量血压的带子,每隔几分钟就自动测一次。

妈妈一直昏昏沉沉,看到我和小雪去医院,会神情黯然地流泪,监护仪隔一会就会发出令人紧张的“滴滴”声,我给她熬了她最喜欢的鸡丝粥,可她一口也吃不下去。我的泪一直流,一直流,不知该如何缓解妈妈的痛苦。

10月18日,妈妈被转入“临终关怀”病房,一个阳光充足的大单间,家里的亲人都赶来见她,妈妈很认真地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她将眼睛转向我和小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就是这最后几年,我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人生再也无憾。”这句话,30多个字节,妈妈足足用了近5分钟才说完。然后,伴随监护仪上“滴”的一声长音,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妈妈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感到很恍惚,每次小雪叫“妈妈,妈妈”,我会下意识去寻找我的妈妈。可我知道,我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

妈妈生前常说“孩子都是上天赐予人类的天使,自带温暖和治愈能力”,小雪确实给了我极大的治愈,每次看到她,我会想起妈妈在生命最后时刻爆发的生命力,就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好好爱自己,照顾女儿长大,努力地挣钱,将日子过成妈妈希望的那个样子……

编辑/包奥琴

猜你喜欢

小雪北京医院
小雪
小雪
The Comparison between Two Different Translation Versions of Watching the Cataract on Lushan Mountain
北京,离幸福通勤还有多远?
北京春暖花开
北京的河
北京,北京
萌萌兔医院
小雪的惊喜
带领县医院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