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那些直面命运的勇气

2021-04-18魏敏

方圆 2021年6期
关键词:癌细胞丈夫

魏敏

拿到丈夫病情诊断书的时候,慕伶站在医院长长的走廊尽头,使劲压抑着自己想要哭出来的冲动。本以为人到中年,见惯了生死别离,不想一纸肝癌确诊书,让她的整个世界崩塌了。

这场意外,打破了生活中的一切。躺在病房里的丈夫对此浑然不知,以为是普通的肝硬化,抱怨医院的环境不怎么好,跟病友開着玩笑,时刻在为出院做着准备。

为了不让丈夫看出任何端倪,慕伶来不及收拾七零八碎的心情,冲到水龙头旁将眼泪洗掉,之后又追到护士台,恳请工作人员将诊断书上的“肝癌”改成“肝硬化”。她决定向丈夫撒这个谎。

这个来自广州的患癌家庭,他们的故事就这样被写进了电影《小伟》里。慕伶的原型是该影片导演黄梓的母亲,她本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平时心情全部写在脸上,甚至眼睛很浅,看电影都会哭。但是面对如此大的家庭变故,慕伶瞬间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演员”,哪怕偷偷流泪被丈夫看到,她也能立即用一个呵欠完美地掩盖。

用一个善意的谎言向丈夫隐瞒实情,其实对慕伶来说,比真正的谎言更让人煎熬。面对死亡之门即将开启,作为亲人,是该掩藏真相,还是共同直面?病患家属都会面临这种两难的选择,很多疑虑在他们心里打转。

与病人相比,病人家属其实承担的更多;与逝去的人相比,存活下来的人更加无助和痛苦。在患癌家庭中,身陷其中的每个人都不容易。他们需要迈过哪些坎?他们又是如何在生死门面前闯关的?每个患癌家庭,都经历了心酸和不易。

长了骨肉瘤才第一次有机会走出大山

癌症诊室是所有痛苦的集中营,不仅病患本人,家人更为艰辛。同电影《小伟》一样,我国首部抗癌主题纪录片《生生》也记录了许多相似的故事。

清晨五点的北京,天刚蒙蒙亮,繁华的大都市早已苏醒。在一个老旧小区附近的小公园里,一个女人大声唱着山歌,边唱边哭,唱完一首,她就用衣袖擦干眼角的泪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离开。一年多来,女人每天都会准时来公园“打卡”,风雨无阻。唱完山歌,她赶紧返回租住的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彼时,丈夫和儿子准备起床,她要尽快准备好一家人的早餐,然后带着儿子去医院做第N次化疗。

儿子名叫秋园,他们一家三口来自云南,是一户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作为一个大山里的孩子,还不满16岁的秋园总是憧憬大山以外的世界,而今,他终于走了出去,却是因为腿上长了一个叫骨肉瘤的东西。

从医生的言语里,秋园妈妈隐隐约约听懂了这种瘤子的厉害,它可能会导致儿子截肢。为了给儿子治病,为了保住秋园的腿,一家人千里迢迢来到北京。外婆曾一度担心秋园一家人会饿死在北京的街头。外婆的担心不无道理,经济上的窘迫也是这个家庭需要面对的。

来北京看病,秋园属于异地就医,根据当时我国社保法相关规定,只能自行垫付看病费用,然后再回到参保地进行手工报销,往往要去多个地方跑腿。每次父亲都要回到家乡及时报销费用,才有钱给秋园做下一次化疗。

倾尽所有,为孩子保命,成为癌症患者家属心里最大的寄托。然而现实的无力感也一次次向他们袭来。

面对截肢的事实,秋园开始哭泣、嘶吼、发脾气,如果不锯腿,癌细胞就会以成倍的速度继续扩散,可最后,肿瘤还是转移到了肺部,加之长期营养不良,原本就不胖的秋园,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身心俱疲的秋园情绪起伏很大,常常对着妈妈发脾气,怨恨妈妈为什么不好好给他治病,为什么把这种病“遗传”给他,为什么不让他早点解脱。

妈妈大多数时候都是默默承受、道歉、安慰着秋园,她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只有每时每刻陪着他。父亲为了让儿子打起精神,一头扎进了脏乱且转身就能碰到墙的公用厨房里,给秋园做了他最爱吃的土鸡汤,深更半夜钻入漆黑狭窄的街巷,买秋园最喜欢吃的零食。

为了缓和日益紧张的母子关系,也为了稳定秋园的情绪,一家人还专门进行了心理咨询。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秋园也迎来了他17岁的生日,贴心的医护人员在病房里为他准备了生日宴会。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秋园第一次开心地笑出了声,还专门挑了一块大点的蛋糕给爸爸。秋园说:“是爸爸妈妈让我坚持了下来”,他还极其羞涩地对爸爸妈妈说出了“爱你”两个字。此时的秋园一家,有了难得的幸福安详。

生命停留在了35岁

生活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想象的那么糟。人的脆弱和坚强,有时候都超乎了自己的想象。有时候,一句话就可以泪流满面,但很多时刻,咬着牙,也走了很长的路。这是纪录片《人间世》的一段介绍。9个摄制组,50个人,用了两年的时间,陪着200多个拍摄对象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经历了他们人生中的重大时刻,才成就了这部让人们重新审视生命的纪录片。而“闫宏微”这个名字,也成为了一个被记住的名字。

两年前的闫宏微,是个令无数人羡慕的女人,她从山西一个偏僻的小镇考到了南京,博士毕业后又被聘到上海一所高校当老师,拿到了上海户口,嫁给了一位触及灵魂的伴侣,然后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可谓人生一路开挂。

剧情简介《生生》是我国首部以抗癌为主题的医疗人文纪录片,围绕“遇见”“疼痛”“选择”等主题,采取多故事线平行交叉剪辑的方式,多角度、多层面地讲述了16个真实的抗癌故事。

人总有旦夕祸福。2017年,闫宏微的人生被摁了暂停键,她第一次迎来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这一年,她被诊断为晚期三阴性乳腺癌。三阴性乳腺癌与其他病理类型的乳腺癌相比,癌细胞增值速度更快,恶性程度很高,复发概率也比较大,生存期较短、愈后效果差。年轻歌手姚贝娜就是得了该种恶性疾病去世的。而此时的闫宏微也刚刚过30岁。

为了遏制体内癌细胞的增长速度,闫宏微做了乳腺全切和淋巴结全清手术,但这只是她抗癌之路上的第一步。可是癌细胞并未被遏制住,反而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到了肺部。化疗成了闫宏微退无可退的选择。

一年的52个星期,有36周的时间闫宏微都在化疗室里忍受着难熬的疼痛。紫杉醇、多西他赛、卡铂、顺铂等但凡与治疗癌症有效的药物,她都用了一遍,但对她的癌细胞也不起一点作用,就连医生也感叹她的癌细胞为何如此顽固。然而,自嘲之后是更深不见底的恐惧与绝望。她发现,面对癌细胞,即便你有通天之力,也变得无能为力。

当所有治疗手段都束手无策的时候,闫宏微在病友那里听说美国有一家世界顶级的肿瘤医院曾治愈过三阴性乳腺癌,但是费用昂贵,不是她这样一个普通家庭所能负担得起的。可丈夫却执意要带她去美国,他说:“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们一个机会。”

用尽全部的关系,拿出全部积蓄之后,闫宏微和丈夫终于凑齐了24000美元,在2018年的一场暴雪过后,他们登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经过几项检查之后,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但闫宏微和丈夫也等来了自患病来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你不是典型的三阴性乳腺癌,可以尝试靶向药治疗。所谓靶向药治疗,是指用相应的治疗药物,瞄准特定的病变部位,然后释放有效元素,使肿瘤细胞特异性死亡,而不会波及肿瘤周围的正常组织细胞,副作用要远远小于化疗,因此靶向治疗又被称为“生物导弹”。

带着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夫妻两个人回到国内,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靶向药只有香港才有,而且价格较为昂贵,一片就高达1400元,一盒有21粒,总价近3万元,需要自费。

根据我国药品管理法第三十九条规定“药品进口须经国务院药品监督管理部门组织审查,经审查确认符合质量标准、安全有效的,方可批准进口”,否则会被视为仿制药,电影《我不是药神》中卖的就是仿制药,是我国法律明令禁止的。但药品管理法同时规定“进出境人员随身携带的个人自用的少量药品,应当以自用、合理数量为限,并接受海关监督。”

于是,闫宏微怀揣着希望到了香港,经再三比价,挑选了较为便宜的一家,一咬牙,一跺脚,买了一个疗程的药,3盒药一共花费9万多元,那几乎是她一年的工资。

两个月后,复查结果出来了,血红蛋白正常,血小板未升高,闫宏微再次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说:“万一出现奇迹呢,我的肿瘤减小或者不动了。”奇迹并没有出现,一个月后闫宏微的复查结果显示,靶向治疗失效,癌细胞再次扩散。这世上,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情莫过于一场空欢喜,闫宏微坐在诊室的长凳上,极力控制内心的悲伤告诉自己不要怂。

就这样,被命运无数次捉弄后的闫宏微,面对以后未知的路途反而平静了许多,更加积极配合治疗,对检查结果上的数据变化也不再苛求。在疼痛无数次侵袭的时候,她会咬紧牙根忍着,她还跟自己的癌细胞对起了话:“你要是真聪明,就不要长太快,你把我弄死了,你也就死了。”

闫宏微和丈夫是大学校友,经历过一场浪漫而漫长的爱情长跑,在她生命进入倒计时阶段,他们便将每一天都当作每个重要的节日来过。情人节那天,她的丈夫在微博里写道:“愿执子之手,风雨同路,心若止水,岁月静好。”然后配了一副两只手紧紧相扣的照片,其中一只手的手腕上还带着一条住院病人的手腕带。

2019年3月18日,闫宏微的生命停留在了35岁。在家人的陪伴下,闫宏微在丈夫的怀里闭上了双眼,平静而美丽。几天后,丈夫在微博里写道:“微微去了另一个平行世界,那里没有疾病,如同曾经的我们,一定会很幸福。”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意外、不幸和遗憾,闫宏微,一个瘦弱的女人,一个3岁孩子的母亲,纵然被命运的魔掌打的节节败退,纵然终未斗得过死神,却始终迎着命运的洪流逆流而上,留下的只有美好。2020年12月的一天,闫宏微的女儿过了4岁生日,在爷爷奶奶和爸爸的簇拥下,坐在大蛋糕后面的她,笑得很灿烂,或许妈妈就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里凝望着她,温暖而深沉。

死亡面前,要有直面命运的勇气

如果说秋园最终懂得了爱,闫宏微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旧与命运进行着抗争,那么家在北京的老邹在面临死亡时,更多了一些直面命运的勇气。

2021年的元旦刚过,女儿拿到了老邹的第四份确诊报告,胃癌再次复发。得到消息的老邹正蹲在客厅的一角倒腾着花盆,他抖抖身上的土说:“老哥们儿,继续战斗吧!”

较之抗癌的前几年,老邹和女儿都多了一丝坦然和平静。那是2016年春节前的某一天,南方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一直下到了2017年。在此之前,老邹就隐隐约约感觉胃部不适,直到疼痛难忍,他才去诊所开了点胃药。但药只起了几天的作用,痛感一次比一次来的猛烈。见父亲如此痛苦,女儿执意要带他去医院,胃镜结果出来后,女儿涨红的脸、微颤的手,哪怕是她还在乱跳的心脏,都一一被老邹尽收眼底。“情况不太好,八成是胃癌”老邹默默猜测,但女儿让他别瞎想,告诉他只是胃溃疡。

一向不爱说话的老邹不想戳破这善意的谎言,只是与疼痛和死亡相比较,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女儿为了他辞去了大城市里体面的工作,一家人四处举债为他治病。他不知道为什么日子过着过着就成了这个样子,原来家里的顶梁柱成了累赘。角色的巨大转换后,更不容易接受的实则是角色本身。而接下来老邹无法面对的且难以招架的,还有身边人的嘘寒问暖,以及突如其来的爱与关怀。

老邹更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也会不由自主地在收音机播放的广告里找寻治疗胃癌的“特效药”,更害怕医院里有人离世,甚至有过自杀的念头,每听到一个坏消息,就像被拔掉了气门芯儿,所以他不喜欢住院。

老邹的父母尚在人间,均已近90岁高龄,老邹一度以为自己有长寿基因,却不想如今成了白发人即将送黑发人。出院回家后,老邹去距离自己家不足200米的父母的小院的次数更多了,驻留的时间也更长了,经常没头没脑地跟耳背多年的老父亲聊东聊西,他发现年岁已高的母亲已经逐渐分不清老邹是哥哥还是弟弟。

老邹喜欢整日不停歇地劳作,多年前就想在院子里弄个小花园,侍弄一下花花草草,再用架子搭个棚子,夏天时瓜蔓爬满棚顶,可以坐在棚下懒洋洋地睡一觉。出院后,女儿不允许他再干重体力活,但建个小花园的请求被允许了,老邹便很快着手将院子里的土一寸寸地松了一遍。

化疗后,老邹的身体上又有了一些新的适应症,比如失眠严重。他依然很少说话,只是晚上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手机的时间长了,妻子几次深夜醒来,都发现他要么在一点点地擦拭巴西木大大的叶子,要么给客厅里的花草浇水。

白天,老邹在自己逐渐成型的小花园里更是忙得不亦乐乎,新种下去的种子发了芽,买来的十几盆花随着气温的回升慢慢绽放,每开一朵小花,每结一个小果,老邹都会笑得像个孩子。

抗癌之路不知不覺随着园子里的花开又花落走过了五个年头,老邹整日与药物、化疗和花草为伴,女儿也嫁为人妻,正在孕育一个小生命。偶尔与家人谈及死亡,他心里也没有了太多的波澜。

死亡,对老邹而言,更像一片枯叶入了土,化作泥,静谧而优美。他觉得死亡并不可怕,只是走完了自己的时间线而已,就像是他那一园子的花花草草,花起花落,生生不息,也犹如另一个小生命的呱呱落地……

无论是纪录片中的患癌家庭,还是现实中的癌症患者,都经历了在人世间走一遭的过程。虽然他们的命运是特殊的,但是他们对活着的向往,与命运的抗争,还有在他们身边默默支持和守护的家人,都成为患癌家庭跨越黑暗的一股力量,带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生的光明。

或许就像记录者的初心一样,希望通过一个个具体而又细微的故事,用现实主义的笔触,展示中国人面对疾病时的态度,展示人们内心做出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在疾病之外,那些人性之光和社会进步的力量,需要得到社会的凝聚和共识。带着这些关注,我们一起去做更多的努力和改变。

猜你喜欢

癌细胞丈夫
为什么丈夫总这样偏激?
我丈夫是得抑郁症了吗?
丈夫做事先斩后奏为哪般?
癌细胞最怕LOVE
假如吃下癌细胞
美丽疗法打败癌细胞
男女平等得看丈夫的良心好不好
我爱丈夫,胜过自己
正常细胞为何会“叛变”? 一管血可测出早期癌细胞
C-Met蛋白与HGF蛋白在舌鳞癌细胞中的表达及临床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