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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杖下的屁股和脸面

2021-04-18张鸣

领导文萃 2021年7期
关键词:蒙古人行刑太监

张鸣

明朝有廷杖,朝堂之上,惹毛了皇帝,一句话,拉出去打!朝臣就被锦衣卫拖到午门打板子。行刑之处,戒备森严,高大的汉子,持丈把长的木杖,杖四十或者五十的谕旨,层层传递过来;一人说,百人和,声儿越来越大,胆子小的,屁股还没有挨上木杖子,就被吓破了胆。

行杖之时,管你是谁,官多大,地位多高,按在地上就是一顿好揍。最早廷杖打死人的不多,不过是一种羞辱。有东西厂之后,主持此事的多是太监,行刑的技术也日臻完善。

打人,必須扒裤子,露出屁股,让这班儿朝臣多一点羞辱。被打死的事儿也有。其实,无论打多打少,只要行刑者想让你死,就必死无疑,不想让你死,怎么打都死不了。

从锦衣卫到各个衙门的行杖之人,都受过专门的传授,深谙怎么样打得动静很大却没有几下着肉的技术。只要受了贿赂就这样打,否则就着实打,不仅皮开肉绽,而且骨断筋折。当然,如果得罪了刘瑾、魏忠贤这样的权阉,怎么都是一个死。

以往的朝代,也零星地听说过有在朝堂之上打人的,真正密集实行此法的,是元朝。可以说,明朝这么干,就是袭承了蒙古人的遗风。蒙古人在草原上是部落制,头人惩罚下面的人就是一个字——打。当然绝非想把人打死,只是让你皮肉多点痛楚而已。这样的打法,在进入中原之后行杖照旧,只是被打的对象,多为被统治的汉人。元代不仅打老百姓,也打官员。开会迟到,打;公务不谨,打;上命有违,打;一言不合,打。经常派出巡视官,因为一个事儿在辖区转一圈,打一圈。元朝著名的书法家赵孟頫被派到江南打人,结果一个人没打,回来之后,自己就要挨打。不止汉人汉臣,蒙古人、色目人也会挨打,这是元朝的常态。

进入明朝之后,到处开花似的打板子的风气似乎消失了,升格为廷杖。廷杖是新手段,但羞辱人的意思依旧。蒙古人在草原上生活,犯错是常事,挨揍也是常事,没有读书人,谁也不讲究。但是,汉人士大夫讲究的就是一个脸面,做官之后,在人前人五人六的,突然之间被按倒打屁股,虽说打完之后,官儿还照做,但这个脸丢不起。

杖的是人的屁股,伤的却是人的脸面。在太监主事之后,廷杖简直就成了太监的一种有意报复。朝臣们看不起被割掉关键零件的太监,太监则扒朝臣的裤子打板子,让你们在众人面前露出父母之遗羞,饱受责罚,两下扯平。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朱元璋定下的廷杖之法,就是要辱。出身底层的皇帝,对士大夫骨子里,就是喜欢辱。不辱,不足以折服端着架子的士人。不仅要打屁股,而且要阉人来主持此事,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由于明朝昏君多,谏臣多,因谏而被廷杖者越来越多。有时候,一下子拖下去百十号人,排起来一起行刑,非常壮观。但只要包袱递得及时,被打死的,毕竟是少数。文死谏,武死战,是一种顽固的信念。因谏而挨板子,每每成为一种别样的光荣,得到士人的追捧。竟然真的有人乐意得到这种光荣,刻意放言高论,不惧责罚。

但是,人毕竟是现实的。明朝的政治黑暗,伴随着昏君的前赴后继,越来越甚。随着廷杖的越来越残酷,打死的人越来越多,迎合乖巧之人和激进抗争之人同时都多了起来。

廷杖的羞辱,没有羞杀所有士大夫的脸皮,但有一部分人,的确变得没脸没皮了。晚明时节,权阉魏忠贤众多的干儿子,就是这么来的。而那些立志要跟阉党对着干的士人,也越来越激进,越来越矫情。一个朝廷所必须的理性温和之人,越来越少。大明朝,就这样在廷杖的吆喝声、斥责声和惨叫声中完了。历史上,读书人之所以为读书人,大半在于有廉耻。只要政治逼得读书人不要脸皮了,哪怕只有一部分,那么,无耻就会成为社会的流行病。

(摘自《廉政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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