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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的恩典

2021-04-14曹春雷

思维与智慧 2021年10期
关键词:恩典学名饭粒

●曹春雷

回乡下,帮母亲收秋。要到山脚下掰玉米,路崎岖,我骑着电动车,颠簸而上。掰下的玉米装进袋里,扛着,沿着田垄,穿行在茂密的野草中。几趟过后,裤脚上附着几枚苍耳,还有几根铁叉一样的蒺针。它们想通过我,完成自己旅行的梦想,好吧,我成全,摘下来,随风一扔,它们便在新地方安家落户了。

植物也是有流浪的梦想的。

地头有几棵蒲公英,一簇簇白的绒毛,我采下来,如小时候那样,鼓起嘴,轻轻一吹,蒲公英便如一个个降落伞,飘飘摇摇而去,有一些,降落在我家地里。母亲嗔怪我,你不吹远一点,这些草种子落在地里,明年春上怕又要荒了哩。我笑说,您不是每年春天都要拔这草,晒起来泡水喝么,这样省事了,直接从咱家地里拔就是了。母亲也笑了。

母亲算得上是个草医。每年春天都要拔一些药草,除了蒲公英,还拔小柴胡、益母草什么的,都晒起来,除了自己泡水喝之外,谁家要是身体不舒服,不是什么大病,只需要调理的那种,就来找母亲讨要。母亲就会对症给出。

母亲曾说百草都能治病,就连狗尾巴草也是一味草药,将穗子熬过后喝汤,或者捣碎后贴敷,能治疥疮、皮癣、红眼病。

我小时,对母亲的这些介绍不入耳,我只对能吃的感兴趣,譬如说甜茄,学名叫作龙葵的,果实如一粒粒微型的紫番茄,很好吃。再就是野葡萄,比家里的葡萄要小一些,但吃起来却更有滋味。还有叫作“狼牙”的,是种多肉植物,看上去像狼的牙齿,尖尖的,味道酸酸甜甜。

那时,田野对我来说,就是个零食铺子,我放学后急火火挎着筐子去割草,并不是真为家里饥饿的猪着想,而是我听见野果对我嘴的召唤了。

田野是本关于草木的大百科全书,我叫得上很多草的名字,当然,是它们的土名,就像村里的狗剩、招娣、柱子一样,这些草的名字也土里土气,譬如拽倒驴,这草在土里长得结实,就连驴啃住草使劲,驴倒了草也拽不出来。当然,这是农人有趣的夸张。

当我长大读书,一一知道它们的学名后,就像知道村里的狗剩在城市工作,大名竟然很文雅那样后,就会会心一笑,蓦然更多了一些亲切。

我对草有种复杂的感情,不只是我,每个农人也都这样吧——对生在自家地里的草厌恶,对地外的草却喜欢。因为,荒地的草可以喂猪、喂羊,也可以割了,晒干后烧火。村里人摊煎饼,用野草烧鏊子,火势均匀,摊出的煎饼薄而柔韧。

对草木的好恶,其实是人自私的表现。以对自己是否有价值为标准,去评判草木,这是不公平的。说起来,庄稼也是草木。庄稼喂养了人。我们应对草木感恩。

祖母在世时,如有谁在饭桌上掉了饭粒,祖母就会啧啧,说粮食金贵着呢,可不能瞎喽——“瞎”,就是浪费的意思,然后直接撮起来自己吃了。如今,我已养成习惯,在桌上也会捡自己掉的饭粒吃。因为我也像祖母那样,始终记得草木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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