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 莉

李奶奶和她的朋友（2011年）

庚子年，人类面临从未有的新冠疫情，李奶奶也离开了。

放达说：“奶奶走了，我们活着的人，依旧忙碌着……”我说“是的，我们正如同她一样努力地生活着！”

01.

李奶奶是一位朋友的母亲。

李奶奶年轻时很漂亮。十几年前我第一次看到她年轻时的照片，觉得像四十年代上海的女明星。

李奶奶知书达理。听说她出生于上海的一个大户人家，自小要强。她是家庭主妇，但每次与她见面，话题不是国家大事就是生活时尚。朋友说起自己的母亲，从来就是无比的敬重和骄傲。

更多接触李奶奶，却是朋友不幸离世之后。十二年前的那个寒冬，我们不敢见她，因为无法直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酷。李奶奶非常冷静，做好了一切需要她做的事情。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脸色苍白但依然整齐端庄。

02.

朋友离世后，李奶奶变成我的朋友，我们两人经常联系。她知道我在做养老服务，非常支持，每次见面都热心地告诉我社区里养老事业的新发展，甚至把报纸剪下来给我留着。

家人担心她独自生活会有孤独和不便，没想到她自己安排了社区工作的小姑娘一同居住，相互为伴。看她还指导这小姑娘如何整理物品、如何安排生活，我灵机一动莫不如让老人给我们的年轻照护员做生活技能培训和服务质量督导？

一来李奶奶在上海长大，对生活品质要求高，自己的能力也强，可以实操指导；二来她很愿意给年轻人讲道理，这同时成全了老人愿意帮助他人的愿望，正好是互相帮助吧！李奶奶非常认真，一年下来，给每个到她家里接受培训的年轻人都亲自书写了评价，还有如何做好服务的建议。经李奶奶指导的照护员有不少，顺着第一批照护员的习惯，大家都喊“李奶奶”，我也把称呼从“李阿姨”改为“李奶奶”了。一段时间里她成了公司里人气最高的“成员”。

03.

李奶奶心灵手巧。八十多岁时还亲自动手做手工，每次都给我和同事展示她的工具盒以及手工编织的各种物品。

她特别擅长烹饪，能烧一手地道上海菜。一次请她外出吃饭，甜点是八宝饭，我说了一句“最爱吃上海的八宝饭”，她说“这里的八宝饭不行，以后我给你做”。

夏末时节，炎热的一天，我顶着太阳出门，一出楼梯间，便看到一位老人家提着一个篮子独自走了过来，原来是李奶奶。我吓了一跳。

“您自己来的？”

她笑着说：“我给你送八宝饭来了，刚出锅的。”

“您可不能这样独自出门啊！”我认真地说。

“我身体好，正好锻炼。”她不以为然。

此后，八宝饭成了我们大家每年端午和中秋必吃的食品，而且李奶奶越做越多。她听了劝，不再亲自上门，但是有时还没等我意识到节日快来了，同事们就会告知，李奶奶来电话了，让去取八宝饭。

04.

李奶奶年龄越来越大，但是她坚持自己居住。前年春节我去看她，发现家里请了保姆。已经过了九十岁的人，与我说话时坐姿还是那么挺拔。她住的楼房是老的宿舍，没有电梯，进了院门，被分割的院落弯弯曲曲，要走不少路。我出来时不免感叹没有适老化的居住环境，老人进进出出很不方便，对能力真是挑战啊！但李奶奶没有任何抱怨，她总是把生活最美好的那一面展现给我们。

李奶奶年轻时的婚纱照

去年年底，同事告知李奶奶住进了养老院。据说是更换保姆所致，为了不给儿女添麻烦，住进了距家最近的社区养老院。她想随时还可以回自己的家看看。但是没多久，这样的愿望就破灭了，她摔倒了。

老人最怕摔倒，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惊。待我去养老院看她，发现她其实已经病得很重了。不仅仅因为摔倒，胯骨破裂不能行动，口腔癌的加重也让她无法正常饮食。当她看到我带去的水仙花，脸上露出了微笑。我知道她喜欢美的东西。

李奶奶近照

05.

疫情开始了，养老院都封闭了。我想李奶奶也是有远见，自己给自己安排好了，疫情期间身边还能有人照护。

八月底，我收到了李奶奶长孙放达的信息“奶奶走了”。

庚子年，人们遭遇到重大疫情，李奶奶也离开了。

又是冬日，天很冷，咖啡馆窗外一片晴朗的天空。放达对我说“奶奶去世，心里空得难受”。是啊，与她相处时，总觉得人的生命力真的很强。她凭着一己之力，抵抗着人生的不幸，着意在生活的美好，把尊严坚守到最后。我说：“她尽力了。”

放达说：“奶奶走了，我们活着的人，依旧忙碌着……”我说：“是的，我们正如同她一样努力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