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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衡:储存时间的溶洞

2021-03-28梁衡

乡村地理 2021年4期
关键词:造物者石笋钟乳石

贵州号称世界溶洞博物馆,其中最有名的是织金洞,这里兼有各种造型的钟乳石,千奇百怪,美不胜收。本是要做一次浪漫的赏美之旅,但走着走着倒陷入了对时间的沉思。

时间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这是哲学家、物理学家考虑的问题。它实在是太浩渺虚幻了,让常人难以捉摸,甚至从来不去想它。古人发现四季轮回,就把它叫作“年”;又发现月亮缺而又圆,就把它叫作“月”; 日升又落,就把它叫作“日”。为了更实用一些,就借助太阳影子的移动发明了计时的“日晷”,借助容器滴水发明了计时的“滴漏”,即古诗里说的“漏声迢递”。再往后有了钟表。但所有这些都是你眼睁睁看到的正在走着的时间,那么过去的时间去了哪里?能让我们摸一摸,看一回吗。

原来它藏在地下的溶洞里。

在湘、鄂、黔相连的武陵山区遍布溶洞,我曾进过一个特大的洞,可以开进一架飞机。现在这织金洞已探明的也有12公里长,上下四层,47个大厅,最高者150米,有50层楼房那么高。都说水滴石穿,看看大自然有多么大的耐心啊,能穿出這么大的一个石洞。水穿刷成洞后还不算完,它还要在洞里造石笋、石柱、石崖、石山。当年穿洞是用减法,洗去石头里的钙质;现在造石是用加法,水滴石上,留下一层薄薄的钙质,层层相加,要数万年才长几毫米。而现在眼前的钟乳石如山如峦啊,这要滴答多少年。有一根石柱只有合抱之粗,却有百米之高,一直顶到溶洞的天花板。这要是林中的一棵树,我们会去测算它的年轮,而现在只能推想它的“年层”,那是多么多么薄、肉眼无法看到、显微镜无法捕捉、只能靠理论推算的“年层”啊。在没有钟表之前古人曾点香计时,它就是未有人类之前造物者留在这里的一炷香,慢慢地燃去水分,留下不去的香灰,留给将要出现的人类。可以想见这项工程的难度:要千万年间洞顶上的那个漏水点与地面垂直不变,石柱才不会歪斜;要千万年间头上的水量匀速下滴,石柱才粗细均匀;要千万年间没有地震等地壳变动,石柱才不会断裂……这是一场多么耗时、耗心又多么精准的实验啊。当年卢瑟夫研究原子结构,八千次的实验才成功一次。想造物者在这漆黑的大溶洞里默默地用功,其耐心更远在八千倍之上。神乎其技,伟哉自然!人类是绝对无法完成的,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时间。

我在溶洞里徜徉,讲解员在耳边说着这些钟乳石的美丽,什么倒挂琵琶,什么霸王的盔甲,我全然没有听进去,只想着在地球上还没有树木之前怎么就像树一样地长起这些石柱。这时路过一根石笋,只有齐腰之高,因为在路边,被游人摸得溜光。我忽然想起六年前走在江西的竹林里,路边也是这样高的一根竹笋,嫩绿滴翠,像一个翩翩少年,我曾忍不住抚着笋尖留影一张。主人说那笋子昨天还没有冒芽,一夜间就窜了这么高。而眼前这个石笋呢?讲解员说已有40万年。啊,小学学历史时就记住了40万年前才有了北京猿人。石笋一节,从猿到人啊!想一千多年前温庭筠在月光下从容地咏着他的词“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而地球却早已在自己的漏声中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朱自清在他的散文《匆匆》里感叹时间的流逝,“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原来他们跑到地下,跑到了这个溶洞里。按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空间可以弯曲,时间可以追回。那么时间也是一种矿藏。我这想法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不禁觉得自己也被溶进了这个溶洞。我参观过世界闻名的南非金矿,乘电梯下去,深不见底。我想也许有一天这洞口会挂上一块牌子:“织金时间开发公司”,像开发金子一样地开发时间。那将是世界上的第一座开发时间矿洞。

古人说一寸光阴一寸金,难怪这个洞名叫织金溶洞呢。(责任编辑/杨倩)

梁衡, 当代著名学者、新闻理论家、作家。曾任《光明日报》记者、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人民日报》副总编辑、全国人大代表。自1986年出版《夏感与秋思》以来,共出版文学类、新闻类、政治类、教育类、科普类、综合类、研究类等著作140余部。作品曾荣获全国青年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全国优秀科普作品奖和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多种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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