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冰

一

1455年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泰晤士河畔一座豪华的府邸前热闹非凡。院外幽长的石板路上不时响起杂沓的马蹄声，一驾驾富贵逼人的马车上端坐着一位位气质非凡的新贵族与大地主。

府邸（dǐ）的主人约克公爵头发梳理得光可鉴人，在精明俏丽的女管家的陪伴下站在门口迎客。约克今天穿了一袭精美的黑色燕尾服，胸前别着一朵用雪白的丝绢制作的玫瑰花，把他的气质衬托得格外高贵。

府邸的大门上端，嵌着一朵用白玉石精制的玫瑰，造型与约克公爵胸前的花朵如出一辙——这是约克家族的族徽。

院子四周的墙上以及几处花架上错落有致地点缀着盛开的白玫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清雅的花香，一身盛装的女管家忙着给每位进来的宾客分发一朵与约克所佩戴的相同的玫瑰绢花。

等到宾主在大厅中落座，约克公爵清清嗓子，脸上堆着笑：“诸位大驾光临，令我深感荣幸。”

稍一停顿，约克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英国对法国的百年战争以失败告终，这是兰开斯特王朝的无能导致的。如果由我们来执掌大权，哪里还有法国佬儿折腾的份儿？那时候诸位想做什么都可以：扩展土地，跨国贸易、搜寻珍宝、募集劳力……可现在呢？我们只能龟缩在这小小的英格兰岛上，纵有天大的本领，也只有睁眼发呆的份儿……”

也许是约克公爵的演说太有煽动性了，他还没讲完，一个身材彪悍的家伙就从布艺沙发上弹了起来，挥舞着毛茸茸的手打断了他：“我早就忍无可忍了！让兰开斯特家族那帮无能之辈滚蛋吧！他们根本配不上红玫瑰的族徽！”

刚才还很注重举止和风度的贵族和地主们，全都情绪激昂起来。

“我们凭什么要继续听那帮窝囊废的摆布？就是因为他们，害得我在法国很多重要的通商据点都丢了，这生意还怎么做？损失大了去了！”世代经商的约翰涨红了脸庞。

“新贵族和市民们对兰加斯特王朝的政策都很不满，私下里都盼着通过改朝换代改善地位呢！只要我们行动起来，一定一呼百应！”深谙（ānn）政治的卫斯理侃侃而谈，“兰开斯特家族代表北方经济落后地区的大贵族的利益，而约克公爵您的家族得到经济发达的南方新贵族和大地主的支持。形势对我们很有利！”

“动武才是硬道理。照我的意思，立即把南方的军队好好武装一番，把北方佬打个人仰马翻，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家中养着很多骑士的汤姆一派大将风范，“如果军队人手不够，我第一个把我的骑士和家丁奉献出来！”

…………

约克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等觉得气氛差不多了，他“仪态万方”地举起酒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那么从明天起，我们就打出白玫瑰旗帜来，抓紧组织人马，四处分发通知，时机一到就攻入国王的城堡！”

“好！”大厅里掌声雷动，大家豪气万千地干下了自己的杯中酒。

二

“求求你，千万别把我交出去！只要我逃过搜捕，顺利返回皇宫，你要什么赏赐我都给你——金银珠宝，绸缎美女，豪宅大马，随你挑随你选！”

昏暗的烛光下，一位皮匠气定神闲地忙着手中的活计。这哀求的声音是从他身旁的木桌下传出来的，声音的主人满脸的惊慌和狼狈，正用手捂着另一只胳臂——那里插着一支羽箭。

他身上的衣衫虽然被鲜血染红，却仍能看出原本的华贵和考究。

“我说亲爱的国王——尊贵的亨利六世陛下，这些话您都重复五十遍了。您还是赶紧躲好吧，免得说话太多弄痛伤口。”

皮匠的眼睛还是盯着自己的活计，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亨利六世叹了口气，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当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浮现出来——跟法国旷日持久的战争结束没多久，约克那小子就按耐不住了。听说他大摆宴席，与那些企图造反的坏蛋们沆瀣（hàngg xiè）一气，在自己的地盘插上了绣有白玫瑰的旗帜。后来为了获得更多支持，他们还四处造谣生事，引诱了一大帮老百姓跟着起哄，挥舞着白玫瑰一起游行示威。

本以为这小子闹腾够了就消停了，想不到他越来越肆无忌惮（dànn），竟然派人把信送到宫殿，威胁自己让位，否则兵戎相见。而逼宫的理由是红玫瑰一派实在是懦弱无能，连个法国佬儿都打不过。

“我容易吗我？”想到这里亨利鼻子一酸，委屈得差点儿哭出声来，“就如大贵族约翰逊所说，如果他们拥戴的兰开斯特王朝不厉害，能同法国耗上一百年？那可是一百年哪！虽然最后不小心输了，但法国佬儿也没占着便宜，弄得元气大伤！倘若真是约克家族执政，别说一百年了，恐怕连一年都撑不下去！……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形了？”屋外静悄悄的，亨利屏息静听，只听到那皮匠在叮叮当当忙活着什么，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一直忐忑的心暂时放下，又陷入了沉思中。

“见到约克的信后，自己的拥护者勃然大怒，要与叛贼决一死战。可我还是提出了和平谈判，实在不行就趁谈判把乱党一网打尽。

“没想到约克还真不是吃素的。他以自己赴会安全无保证为理由，理直气壮地率领他骁勇善战的侄子沃里克和数千名护卫随同前往。

“为了占尽先机，我一大清早就出发了，占据了谈判地圣阿尔朋斯镇的有利地形。想不到約克一见面就发起了攻击，而那个沃里克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指挥着手下，毫不畏惧地一次又一次冲上来。我的人后来实在招架不住了，死了得有一百多个，而一支该死的羽箭也射中了我的胳臂……幸亏没伤到要害。”

“开门！快开门！”

突然，屋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吓得正在回忆的亨利使劲儿蜷（quánn）缩起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谁呀？这三更半夜的有啥事？”那皮匠的声音倒是很镇定。

“我们在追捕逃兵，要挨家挨户搜！赶紧开门！”

“完了！”亨利眼前一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三

“把这里给我夷为平地！”一身戎装的女子冷冷地下令，美丽的脸上充满了腾腾的杀气。看着手下在约克的地盘纵横驰骋，女子的目光落在了怒放的白玫瑰上：“多美的花啊，可惜杀戮辜负了这良辰美景……约克，只怪你这次做得太绝了！五年前俘获亨利的旧账就不提了，这次抓住他的新仇也可以放下，但你竟然迫使亨利宣布你摄政并封你为王位继承人，这不意味着我和亨利心爱的幼子将永远无法登上王位吗？我这个王后可以明确告诉你，你休想！”

“没搞错吧？女人也会打仗？”得到消息的约克有些慌张，他没料到有人会趁自己不在去领地捣乱。

等听清楚领头的女人是王后玛格丽特时，约克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走，去会一会这个女人！我倒要看看，一个自己的老公都被我俘虏两次的女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约克集合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赶往领地，他的神情全然不是去奔赴一场激烈的战斗，倒像赶去看热闹。

“公爵，我们多带些人马吧！听说那女人召集了不少……”他的亲信乔治上前提醒。约克满不在乎地打断了他，没有留意到乔治脸上的忧色。

约克做梦也没想到，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噩梦。

途经威克菲尔德城堡的时候，两支高举红玫瑰旗帜的队伍突然从两侧冲出来放箭，一时间矢如雨下，弦声震耳，约克的手下纷纷倒地，乔治也没有幸免。

“杀进城堡中躲避！”

回过神来的约克拼死抵抗，在几十名骁（xiāoo）勇骑士的拼死保护下一阵狂杀，终于冲出了一条血路。城堡的黑色大铁门重重落下，把还在纷飞的箭雨挡在了城外。

时光荏苒（rěnn rǎnn），很快到了1460年冬季。被困在城堡内的约克军缺衣少食，加上红玫瑰军不断骚扰，约克军本来不多的人马已经寥寥无几。

黎明到来的时候，玛格丽特再次下令攻城。约克的目光与她对接在一起，后者的眼神里是一片决绝，看来今天不杀掉约克她是不会罢休的。她已经等得太久了，失去了僵持下去的耐心。

“想不到我英明一世，却要命丧一个女人之手！只怪我太轻敌，也太低估了一个母亲的力量！”面对铺天盖地涌上来的敌军，身上几处挂彩的约克公爵痛苦地看向他的次子爱德蒙，后者正用无助而惊恐的目光盯着自己的爸爸。

“孩子，对不起！我们今天要一起死在这里了！再也看不到盛开的白玫瑰花了！”约克老泪纵横……

“把约克的首级割下来，挂在约克城上示众，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下来！”玛格丽特的声音不大，却极有震慑力，“他不是一直想做国王吗？那我就成全他！给他戴上一顶纸糊的王冠，让他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做他的梦去吧！”

手下们赶紧照办，心中却暗想：这位王后平日温婉慈爱，想不到竟然有如此彪悍的一面。看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一位母亲啊！她们可真是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而不顾一切！

四

时光流逝，1485年，又是玫瑰怒放的时节，一位英俊的青年环顾四周，百感交集：“终于回来了。”

他叫亨利·都铎，1471年幸免于难的红玫瑰后人。

当年白玫瑰军组织起二十万人马，一举把红玫瑰军打败，国王成了阶下囚。只有十几岁的兰开斯特王族别支的亨利·都铎，趁乱经由泰晤士河驾小舟成功脱逃。

往日的青葱少年已经变成二十几岁的青年，并且在法国招募到几千名支持者——他这次归来是要夺回本属于红玫瑰的一切。

这些年里，英国王室的争斗一直风起云涌。先是约克的长子爱德华四世和沃里克打得不可开交。爱德华四世成功夺权后，俘获了逃往国外避难又偷偷登陆返回的玛格丽特王后，并将她和其独生幼子，还有许多兰开斯特贵族杀死，之后又秘密处死了被囚禁的亨利六世。

1471年到1483年是白玫瑰独舞的时代。爱德华四世残暴地惩治着反对他的贵族们。

1483年爱德华四世逝世，由他年幼的儿子爱德华五世继承王位，其兄弟理查摄政。理查觊觎（jìyú）王位已久，于是杀侄夺权。

他的毒辣引起了公愤，战事再起。

这正是亨利·都铎苦等的良机。他虽然年轻，却城府颇深。亨利先派人秘密知会原先拥护红玫瑰的贵族们，让他们随时听候调遣，并允诺恢复其原先的地位。随后，亨利又派人到原先拥护约克家族，现在却不满理查的新贵族中去放风，鼓动他们只要把理查赶下台，其利益就会得到保护。

亨利还派人到伦敦及各大城市去宣传理查的暴政是民众痛苦的根源，自己掌权后一定让他们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如此一番操作之后，各方势力纷纷加入了红玫瑰的麾下。

理查暴跳如雷：“当年斩草未除根，才惹来今天的麻烦！好，我就用你那颗多留了15年的头来个了断！”他立即清点三万人马亲自迎敌。

1485年夏天，两军在原野相遇。理查头戴王冠威风凛凛：“好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居然妄想死灰复燃！倘若你肯缴械投降，我可以赐你一个贵族头衔。否则……”

亨利·都鐸一脸正气：“自从你们约克家族篡夺王权后，行事残酷暴虐，导致民怨沸腾。你连自己的亲侄儿都不放过，还能容得下谁？”

理查恼羞成怒，下令进攻。亨利毫不示弱地挥剑指挥部队迎战。双方长弓硬弩齐射，箭如骤雨。

理查仗着人多的优势，从左右分两翼包围亨利。

他万万没想到，就在此时自己的军队中有人大喊：“杀死理查！杀死理查！”军中顿时大乱。

亨利会心一笑——他的撒手锏发挥威力了。原来他早就用重金买通了理查手下两名统兵的贵族，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向。

蒙在鼓里的理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杀死了，璀璨的王冠落在草地上。那两名叛变的贵族赶紧将其拾起来，擦拭干净，恭敬地为亨利·都铎戴上。不久，亨利·都铎正式举行加冕典礼，史称亨利七世，都铎王朝开始了对英国的统治。

为缓和政治紧张局势，亨利同爱德华四世的长女伊丽莎白结婚，至此，历时三十年的红白玫瑰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