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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共长:海阳秧歌的精神文化形态

2021-03-24秦贺

艺术评鉴 2021年2期
关键词:知识意志情感

秦贺

摘要:精神文化形态是文化人类学对文化属性理论架构的一个层面。在功能认知上,海阳秧歌发轫于敬神祭祖的礼仪,当代已成为庆贺娱人的重要手段。恢弘古朴的气势隐喻率真群聚的性格,体现了民众对海阳秧歌的真挚情感。瞬间的融入和长久的坚持均寄托于生活,彰显行为上的恒定。以知识、情感与意志为主构成的海阳秧歌精神文化形态,已经与民众形成共生共长的生动局面。

关键词:海阳秧歌  知识  情感  意志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1)02-0026-03

人类的精神文化是由现实需求决定的,作为意识观念形成的东西,必然受物质文化和制度文化的制约。精神文化形态,主要包括知识、情感、意志三个方面。笔者在《寄情于物:海阳秧歌的物质文化形态》一文中谈到:“海阳秧歌的服饰受戏曲扮相影响,深刻反应角色的鲜明性格,以拂尘为代表的法器功能类道具和以彩扇为代表的生活物品类道具,成为当地民众情感的寄托与延伸,忽强忽弱、时快时慢、无限反复的打击乐伴奏,为海阳秧歌表演营造了浓厚的氛围。服饰、道具与音乐为主构成的物质文化形态,已经发展成为一定意义上海阳秧歌的符号象征”。上述三类元素,直接反映出海阳秧歌所塑造的精神世界。物质文化更侧重于可直观感受的显性内容,而精神文化则属于思想意识的隐性内容。海阳秧歌的精神文化形态,集中体现出当地民众的生活态度,突出表现在功能认识、审美追求与行为态度三个层面上。

一、认识上的转化

(一)敬神祭祖的发轫

海阳秧歌是民众敬神祭祖的手段。我国舞蹈理论家、博导于平教授认为:“秧歌作为‘村田乐源自祈年的‘御田祖”。宋朝是中国民间舞蹈得到迅速发展的历史时期,虽然海阳秧歌是不是在宋朝已经出现还有待考证,但从秧歌队的表演全程来看,受祭祀田祖祈求丰年思潮的较大影响是毋庸置疑的。海阳处黄海之北,属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古代出海条件简陋、渔业能力不高,农耕依然是主要的生产方式。因此,祈求神灵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便成为一年中的头等大事。就像当地艺人鞠春山形容的:“秧歌拜神又悦庙,传统风俗忘不掉。大夫朝天唱一曲,求个风顺雨也调。拜祠堂,敬祖先,忘了祖宗大不孝”。而用歌舞,不仅在当地,全国从古至今的农耕文化范围中,都是运用最广的形式。海阳秧歌祭拜的神灵繁多,且和农业生产息息相关,据当地研究人员于春华考察:“正月初一敬鸡神、初二敬狗神,三猫,四鼠、五猪、六羊、七人、八谷、九如、十成、十一庄稼会”。这些都是民众日常生活中最常接触的事物,人们也常用“六畜兴旺”“人寿年丰”等来形容生活的安泰,此时秧歌表演中的事物,已经具备了神灵的某种特质,能够得到相对应的护佑。正月十三祭龙王(当地信奉正月十三为龙王爷的“小”生日),则更能体现风调雨顺的夙愿。此外,当地特别重视对祖宗的祭祀,源于明朝初期海阳部分民众由各地迁移而来,怀念故土、思念亲人情感尤甚,因此对族谱极看重。

(二)庆贺娱人的发展

时代的发展进步促成了民众对海阳秧歌功能认识上的转化,实现了由敬神祭祖到庆贺娱人的转变。和多数汉族民间舞一样,当下海阳秧歌已不再是单纯的祭祀手段, 而演变成了民众农闲时自娱的民间舞蹈,这是人们对科学认知水平提升与娱乐思维观念转化的结果。除了正月表演秧歌之外,各种节庆、集会、商演等正在成为秧歌表演的主阵地,如每年一度的正月初七“山东海阳大秧歌贺年会”,男女新婚典礼前广场的庆祝,企业集团成立和开业的庆祝,小孩满月和老人祝寿等,都会请来秧歌队热闹一番,这是秧歌表演完全脱离了敬神祭祖的意义,成为了娱人的手段。秧歌是汉族地区民众最好的宣情工具,“只有舞蹈才能这样在转瞬即逝的流动中,却最全面、最强烈、最有效地将人全身心地席卷到它的世界中去。并且在这个如痴如狂的世界中,它瓦解了人们日常的孤寂与隔膜,把人们带到他们所介入的对象世界和他们自己的内心世界深处去体悟、去感会、去构造他们的精神家園”。此外,当地民众也会巧妙地将敬神与娱人结合在一起,以海阳祭海节为例,名义是在农历正月十三祭祀龙王的活动,大家心知肚明世界上并不存在龙王,去码头无非是看光景、瞧热闹,了解民俗而已。祭海节中的海阳秧歌,虽然挂了祭祀之名,实际上行的却是向外地人展示当地民间舞蹈的事,民众所关注的,一方面是祖辈传下来的秧歌不能消失,这是文化基因的符号;另一方面则是通过秧歌,可以慰藉劳作之苦,满足精神之需。

二、追求上的淳朴

(一)恢弘古朴的气势

从宏观到微观,海阳秧歌具有“一多三大”的表演特点。首先,角色多。从每个秧歌队必不可少的乐大夫、秋头、货郎、锢漏匠、花鼓、傻小子、翠花、大嫚、王大娘、丑婆等10个角色外,还经常设计老翁、老妇、艄公、媳妇、书生、侍女等角色,再加上至少5人的打击乐队,一般的秧歌队,角色总数不少于15种、表演总人数不少于46人,甚至超过70人。其次,场面大。海阳秧歌表演场所有两处,第一处是街道,民间称“串街”,由乐大夫和秋头各率一路纵队,走街串巷表演,远远望去好似游动的长龙。第二处是广场,“串街”后演员与观众汇集到广场,进行“大场”“小场”“跑阵”等表演,由于人数多,通常需要至少千余平方米的场地,形成“遍地开花”,民间俗称“满天星”。秧歌中花鼓是紧随乐大夫和秋头之后出场的角色,他们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通过扑步等动作,迫使观后向后退,开出更大的场地供秧歌队表演。再次,动静大。海阳秧歌以民间小型民乐队伴奏,大鼓、大锣、大钹、大镲、堂锣构成打击乐五件,伴奏响起时,铿锵有力、震撼人心。最后,幅度大。通过对比发现,海阳秧歌相比其它秧歌,舞蹈动作幅度要大,舞蹈时追求动作的极致感、延伸感、流动感,突出强烈、自由、流畅的特点,山东惯称齐鲁大地,古代海阳区域属齐国,与鲁国相比,齐文化相对自由、开放,海阳具有齐文化之遗风。“一多三大”的表演特点,造成秧歌表演整体上呈现出恢弘古朴的审美追求,也是当地民众尚矩重彩审美观念在秧歌中的具体体现。

(二)率真群聚的性格

海阳秧歌淳朴的审美追求,源于民众的人文气质与性格特点。“在农耕社会,自然环境决定了人类的生产、生活方式,在它的影响下形成了各民族不同的精神气质、性格特征。民间舞风格的差异性正是这种精神气质和性格特征的直接反映”。海阳地处黄海之北,三面环山,境内多山脉、丘陵,长期相对封闭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小富即安的心态和自我封闭的心理,具有朴实、率真、忠诚、群聚的特质,思想上的自由释放,表现在秧歌动作上,就是没有过分修饰与遮掩,无顾忌、不拘束,肢体随心摆动、情感尽情流露。海阳秧歌受儒家乐舞思想影响较深,《论语·八佾》载:“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相传《韶》是歌颂上古帝舜的乐舞,据当地文献《赵氏谱书》(目前发现有关海阳秧歌最早的文字记录)载:“洪熙元年……乐舞生闻《韶》,率其创练之秧歌,舞唱于庭,其乐融融”。有当代学者对《韶》的表演进行过推断:“乐曲演奏告一段落后,装扮成鸟兽形象的舞蹈者模拟着各种动物的动态出场了。他们身穿各色动物的皮革,头戴五彩缤纷的羽毛,或裸露着绘有彩色动物图案的身体,手持动物的肢体或羽饰……到乐曲和整个乐舞的最后阶段,装扮成图腾神——凤凰形象的舞者出场了……此时,在多种乐器热烈的伴奏声中,全场的舞者和观众共同围绕着神鸟凤凰,在她的带动下歌唱、起舞,气氛无比欢乐、和谐。乐舞最后在指挥者的磬声中结束”。人数多、规模大、仪式强……海阳秧歌均体现出对《韶》一定的内隐外现表征的继承性。

三、行为上的恒定

(一)瞬间融入的反应

海阳秧歌依然是当地最受欢迎的文化活动形式。当地流传着“听见锣鼓响,撂下筷子撂下碗”“听着秧歌唱,手中活放一放”等口头禅,生动地反映出秧歌在民众心中的重要位置。笔者曾多次在正月初七、正月十三赴海阳进行采风调研,在秧歌队表演之前,广场四周已被男女老少围得水泄不通,肩膀上、板凳上、车顶上,凡是站得住、看得见的地方都是人头攒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依然赶不走任何一个观众,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热爱,绝不会出现这种场景。难能可贵的是,观众中青少年男女的比例很高,证明秧歌在当地拥有深厚的底蕴和广阔的前景,民众基础扎实,民众喜爱秧歌,更愿意进行秧歌表演。笔者在和海阳秧歌省级非遗代表人于信的团队交流为什么跳大秧歌时,他们表示“就是好奇(方言,意思是喜欢),从小就好奇”。寥寥只字片语,却蕴含无穷力量。相较于部分非遗舞蹈无人问津、门可罗雀的局面,海阳秧歌无疑是幸运的,而造成这种幸运的前提是接受。不少观众在欣赏时,会不自觉的跟随乐大夫“耸肩”、跟随王大娘“缠头”、跟随傻小子“憨笑”,甚至很多人都可以跟随音乐跳上一段,让人瞬间感觉到仿佛在演绎着自家的故事。瞬间融入的反应,并不是单纯第一次接触而引发的行为表现,而是背后长期的耳濡目染影响下的一种几乎接近于本能的反应,用“不由自主”来形容最贴切,这就形象地说明秧歌早已与民众融为一体,成为了身体的文化基因,更是对海阳秧歌执着信念的生动表征。

(二)坚定不移的恒心

海阳秧歌已成为与当地民众共生共长的文化活动形式。“没有秧歌不叫年”,将一种文艺形式在某种意义上看作年的衡量标准,当地这句俗语最能道出秧歌的凸出位置。上文中提到,《赵氏谱书》记载:“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当时已有秧歌活动于今海阳凤城”。仅从这一史料记载算起,近六百年来,无论山河安定还是改朝换代,无论五谷丰登还是旱涝饥荒,海阳秧歌从未长时期间断过。据1957年统计,海阳秧歌主要流传于烟台海阳、乳山(现由威海市代管)、莱阳一带,其中海阳最普遍,“全县百分之七十的自然村都有秧歌活动”,如此高的密度,在全国同种情况下也不多见。民众愿意放下休息进行表演,愿意自己购买服饰道具,这正是对秧歌坚定不移的恒心使然。海阳秧歌不仅历史久远,且每年的演出时间也不限于特定的一天或几天,正如当地流传的“耍正月,闹二月,沥沥拉拉到三月”,秧歌已经成为民众过年的必经程序,成为当地过年的重要的象征符号。笔者在采风中,看到古稀之年的乐大夫挥动拂尘,后面黄口小儿也有样学样,这样温馨的一幕,生动地证明着海阳秧歌代代传承的恒心。2008年北京第29届夏季奥运会上,“海阳大秧歌有幸入选开幕式暖场表演,这是山东唯一的参演节目”。向世界人民展示了齐鲁儿女的奋进形象,更加深了民众情感上的认同、行为上的坚守。

四、结语

总之,海阳秧歌作为首批列入国家级非遗保护名录的山东民间舞蹈,以其古老的文化根基,庄重严谨的礼仪,古朴粗犷的风格,成为民众喜闻乐见、代代传承的文化活动形式。从作为敬神祭祖的手段,逐渐演变成农闲时自娱的方式,各种节庆、集会、商演等正在成为秧歌表演的主阵地。在朴实、率真、忠诚、群聚的性格内驱下,海阳秧歌表演呈现出角色多、场面大、动静大、幅度大的“一多三大”的表演特色,蕴含恢弘古朴的审美追求和尚矩重彩的审美观念。早已与当地民众融为一体,成为了身体的文化基因,形成了共生共长的生动局面。文化人类学对文化属性的理论架构中,物质是载体,精神是内涵,制度则是发展。在物质文化形态、精神文化形态的作用下,才可能形成制度文化形态,制度文化形态是在群体认知基础上建构的,是一定群体认知基础上的情感使然。本文是建立在前期海阳秧歌物质文化形态研究基础之上而进行的,至于海阳秧歌的制度文化形态以及三种文化形态之间的关系,有待进一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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