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岁月向远处流逝,然后必然重返

2021-03-22庞白

南方文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紫荆花石柱鸟儿

庞白

疏枝坚瘦骨为皮

元代方回写过一首名为《紫荆花》的诗:疏枝坚瘦骨为皮,忽迸红英簇紫蕤。娇女乍看齿生液,分明茜糁缀饧枝。

方回眼中的紫荆花,大概颠覆了很多人对紫荆花的印象。我也是这很多人中的一个。最初读到“疏枝坚瘦骨为皮”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写梅花才是”。花界中,梅花往往被视作铮铮铁骨的代表。诗人们对梅花的品格作了反复确认。王安石看见“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陆游夸梅花“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苏轼认为梅花“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辛弃疾遇上的是“百花头上开,冰雪寒中见”。

想想桃花,也是叶未散,花先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虽然艳丽无比,却鲜有人夸其铁骨铮铮。“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提起桃花,反而多少有些惆怅和落花流水之意。“辟邪”的桃花和梅花、牡丹、兰花、荷花、菊花等,同是一代名花,被文人赋予的喻意却有云泥之别,真让人无可奈何。

紫荆花就不同了。紫荆花花语代表亲情,有着合家团圆、兄弟和睦的寓意。大家对紫荆花的看法相对接近。即便是方回,其诗意也相去不远。

紫荆花因其花色中性,味道温和,又在我国大部分地区均能栽种,故被人赋予温暖、温情的感情色彩也在情理之中。更兼紫荆花性凉,民间常用作清热凉血、通淋解毒之用,这更给紫荆花平添了一笔亲民之色。从这个角度讲,紫荆花是一种大众花卉。

说起大众,不能不想起大白菜。国人食用的蔬菜中,大白菜当仁不让首屈一指。不论是富有还是贫困的家庭,谁家能缺少大白菜?不仅现在是,以前更是。南朝时期,著名的医药家、炼丹家、文学家陶弘景就有记录:“菜中有菘,最为常食。”菘即是大白菜。可见大白菜坐享蔬菜界第一把交椅历史悠久。更有甚者,在新石器时期的西安半坡原始村落遗址发现的一个陶罐里已经炭化的植物籽实,经鉴定是白菜籽和芥菜籽,距今约已有6000年至7000年了。无法想象,在北方,尤其是在北方的乡下,青绿消失的冬天,家里缺少大白菜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因此,明代李时珍才在《本草纲目》中特地表扬大白菜“凌冬不凋”。

大白菜是平民百姓的“养命菜”,深受世人喜爱。

那么,紫荆花呢?

紫荆花在我国华北、华东、中南、西南及陕西、甘肃等地都有栽种,以南方居多,特别是华南随处可见。虽然紫荆花每年开花近10个月,花期漫长,给这个世界增添了无限的亮色,但作为落叶乔木或灌木的紫荆花实际上难堪大用。它们不像楠木、红豆杉名贵,不像木棉可做织物材料,不似紫檀、黄花梨、酸枝这些树木那么惹人喜爱。很多时候,即使绽放满树花朵的紫荆花站在身边,我们竟然也能视而不见,似乎它们活该遭忽视一样。

易生长,这多好——对生存环境要求不高,随遇而安,而繁茂。如芸芸众生,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变化,总会一代一代出生和成长——不高大、不名贵又如何!

今年四月初,应友人之约,前往柳州,走出车站门口,抬头便见花团锦簇,正是紫荆花盛开之时。和友人走在花道上,不由放慢了脚步,走着走着,两个久别的朋友竟然无心讲话——都忙着赏花、拍花了。

“在尝试种植紫荆花获得成功后,柳州一口气种植20多万株洋紫荆,让四月的柳州成为花的海洋,让紫荆花成为柳州最靓丽的城市名片。”这是朋友推给我的微信文章里的话。

20多万株,看来这个中等城市的管理者是真爱紫荆花!

让一个老工业城市到处鲜花盛开,当然是好事美事。而且听说这个城市的管理者应“美丽”之请,在天气晴好的情况下,保留掉落的洋紫荆花两三天时间,遇雨天则及时清扫,这就更难能可贵了。看着这满城花雨,落英缤纷,想到有媒体曾报道某城满街商铺店招被统一成非黑即白,不由感慨:人和人还是有差别的,而此城非彼城也!

花木有情意,关于紫荆花的故事,最出名的莫过于南朝吴钧《续齐谐记》里记载的一个典故:南朝时,京兆尹田真与兄弟田庆、田广三人分家,当别的财产都已分置妥当后,发现院子里还有一株枝叶扶疏、花团锦簇的紫荆花树不好处理。当晚,兄弟三人商量将这株紫荆花树截为三段,每人分一段。第二天清早,兄弟三人前去砍树时发现,这株紫荆花树枝叶已全部枯萎,花朵也全部凋落。田真见此状不禁对两个兄弟感叹:“人不如木也!”后来,兄弟三人又把家合起来,和睦相处。那株紫荆花树颇通人性,随之又恢复了生机,长得枝繁叶茂。这个故事,和中国传统故事里的“好事多磨”“好人得好报”“劫波遍尝,苦尽甘来”的意思一脉相承。紫荆花也正是因为蕴含此先分后合的喻意,方被选定为香港特别行政区区花。

千树万树聚到一起,饰满城市的每一条街道,蔚然成景,固然可歌可赞,但我也喜欢一株株市井深处独立盛放的紫荆花。那个时候,每一朵花都清晰、疏朗地呈现着独一无二的绰约风姿。

我还喜欢元代诗人、书画家、茅山派道士张雨笔下的紫荆花:“临湖门外是侬家,郎若闲时来吃茶。黄土筑墙茅盖屋,门前一树紫荆花。”紫荆花和樟树、苦楝、酸枣、杨桃、竹子、牵牛一样,依着寻常百姓家,长在房前屋后、街邊墙角,年年春天都映红陈旧的生活。喜欢唐代韦应物笔下的紫荆花:“杂英纷已积,含芳独暮春。还如故园树,忽忆故园人。”韦应物眼中的紫荆花,不但是故土的一棵树,更是来自故园的守望了。这种守望,在逐渐失去故乡的时代,用“疏枝坚瘦骨为皮”来形容,恰如其分,只是会让人无端感受到丝丝惆怅。

鸟儿和树都是传奇

我一直觉得,鸟和树,是恋爱和相濡以沫的关系。它们若即若离,又无比亲近;天天分离,又晚晚相聚。我们看不到它们温馨的相依相偎,但是可以感觉到它们关系融洽,不离不弃。

感觉,有时比看见真实和真诚。

一只鸟儿,箭一般冲出树梢,向远处飞去。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些叶子随风飘到高处,又被风扔向地面,卷到远处的沟壑里。另一只鸟儿,站在离树不远的摇晃的电线上,看似绝望,却又像饱含深情和期待。这是我前几天回老家的路上见到的情景。鸟儿和树,让我无言以对。

我不但觉得,鸟儿和树,不分你我,我甚至还曾有过鸟树同体的幻觉。

深冬,我曾在东北一个叫葫芦岛的城市待过一段时间。树叶尽落,冰雪光滑,空气冰冷得凝固了一样。在我们住处门外的一块空地上,有几只麻雀,不知从何来,每天清晨,都在树林中光秃秃、板结的泥地上唧唧喳喳跳着,叫着。它们的声音有时低低的,宛转得好像多悲伤一样;有时尖利得让人心颤,似乎是怒吼的誓言。光秃秃、板结的泥地上,没有一片树叶,没见一丝绿色。没有草,更没有虫儿,它们在这里寻找什么呢?当太阳升起,阳光照进树木,冰雪上的鸟儿似乎更兴奋了。它们不但在树林里跳来跳去,有时还突然从树枝间,直冲天空。它们嘹亮的叫声,把整片树林都叫活了。

在南方,更是随时随地看到鸟儿和树叶亲密无间。它们不分时辰,不分地点,只要我们注意,鸟儿的叫声总会传来。那些鸟儿,有麻雀、伯劳、鹩哥、白鹭、斑鸠、白头翁、野鸭和鸳鸯等。它们就在高高低低的、干的、湿的、陆地上的和海边的树林里,甚至是随便一块野地低矮的灌木丛中,来往或者潜藏。它们可能正遭遇浪漫爱情,也可能是在倾诉悲凉;它们的日子可能过得丰富多彩,也可能过得单调乏味。它们的叫声里,有着太多我们无从知晓的秘密。

但是鸟儿终归是弱小的,一颗小小的铅弹就可以让它一命呜呼,一张破渔网,就可以让它们束手就擒;而树林看起来强大,其实也是被动的,机缘巧合,落地生根,哪怕生长得最茂盛,最高大,自己一辈子也不能挪动半步了。

树和鸟,一动一静,一大一小,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命运把它们联结在一起,既是对方养生活命的食粮,更是寂静黑暗中的依靠。我于是想,它们是彼此的梦想。鸟儿替代树木,在空中,翻飞,转折,将树木的梦想,带到高处,带到飘缈和遥远,带到雷电和风雪中。树为居无定所的鸟儿提供了随时可以栖宿的地方。在树的怀里,小鸟是如意的,树是包容的。鸟儿会飞出树林,可能飞过乡镇,飞进城市,但鸟儿离开了树林,就像农人离开自己家种的篱笆,离开祖先的村庄,离开天天耕种的原野。无论外面阳光多么灿烂,飞过的天空多么蔚蓝,终归远离了自己的根基和血脉,它一定会重回树林。鸟儿将窝筑在树林里,叶子会为鸟儿遮蔽阳光和雨水,树林会给鸟儿提供清凉和食物。树有一方天地,树上的鸟儿也是。

树林有我们无法想象的辽阔和深邃,鸟儿有我们无法经历的飞翔,鸟儿和树都是传奇。我们羡慕和向往,但是进入不了它们的世界。无论多少好奇,我们最多只能爬到树上,看一看鸟窝,哪怕是小小的,也是那么完整、隐蔽和一丝不苟。然后,我们还是要一点点沿着树干滑下来,滑回到我们的世界。

在树木和鸟儿面前,人类不是万能的。一只鸟儿从树林中发出的那一声清脆鸣叫,人类穷尽一辈子时间,也学不会。

捏着地图入睡

法国作家布洛瓦《不愉快的故事》中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曾收集了大量的地球仪、地图、火车时刻表和行李箱等旅游必备之物,准备时刻去外地旅游。但是直到老死,他们也未能走出自己居住的小城。

梦想和现实有时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梦想和现实本来就不是一回事,之所以让人有反差颇大之感,往往是因为人们常常一厢情愿把它们混为一体罢了。

曾有一个老人这样对我讲,人是如何走过一生?是在梦想破碎的过程中度过的。

他的说法虽然有个人独特经历的合理成分,悲观得莫名其妙也显而易见。我于是猜测老人当了大半生的理想主义者。

我还没到老人那么老,至今还不能肯定他的话于我而言,是对还是错。但是我能理解,老人是一个有梦想的人,至少年轻时有。否则破碎什么呢?

有时我想,对于一个有梦想的人,到了暮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年轻时经年累月筑建的梦想之塔一天天坍塌,心里会不会有濒临疯掉之虞?

估计会有的。但是,其实芸芸众生为梦想和现实有差距而纠结,实在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我曾在书上看过成吉思汗晚年的事迹,像他这样一个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不世英雄,最终也免不了壮志未酬,仰天长叹,抱憾而逝。我们谁比成吉思汗英雄了吗?既然成吉思汗英雄如斯,都慨叹,我们为什么不。

人不太可能没有想法。即使没有远大理想,白日梦也会做过,欲望、梦想、企求……总会有一些。比如我,从小就渴望有机会到处去旅游,然后像徐霞客那样,谁点到一个地名,我就记得那里的山水,有哪些风俗,邂逅过哪些事情,然后会心一笑。

我知道,很多人内心都有过类似远足的冲动——

喜欢闭上眼,遥望远方,感受生活的别处,想象人在路上。

人的心里总会有一些情绪是需要释放和飘飞的。企望远足,跟感冒一样,到了该感冒的时候就得感冒,否则身体会更难受,不需要太多理由。但是很多时候,总缺乏迈出远游第一步的勇气,而终归“未能走出自己居住的小城”。

渴望远游却恐惧流落,渴望高远却恐怕跌落,渴望别处却不敢把握未知。

心就如此这般七上八下地晃着。因为七上八下,很多事情于是悬而不决。

我雖然喜欢旅游,也去过一些地方,但是跟徐霞客去过的地方比,连零头都算不上。因为喜欢旅游,我还喜欢上了旅游地图。喜欢上旅游地图之后,我好像更加找到了远足的理由。那些黄色、绿色、粉红色的标识,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和深深浅浅的刻度,经常在我躺下时,牵引着我的想象飞越大江南北,踏遍青山绿水,引导我在虚拟的世界里神游、飘摇,让我在飘摇之中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不愉快的故事》里的那群人,收集了那么多的地球仪、地图、火车时刻表和行李箱,却至死也未能走出自己的小城。

谁能肯定,他们是悲哀,还是幸运?

香港导演王家卫说过: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可能做这样一个鸟人,也不错了。

不管飞往哪个方向,飞多久,它为自己飞。

不仅仅是一炷香

我一直对香保留着深沉的敬意,我甚至觉得那袅袅飘逸青烟,不仅仅是祭祀祖先、神佛的香和烛火,更是人情世故,是怀念和敬畏,是对天地的推崇和自身的认知。逢年过节回老家,我们家是须遵循规矩先燃香,祭拜天地祖先,方开桌聚餐的。而且,我特别喜欢那淡淡的,难以表述的香的味道。看着那一缕如梦如幻灰白,轻摇慢晃,我有时竟然会有些许恍惚,似乎这就是一条通达虚无的道路,确切,亲切。通过这条道路,可以见到很多耳熟能详的人,可以见到不曾到过的地方,可以知晓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真相。

当我在湖北恩施大峡谷,刚走下惊险万分的绝壁长廊,和朋友们一边走一边聊时,突然抬头,就见到了大峡谷里著名的景点——一炷香。一炷香有多高,我不知道。见到它的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些发呆,没想到高度的问题。只见薄雾萦绕中,一柱擎天,若隐若现的,连接着天地。

似乎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拔地而起,它怎么可以这样!

它不这样,又能怎样?

良久,我才对这根石柱有了一点了解:是单体三叠系灰岩柱,150米高,柱体底部直径6米,最小直径只有4米。然后,导游给我们介绍,讲此地的岩石抗压强度是800千克每立方厘米,所以石柱才得以屹立不倒。我弄不懂岩石抗压强度是一个什么概念,但算得出石柱的高度是其宽度的30倍,这个比例,如果远远望去,用“细若游线”来形容,也不算太过分。而多年前,在恩施大峡谷寻找一条失踪的河流时,机缘巧合发现一炷香的成都理工大学水文地质专家万新南教授也认为,喀斯特地貌形成的石柱一般能够保持30米的高度就不得了。石柱这么细,是由于长江水系、清江水系长期交错影响,不断侵蚀和冲刷之故,而也因有侵蚀和冲刷,所以实际上特别细长的石柱并不多见。而恩施大峡谷一炷香,据说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最大最长的一根。

这“之最”是与否,我并不太注重,考究和下定论,是地理学家的事。对于我来讲,那通天一柱,让我得以遥想,是更让我入神的事。站在石柱不远处,望着石柱,它的顶部生长着几棵树,青绿挺拔,好像是松树。大江南北,到处都是松树生长的沃土,这几棵能生于绝顶上,是天意,也是善缘。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想,之所以是它们,难道不也是因为它们对生长环境要求不高,生命力强盛的回报?不挑剔,适应,获得的机会和宽容更多一些,可能也是有的。它刀削一般平滑四壁的凹处,也零星生长着或高或矮的小树。大峡谷里生长着数量众多的植物种类,仅国家一级重点保护植物就有水杉、珙桐、银杏、莼菜等8种。石柱上凌空的凹处缺土少水,显然不是利于植物的去处,这又是哪一种坚强的品种给予我们的惊讶呢?我没有去探究。它们生长在它们的世界,那里有一个属于它们的位置。就像我从千里之外来到这里,站在这石柱下,得以与这些山这些石这些植物和人相遇,是意外,更是必然。天地造化,冥冥中,很多事情已安排好。我们只是在不同的时间,一件件接近和完成罢了。

后来我又听说了一个关于一炷香的传说。相传,这根石柱是天神送给当地百姓的一根难香。百姓如遇灾难,将它点燃,天神看到袅袅青烟,就会下到凡间救苦救难。石柱又长又细,远远看去果真像是一炷香火呢。难得的是百姓将其称为难香。遇上困难了,虽然无能为力了,仍然秉持希望,有期待,苍天在上,还有苍天看着!无边无际的苍天,在这里拟人化,被赋予了人性的温情。人仰望苍天,有期冀,苍天对人间何曾不也有期待?天在哪里?天地连在一起。人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天空方得以蔚蓝。天上人间,互相依存。而当地人称此石柱难香,是不是源于中国传统思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之思而成的一种祈求祈福?我相信是这样。

站在石柱下,几句诗斩钉截铁地涌上我心头:一根纤细的手指按住夜色/神啊,它青云直上/散尽人间苦痛!”我想不出自己还能用什么别的句子去形容它。

这样坚决的相遇,是福分——没有犹豫,直截了当。

在恩施,和绝壁、暗河、地缝等相遇,也是。以前不曾想到这個地方风光的磅礴气势会给自己如此震撼的感受,是突如其来的遇见,让我有了惊喜,有了回味。而更大的惊喜,是在这大峡谷中,有幸和一帮虽然萍水相逢却性情相投的朋友相遇,得以相伴而行,在山水中畅谈和欢笑。高低起伏的山川留下了我们评古论今的声音,青枝绿叶记录了彼此殷殷祝福。

也许,有些人,在我们往后的日子里,再也不会遇上。但是一场这相遇,已给我们平淡的回忆增添色彩,填补了生命里某些我们并不知晓的空缺。就像那根石柱,在群山中,它那么高,那么细而突兀。它孤单吗?也许吧。但是它填补了群山之上的空间,它在我们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形象——沐雨,迎风,无言伫立。这根石柱,以孤单、冷峻的形象,给了我们黑暗中火炬般的温暖和激励。这样的温暖和激励,肯定不仅仅是遇见那一瞬,长久之后,它们一定会和其他的际遇一起,化成一缕青烟弥漫在我们心里。那柔和的纯粹,沉静的连绵,会不知不觉在我们心里结成的一座桥,接通我们的过去和未来。

岁月向远处流逝,然后必然重返

秋夜已深,窗外几乎没有声响,我坐在书房里,听音乐。夜深时听音乐,我有一个习惯,就是反复只听一首。今晚听的是马修·连恩的《布列瑟农》(Bressanone)——

静静地,我站在布列瑟农/点点繁星缀着苍穹/它们是否也在布雷纳上空闪烁/并装点着另一边的夜空/你会是我甜蜜的归宿/但我必须离开你远走/而我的列车即将载我前行/不过我的心注定要停留/哦,我的心一定会停留/现在云朵正从我身旁飞过/而月亮冉冉升起在远空/我已将星辰抛在身后/它们是留在你天空的钻石/你会是我甜蜜的归宿/但我必须离开你远走/而我的列车会载我到天涯/不过我的心注定要停留/哦,我的心一定会停留。

钢琴、风笛、吉他和萨克斯,好像几个结伴同行的朋友。他们站在旷野里,望着不远处驶过的火车,一起为一个即将在秋风中远走的孤独的背影送行。歌曲舒缓的旋律,低沉而充满力量,忧伤、疼痛却又温柔,仿佛一条大河在薄雾中穿过低矮的灌木和高低不平的小山头,渐渐远去。这首《布列瑟农》,讲述了一段爱情故事。许多年前,马修·连恩给绿色和平组织工作时,遇上了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孩子。他们是在加州的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归途中相遇的。后来,他们选了一个处在佛罗伦萨和慕尼黑之间的地方约会。那是南部蒂罗尔的一个小镇,小镇外是美丽的乡村,教堂的钟声飘荡在蒂罗尔小镇上空。他们在那里玩了几天,探索周围的小乡村,也探索了彼此的心。离别的日子到了,她要回去的时候,马修·连恩陪着她去附近乡村的火车站,想到要踏上各自的道路,从此天各一方,两个人都流下了泪水。在去火车站的公共汽车上,短短的40分钟路程,马修·连恩缓缓入睡了。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这样的一首歌,美妙的旋律和歌词。醒来的时候,他赶紧下了车,来到最近的咖啡店,把那旋律和歌词写在一张餐巾纸上,好让自己能够记住。一年以后,他才有机会把这首歌录下来。马修·连恩说:“在我的心里,永远会留个地方是给她,还有那些小乡村,和这首歌。”这首歌,就是让无数人沉醉的《布列瑟农》。

多年后,马修·连恩在《布列瑟农》的基础上重新改编创作了《重返布列瑟农》,纪念当年的爱情。旷远忧伤的清冽,多年后,成了苍茫岁月的醇厚。伤感无法避免,就必须遭遇;岁月向远处流逝,也从远方归来。

正是在反复聆听《布列瑟农》的时候,收到了湘江边一位朋友发来的一首短诗《短》。朋友讲是俄罗斯的一首小诗。我在网上查了很久,但查不到诗的出处,也查不到诗的作者。这首俄罗斯小诗,是不是有点像我国的“古诗十九首”那样,作者虽然无从考证,但是诗歌却流传了下来。朋友讲:“一直喜欢这首俄罗斯的小诗,感觉字字句句都敲在了我的心坎上。”

从诗歌本身来讲,这不能算是一首很优秀的诗,但是从打动人这个角度来讲,我承认,我被它们打动了。尤其沉浸在马修·连恩的音乐中时,读着这些句子,温暖的伤感,人生的无奈、苍凉、感恩、悲喜……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在这样一个寂静的秋夜,我不准备阻拦这样的情绪如澎湃的波浪覆盖我。

恰当的时候读到恰当的诗,如恰当的时候遇到心仪的人、心动的事——地老天荒的感觉是有的,只是没到惆怅时;在我们懂得珍惜的时候,时光转瞬即逝;当我们学会了领悟,发现一生竟然那么短!

猜你喜欢

紫荆花石柱鸟儿
石柱迷宫
我喜欢紫荆花下落的姿势
紫荆花
蘑菇石柱
鸟儿排排站
巴勒贝克发现第三根超巨大石柱
美丽的紫荆花
欢迎抢劫
洒入心底的忧伤
嘘——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