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晓鸿

安史之乱后，唐朝由盛转衰，进入中唐时期。中唐诗坛，群星璀璨，白居易是其中最为明亮的一颗。白居易一生秉持“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儒家理念。被贬江州，是白居易诗歌创作的分界线。此前，他负“兼济”之志，力求“补察时政”“泄导人情”，写下了大量讽喻诗。此后，他怀“独善”之趣，唯愿“知足保和，吟玩性情”，写下了很多闲适诗。他的感伤诗和杂律诗则触发于“一时一物”“一笑一吟”，也有不少精品。

一、指摘时弊，咏兼济之志

白居易前期的诗歌，多有揭露弊政、为民请命的佳作。在担任地方官吏时，白居易目睹了黑暗社会给百姓带来的深重苦难。本着“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的目的，他写下了《宿紫阁山北村》《观刈麦》等诗作。《宿紫阁山北村》描写了军吏倚仗“恩幸”欺压百姓的骄横跋扈。《观刈麦》先摹写割麦者“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艰辛，后通过拾麦者“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的告白揭示赋税的繁重，寄寓了诗人对农民深深的同情。

元和年间，白居易担任左拾遗。他积极实践自己“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主张，并倡导“新乐府运动”。以诗歌为鞭挞丑恶、革新政治的武器，白居易写下了许多政治讽喻诗，《卖炭翁》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诗作之一：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开头四句通过“烟火色”“十指黑”的细节描写，表明炭来之不易。“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以老翁的矛盾心理，写出其处境之艰难。“夜来城外一尺雪”带来些许希望，但宫使的趾高气扬和公开掠夺，又使希望付之东流，令人心痛。本诗深刻地揭露了“宫市”的黑暗和掠夺本质。

《秦中吟十首》中的《重赋》讽刺了地方官员巧立名目，大肆搜刮百姓，以此加官晋爵的现象。《轻肥》着重渲染宦官及其手下行事之骄横、生活之奢侈，诗歌结尾通过大夫、将军的“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与百姓的“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进行对比，主旨得到升华。《买花》对比更为鲜明，“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揭露了当时剥削者与被剥削者的矛盾之尖锐。

二、吟玩性情，显独善之义

元和十年（815年），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白居易上表请求严缉凶手，因此得罪了朝廷权贵。后又被诽谤“有害名教”，于是被贬江州。早年“兼济天下”的理想遭受重大打击，白居易的行事逐渐转变为“独善其身”，崇尚老莊，潜修佛理。后期的诗歌表现出淡泊平和、闲逸悠然的情调。

白居易曾于庐山脚下建造了一座草堂，并表示出久居不去的心愿：“如获终老地，忽乎不知还。架岩结茅宇，斫壑开茶园。……倦鸟得茂树，涸鱼返清源。舍此欲焉往，人间多险艰。”（《香炉峰下新置草堂，即事咏怀，题于石上》）颇有陶渊明《归园田居》的意趣。

白居易喜好登临览胜，做杭州太守时，留下不少闲适之作。例如：

湛湛玉泉色，悠悠浮云身。

闲心对定水，清净两无尘。

手把青筇杖，头戴白纶巾。

兴尽下山去，知我是谁人。

——《题玉泉寺》

二月匡庐北，冰雪始消释。

阳丛抽茗芽，阴窦泄泉脉。

熙熙风土暖，蔼蔼云岚积。

散作万壑春，凝为一气碧。

身闲易飘泊，官散无牵迫。

——《春游二林寺》（节选）

诗歌摹写了美丽如画、意味隽永的自然景物，在山水的启迪中，诗人的灵魂得到了净化，体验到了超尘拔俗的意趣。

三、随物兴叹，抒感伤之情

白居易的感伤诗，大都随所遇之物与事而感慨、咏叹。《长恨歌》《琵琶行》是其中两首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长恨歌》从“重色”说起，前面层层铺陈唐玄宗的荒淫误国与杨氏兄妹的穷奢极欲，后文极力渲染杨贵妃死后，唐玄宗对她的思念，词句哀婉，凄恻动人。诗歌结尾极富浪漫主义色彩，杨贵妃在缥缈的仙境中出现，宛若女神。“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愿望虽然美好，却难以实现，最终只剩下“长恨”，难以消解，永无绝期。

《琵琶行》描写了两个人物，一个是飘零憔悴转徙江湖的长安歌女，在嘈嘈切切的琴弦声中，寄寓了她的不平、哀怨和激愤。另一个是身遭贬黜谪居江州的朝廷官员，即诗人自己。作者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将两人的命运巧妙地联系在一起，借对歌女身世的同情，将自己的不幸遭遇和失意凄苦的心情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长恨歌》和《琵琶行》虽然都是写悲剧，但语言上却给人以美的享受，究其原因，首先是叙述了哀婉动人的故事，其次是具有精巧独特的艺术构思。白居易的讽喻诗大都质朴通俗，但是其感伤诗却文辞华美、意蕴丰富，呈现出不同的艺术风格。

白居易的讽喻诗“意激而言质”，闲适诗“思淡而词迂（曲折深远）”，他的诗歌风格多变，既受其一生身世沉浮的影响，也是儒家与佛老思想交替作用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