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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你的手

2021-03-17颜妍

少年文艺(1953) 2021年2期
关键词:女孩儿厕所

颜妍

1

江风站在5路公交车车厢里,用力吸了几口气,一个学生和一个穿条纹西装的上班族挤了过来,贴上了她的手臂。江风拉着吊环的手紧了紧,霎时收紧了肩膀,将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上了红色双肩包的背带。糟糕透了,江风想,不论是今天的早餐还是这个逼仄的车厢,都让她感到厌烦。

就是在这个时候,江风看见了凯乐。江风隔着黑压压的人头,一眼就看到了她。没错,凯乐就是在人群里可以被一眼看到的那种女孩儿。她永远是老师挑选活动主持人的首选者,是站在合唱队最前面还可能会领唱几句的那个,甚至就算她什么都不懂,她也可以坐在公开课的第一排,更何况她的成绩还真的不错。

江风看着车窗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眉毛和唇色又浅又淡,额角边散着几缕碎发盖着颧骨,仿佛在慌张地掩盖着什么的样子。

凯乐挤了过来。江风红了脸,她不知道要不要跟凯乐打招呼,她们在同一个班级,可实际上,她们没有说过几句话。

别看到我,别看到我,江风祈祷着。可凯乐擦过她的身后时,还是有些疑惑地“咦”了轻轻一声。

江风来不及收回眼里的慌乱,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凯乐的眼睛。她们都静止了两三秒,周围潮湿的汗味一下子变得清晰,她们就在这股郁塞的空气里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是凯乐率先打破了这种静止气氛。就算再怎么不熟悉,她也知道面前的女孩儿是同班同学。凯乐飞快地擦了一下脸,然后像一只鹿一样蹿到了车厢尾。

江风仍然怔怔地站着,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凯乐的脸上闪闪发光的,并不是什么最新型的化妆品——

是一道泪痕。江风想,凯乐哭了。

2

江风讨厌体育课。她讨厌的不是在大冷天里非得把手从口袋里拔出来,而是她必须要在大家面前展示自己的体育水平。

江风从来不是一个展示欲旺盛的人,她是那种要去演讲,前天晚上就会失眠,跟陌生人说话,就会紧张得出一手冷汗的女孩儿。她讨厌在大家面前做立定跳远动作,然后听老师大喊出自己的成绩;她讨厌800米跑步明明是一群人一起出发,在终点却硬要分出一二三四名。

“今天,我们练习排球互垫。”体育老师说。

江风松了一口气——总比排球比赛要好一点。

老师吹着哨子,让大家分组,每人选择一个人搭档。女孩儿们叽叽喳喳地移动着。江风站在人群里,刚想开口,忽然就察觉到一件古怪的事——没有一个女孩儿在她身边。

江风有些惊讶,她看向跟自己玩得比较好的女孩儿,但她们巧妙地闪躲着江风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扭过身去。

“凯乐,你跟她一组。”体育老师指着江风对凯乐说。

江风还在惊讶中,老师指定凯乐的时候,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愣愣地抬起头。

凯乐对她一笑。也许是为了方便运动,凯乐梳了一个紧紧的马尾。江风盯着凯乐饱满的额头,不敢去看凯乐的眼睛。这瞬间,她想起来自己也扎过这样的马尾,可是一点儿也不好看。

凯乐亲热地挽起江风:“好的,老师,交给我吧。”

她们走向一块空地,路途中,谁也没有说话。实际上,她们也的确无话可说。凯乐挽起袖子,紧绷绷的小臂用力地一垫排球,掀起了一股旋风,江风连忙退后一步,手忙脚乱地将排球垫回去。

“你看到了吧?”凯乐突然问。

江风脑海里有了瞬间的空白,垫球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凯乐停了一下,又说:“那天是我眼睛里进了沙子。”

江风看了凯乐一眼,没有回话。她一直记得那道泪痕。凯乐为什么要撒谎?

砰。

排球掉在她们中间。凯乐走过来,拿起排球,走到江风身边。

“不要跟别人多嘴,明白吗?” 凯乐在江风耳边说。

江风盯着排球,凯乐的话像冷水,淋得她打了个激灵。

“我没有告诉过别人。”江风有点疑惑,心中渐渐升起了一股被误会的怨愤。

凯乐挑了挑眉,把江风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你最好不要骗我。”

3

一夜之間,江风感觉,她好像真的变成了别人再也看不见的透明人。

她在茶水间排队打水,想和班上的两个女孩儿打招呼,那个“嗨”字说完,她们就尴尬地从她身边擦了过去。在洗手间里,她冲掉手上的泡沫,抬起头,看见镜子里她的背后,几个女孩儿指指她,然后埋头笑起来。

“今年好像很流行红色。”

江风看见凯乐朝着旁边座位的韦虹说话。凯乐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玩着自己的麻花辫,背挺得很直。今天,凯乐在校服里穿了一件黑色高领的针织衫,衬得她的脖子又细又长。

学校的女孩儿们都讨厌麻布袋一样的校服,可无可奈何,只能凭着校服领口露出来的一点衣服展示几分自己的审美特色。她们有的时候穿卫衣,大大的彩色兜帽会让她们看起来有点酷,有的时候她们会戴一条长流苏的钻石蓝围巾,显出几分神秘又缱绻的温柔。但没人会选择一件黑色的、毫无设计感的高领针织衫,只有凯乐可以把这土气的衣服穿得优雅如同天鹅。

没错,就只有凯乐!

江风愣住了,事情好像一下子都有了解释:排球课上的打量,大家的沉默,是因为凯乐吗?是凯乐让大家不要跟她说话的吗?江风忍不住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的拉动带起了一阵刺耳的响声。凯乐和韦虹向江风投来了目光。

如芒在背的感觉令江风一顿。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停,让江风胸口积起的气一下子漏了个干净。站起来要做什么?难道还真打算冲上去跟凯乐理论?江风的身体涌起一股凉意,与这股凉意相反的是,她的脸却腾地烧了起来。

“看什么?”韦虹眼睛一横。她生了一双杏仁眼,这样的动作做起来,就很有几分不客气的意思。

江风缩了缩,视线垂了下来。真没用,江风你真没用。江风的鼻子渐渐酸了,她说不清到底是因为凯乐,还是因为根本没法跟她们回话的自己令她感到了失望。

江风感到泪水积在眼睛里,可她不想在她们面前哭泣。她扭头跑开,跑出了教室。

4

最后一节课后,江风被锁在了厕所隔间里。本想着回家前再去上一次厕所,可上好厕所,不知道为什么,隔间的门就打不开了。

“有人吗?有人吗?”江风砸着木门,甚至用身体撞了几下。门锁得很牢。也许是在把手上架了一把扫帚什么的吧?

门外传来女孩儿们的笑声,然后笑声渐渐小了,随后又传来脚步远去的哒哒声。

江风急得眼睛通红,心扑通扑通地跳。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拼命砸着门,大声喊叫,后来嗓子哑了,手指红通通的。江风停了下来,满头的汗被门缝里的风一吹,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人会来救她!

这个念头就是在这个时候升起来的。她们讨厌她!她们都恨她!江风止不住继续往下想。她感到自己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被放在油里煎,另一半却变得异常冷静——要想办法,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

头脑像机器一样运作起来。江风将乱了的头发解开,紧紧盘在头上。她吸了口气,这个女战士般的形象让她有了些勇气。她估量了一下高度,然后踩着马桶,手扒住门的上沿,用力一撑,身体像飞起来那样跃到门板上。围挡距离地面有一米多,江风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砰。

膝盖和脚踝发出悲鸣声,有股刺痛从骨头里生出来。江风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这痛就变得顿顿的了。明天会肿起来吧?江风这样想着时,疼痛忽然变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就好了,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大家一定会因为这巨大的灾难而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江风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学校。

5

江风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同桌玲子就跟她说了话。

“你知道吗?凯乐根本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她是个穷丫头!”

玲子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江风看着她,第一个反应不是凯乐家庭条件很差,而是玲子怎么跟她说话了?

“我们现在都知道她是什么人了。”玲子笑起来。

玲子的亲热劲儿,令之前的事情可笑得像一个荒谬的梦。江风看向凯乐的位置,平常热闹的地方现在门可罗雀。

“装什么高贵。”玲子嗤之以鼻。

“别这样说。”江风一下子没忍住回了嘴。

玲子瞪着她,像瞪着一个妖怪。

江风看着自己在玲子眼睛里小小的影子,喉咙像被抽干那样,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厕所特有的清洁剂味浮了上来,那柠檬气味一点儿也不清新,反倒有些刺鼻,呼吸变得急促,腿也隐隐发疼,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只要被欺凌的不是自己,是谁都无所谓。这个想法令江风几乎就要跳起来了。

江风的目光变得闪烁。玲子的表情渐渐从震惊变回了理所当然:“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会帮凯乐,我们从今天开始就不要跟她说话了哦。”

放学的时候,江风在女生厕所的门口停了一下。这几天,她都跑很远,到老师专属的厕所去方便。有一次被一个老师抓个正着,她只能尴尬地说:“那边的厕所都满了。”然后满脸涨得通红。

一群女孩儿嘻嘻哈哈地从厕所里走出来,看到江风,对她使了使眼色,然后鸟兽散似的散开。

江风心里打了个突。等到所有人都走后,她才走进厕所里面。厕所很小,也就四个隔间。她很快就看到最后一个隔间门上横了一个拖把,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凯乐被关在里面。

江风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过一丝幸灾乐祸。也许是有的吧?可那刻,她却全身禁不住发起抖,好像她那天被关在厕所里的绝望从来没有离开过,那股冰凉的寒意,那从高处跳下后触电一般蹿起来的疼痛,这些感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江风张望起来。会有人看见吗?她关上窗户,那磨砂的玻璃纸也许能帮她隔离一些视线,还有门,没错,必须把厕所的门给关上!

做好这一切后,江风才把拖把从隔间的门上拿下来,悄悄地打开了门。

凯乐坐在马桶盖上,在看语文书。她平静得仿佛这里不是刚发生了欺凌事件的地点,而是一间安静的图书室。

凯乐抬起头,看到江风,露出了一些惊讶:“你怎么哭了?”

江风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凉飕飕的。她将手上的水渍擦到校服裤上,说:“我没哭。”

凯乐从隔间里走出来,她走了一段距离后,扭过头来看江风,说:“你还不走?”

江风呆呆的,听到凯乐的话后,这才跟在凯乐后面走出厕所。

她们一前一后走着,黄昏的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看上去就像江风枕着凯乐的肩膀。

“你干吗跟着我?”凯乐的表情有些无奈,“难道救了我,你就打算赖上我了?”

“不,我不是……”江风结结巴巴地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凯乐,是想问问那天把她关在厕所里的人是她吗?江风愣了一下。她问自己,如果凯乐是那个把她关在厕所里的人,她刚才该不该救她?还是会的吧?这个想法让江风渐渐放松下来。

“我回家也走这条路,要是你不喜欢的话,我就換一条路走。”江风自如了些。

凯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要不要到我家里来?”

关于凯乐的家,班级里有过很多传言。有人说凯乐是富二代,住在城中心最豪华的公寓,也有人说凯乐是哪个大家族的小姐,住在像广场那样大的四合院里。

所以,当江风站在那平凡得可以说是简陋的公寓楼前,说不惊讶,绝对是骗人的。江风看着那边边角角爬满苔藓的建筑,侧了侧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几乎要舔上她小腿的杂草——她穿了新鞋子,可不想这么快就弄脏了。

凯乐掏出了钥匙。

江风跟着凯乐走进去。楼道里有股捂了一季的袜子味,很黑,声控灯时灵时不灵,灯光闪闪烁烁,令江风紧张。

她们爬到五楼,老式建筑楼梯又高又陡,江风呼呼喘气。凯乐气没多喘一口,只说:“你要多锻炼。”

江风听了,在黑暗里红了脸。

凯乐家的门涂的是深绿色的漆,因为老旧,漆皮边沿翘了起来,露出里面红色的木头。凯乐开了门。凯乐的家很小,客厅里摆了一张旧旧的布艺沙发,上面放着五颜六色的毛线编织坐垫。

凯乐抱着手站在门前,丝毫没有让江风进去的意思。她盯着江风,右边的嘴角翘了翘,却没有形成一个笑:“跟传言里一样,够不够你跟那些人汇报了?”

江风瞪大了眼睛。她像忽然患上了理解障碍症,明明每个字都敲在耳朵里,可一点儿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这样说?是因为那些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还是因为在凯乐眼里,她根本就和那些爱欺负人的女孩儿一样?

江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安慰的话,为自己解释的话,这些,一下子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江风心里,的确有过那么一刻,以为她会和凯乐成为朋友,就算不是朋友,她们也会在目光不小心碰到时相视一笑,因为同样的遭遇而惺惺相惜。可她忘记了,这些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那个闪闪发光的凯乐,怎么会和她这样的女孩儿做朋友呢?没错,对于凯乐来说,她根本就和那些女孩儿一样啊!

楼道里忽地响起刺啦一声,一股炒小油菜的香味飘了过来。

“我、我该走了。”江风抹了一把脸,其实她脸上没有什么脏污或者泪水,她只是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她不敢再看凯乐,扭头下了楼梯。

“你的事不是我做的。”凯乐忽然说。

江风脚下一顿,她急忙握住了扶手,稳住了身形。

“你信不信我?”凯乐问她。

江风张了张口,一股滞涩的感觉涌上来。她总是害怕与别人无话可说,害怕别人因为她说错话就恨死了她,所以她永远不能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态度。还不错,挺好的,这就是她平时回答的极限。可是现在,她多么想努力一下,说出点什么。她们都是被伤害的破布娃娃,如果没有人走出解释的第一步,那么她们就都完蛋了。江风想,就算她们没法成为挚友与姐妹,那也无所谓。她好像又再次成为那个站在厕所挡板上不顾一切往下跳的女战士——其实自从那天之后,她的怯弱与天真里,就混进了一种硬邦邦的东西了!

“凯乐,我信你。”江风回过头,她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在黑暗里真的像极了两颗烧着的炭。

凯乐一愣,像被刺了一下,而后她垂下眼帘,很轻地笑了笑:“江风,其实你一直都比我勇敢。”

楼道里的灯嗞嗞闪烁着,随后,楼道暗了下来。

6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游泳课。游泳课是为了响应市里加强学生体质的号召而新加的课。虽然游泳馆里有暖气,水也是恒温的,但大部分学生还是对冬天里游泳这件事提不起劲。

刚下水的冰凉总是令人禁不住打颤。江风在水里抱着自己,看了一圈,却没发现凯乐的身影——事实上,从那天过后,凯乐似乎就避开了她。

江风在水里游了两个来回,还是没找到凯乐。难道她身体不舒服吗?江风猜测。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笑声,几朵微凉的水花打到江风的背上。江风打了个激灵,一种不好的预感猛地蹿了上来。江风一口气游过去,从水里钻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一朵巨大的水花,然后凯乐从水花里跳出来,疯狂地开始咳嗽。

“你们在做什么?”江风的语气是完全疑惑的。因为她根本就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是她想的那样?可那么可怕的事怎么会发生呢?是讨厌凯乐吗?还是觉得有趣?也许只是一群人在一起做同样的事,就很容易产生错觉——这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们想看看凯乐一次能憋气多久。”一个女孩儿笑嘻嘻地说,“你别板着一张脸啊,这不是没什么事嘛。”

凯乐红着一张脸,靠在泳池的瓷砖壁上。江枫游过去,她检查了一下凯乐,然后冷静地举起手,大喊道:“老师!”

那几个女孩儿一下子慌了,四散地游开。

江风把凯乐从泳池里拉上来。她牵着凯乐的手,在众目睽睽下走到老师的身边:“老师,凯乐不舒服,我带她去休息。”

她说完,带着凯乐就走了。她背对所有人,走得那样快,有一刻,她真的觉得她和凯乐就是《末路狂花》电影里演的那对对抗世界、永不妥协的姐妹花。

在更衣室里,江风放开了牵着凯乐的手。

“你就不怕被她们打击报复?”凯乐问她。

江风笑了一下。天知道她一路走过来,是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真不像我会做的事。”江风脱力一般地坐在更衣室中间的木头长椅上,盯着自己发颤的手,“凯乐,你记得吗?那天你说我勇敢,可是根本不是这样的。也许有些事情,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便怎么样也鼓不起勇气,但如果知道身边还有其他的人,这些事就在不知不觉间做出来了。”

凯乐在江风身边坐下来。江风看见一滴水珠子从凯乐的指尖滑下,啪嗒一下砸在凯乐的脚上。

“江风。”

江风抬起头,水雾蒸腾的光线里,凯乐的侧脸好像墨点落在宣纸上那样渐渐晕染开来。凯乐的手盖在江风的手上,江风反过来,握住了凯乐的手。

凯乐用另一只手挽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终于笑起来:“谢谢,我知道怎么做了。”

7

太陽还没升起来前,清晨总归是有点忧郁的。江风把视线从那些透着青紫色的云层处收回来,把围巾紧了紧,登上了去往教室顶楼的台阶。

昨天夜里,凯乐给她打电话:“明天早上六点半到教室顶楼的天台来。”凯乐说完就挂了。那之后,江风不记得过了多久才睡着的。第二天,她起床后,站在洗手台前,迷迷糊糊地,差点就把爸爸的须后水抹到自己的脸上了。

“凯乐!”江风喊了一声。

天台上,凯乐回过头,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江风朝着凯乐跑过去,她有很多想问的话,比如说我们这么早来学校干吗?你呛水后有没有感冒?甚至是昨天的数学作业你都会写吗?语文书上冗长而拗口的古文你背好了吗……那么多的话啊,可在她看清楚凯乐的时候,忽地就被吹跑了。胃微微抽搐起来,江风说不清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吃早饭。

江风看向凯乐。庄严,没错,江风真没想到她会用上这个词。凯乐紧紧绷着的唇线终于让她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的清晨,而凯乐选择了她,作为她的伙伴。

“来了。”凯乐说。

江风站直了。天台的铁门被人一推,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江风忍不住张大了嘴:“是你?”

韦虹的面孔从黑暗里钻出来。江风知道韦虹,她是凯乐最好的朋友,她们甚至有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江风一直记得有一次,她看见凯乐和韦虹坐在奶茶店里兴奋地交谈,她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泰迪熊毛衣,暖黄色的光把她们的脸蛋照得熠熠生辉,好看得像电视剧里的明星。

而她们现在站在这里,之间隔着的风冷透了。

凯乐忽然说:“你想自己坦白,还是我来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韦虹扭过头,避开了凯乐的视线。

江风忽然就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了。

“我只把在公交车上我哭了的那件事告诉了你。”凯乐指了指韦虹,继续说,“还有我的家事,只有你知道。”

韦虹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要笑一笑,但最后没有成功。“那说明什么?也许是其他人在哪里打听到的也说不定。”韦虹说完,沉默下来。

“我告诉老师了。”凯乐说。

韦虹猛地抬起头,她的胸膛上下起伏着,不可置信地看着凯乐。

“我真的把你当过最好的朋友。”凯乐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一下就要散掉。

韦虹很难看地咧了一下嘴角:“凯乐,你一直是这样,坚强得令人讨厌。你知道为什么他们都针对你吗?因为在你身边,根本没人能看到我,也根本没有机会能看到其他人!”

“你……”凯乐摇摇头,说,“韦虹,我一直记得那次我们遇到几个小混混,是你大喊著把他们吓跑。还有一回我捡到一个皮夹子,里面有很多钱,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是你带我一起去警察局交了钱包。在我眼里,只有你才是我的主角。”

韦虹低着头,不再说话。

江风感到手上一热,低头就看见自己的手被凯乐握住了。凯乐牵着她从韦虹身边走过去。江风回过头,韦虹仍然站在那里,校服里穿着的衣服露出半个毛茸茸的泰迪熊脑袋。是那件和凯乐相同的泰迪熊毛衣吗?

在学校中心花园的小石头椅上,凯乐和江风坐下来。凯乐从书包里掏出两袋巧克力奶。

“有点凉了。”凯乐把一袋递给江风。

巧克力奶还残留着一点余温,想必早上是被放在热水里烫了后才拿出来的。江风啜了一口,甜滋滋的。

“你真的告诉老师了吗?”江风问。

凯乐点点头:“对,但是我没说到底是谁。”

江风愣了一下,却很快明白了——如果说出韦虹的名字,是不是下一个被欺凌的对象就要换成韦虹了?

凯乐对着江风笑了笑:“那天在5路车上我害怕极了,因为那天早上,我收到一条匿名的信息,上面写着:我要把你家里的事告诉其他人。我不知道同学们知道我家很穷后会怎么样看我,虽然我真的没想隐瞒家里的事。但是啊,一想到那些好奇的可怜的失望的目光,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凯乐,不是你的错。”江风摇摇头,她放下手中的巧克力奶,看着远方有点出神,“你说……以后还会再有这种事发生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如果我们勇敢一点,直面自己一点,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凯乐说。

远方传来遥遥的人声。学生们热热闹闹地走进校园,女孩子们挨在一起,牵着手,浓黑的马尾在金色的晨光里一荡一荡的。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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