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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的世界没有声音

2021-03-17桃小妖

少年文艺(1953) 2021年2期
关键词:同桌班主任爸爸

桃小妖

门外,是妈妈第五次来敲门的声音。

“桉桉,你怎么还不去写作业?”

“桉桉,还在玩游戏!还凑那么近!你想不想要你的眼睛了?”

“桉桉,整天抱着手机在那玩,你看看你下滑的成绩!”

学校里,是同学老师不理解的声音。

“我们下课去把桉桉的凳子藏起来,他不敢告诉老师的,嘻嘻……”

“上次我把隔壁班的女生撞倒了,说是桉桉撞的,他也没吭声……”

“桉桉,老师对你太失望了!”

“桉桉,老师已经不对你抱有任何希望了!”

“桉桉,欺负女孩子!那你长大了还有什么出息!”

桉桉周围充斥着各种抱怨、指责、误解的声音,它们像织了一张无边的大网,把桉桉束缚在其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不想听……

我不想听见你们的声音……

桉桉窝在卧室的飘窗上,抱着手机刷短视频。他已经十二岁了,却还是不长个子。

今天在理发店,妈妈强制性地让他理了个他很不喜欢的摸上去有些扎手的板寸头,他正跟那墙角生气。

这个年纪的男生多多少少有些爱美,而且更要面子。

桉桉一手撑着面无表情的脸,眼睛无神地望着手机屏幕,手指机械地往下滑,也不知是看完了还是不喜欢。

“出来吃饭啦!”桉桉妈妈又来敲门。

爸爸见妈妈好一会儿没下来,估摸着桉桉还在闹脾气。他向来对这种扭扭捏捏的性子没什么耐心,亮着嗓门就冲桉桉的房间吼了一声:“桉桉!滚下来!”

好一会儿,桉桉才趿拉着拖鞋出来,默不作声地坐上饭桌,米饭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不好吃?”妈妈问。

桉桉没理,做个沉默的抵抗者,埋头扒饭,菜也不夹。

妈妈微微叹口气,夹了个嫩绿的菜心放在桉桉碗里。很快,桉桉夹回妈妈碗里。

妈妈愣了一下。

爸爸一拧眉,大掌猛地拍向餐桌,震得碗筷乒乓作响。

他浑厚且具有穿透力的嗓门,像是在练兵场上训斥态度散漫的士兵,厉声说道:“吃了!”

这一声不容反抗的命令吓得妈妈心尖一颤。

桉桉低着头,左手渐渐握上颤抖不已的右手手肘。他到底是他的兵,还是他的孩子?

妈妈怕孩子跟爸爸对着干,和气地说道:“桉桉,多吃青菜对身体好,要听话,不许挑食!你知道爸爸向来都不喜欢你挑食的!快吃,吃完去学习啊。”

“你烦不烦啊?!”

沉默了一天的桉桉,突然间爆发了。

连向来强势的爸爸都没想到桉桉会用这么不耐烦,甚至是厌恶的语气说话。

一时间,餐桌上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压,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安静得令人压抑。

短暂的安静却意外地让桉桉感到舒适,積压在胸中让他喘不过气来的郁结好似瞬间消散了一般,像是体内什么东西得到了释放,叫嚣着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他受够了这些大呼小叫;他受够了这些颐指气使;他受够了这些吆三喝四。

他不想听见这些声音……

他想静静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听自己说话的声音。

桉桉总希望他的世界没有别的声音,只有他自己的。久而久之,他就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认真听别人说话,他就忘了别人的声音,只剩自己与自己对话。

他的世界,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在心里说话的声音。

他喜欢这样安静的世界。

没有妈妈在耳边的絮絮叨叨;没有爸爸在身边的歇斯底里;没有刺耳厌烦的汽车鸣笛声;没有同学捉弄嘲笑的声音。

蓝白格子的桌布上,菱形几何体的玻璃花瓶里插着几株粉白的洋桔梗,在明媚的早晨中点缀出几分艳丽。

此时,妈妈做好了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放在桉桉面前,几段青葱点缀得让人食欲大增,而他却一点都不想吃。

“桉桉,你不喜欢皮蛋的味道,对不对?”

他的心里又开始说话了。

桉桉皱着眉:“是的,不喜欢吃!”

他想吃上学路上,一位阿姨卖的现做的油条。那油条又香又脆。每次路过,他都站在那儿看一会儿。

在妈妈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桉桉默默放下勺子,默默穿鞋出门。

妈妈一边解围裙一边在后面叫他。

而桉桉置若罔闻。

通往学校的公交车姗姗来迟,桉桉刷了卡径直走向最后一排座位坐下,撑着脑袋看向窗外被热乎乎的夏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冷杉树。

公交车前排出现一阵骚动,不一会儿车停了下来。原来是有一个中年男人,上车刷卡余额不足,还态度恶劣不肯下车,司机就把车停在路边不开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桉桉低头看了眼表,时间还很充裕。他不看前排的骚动,又看向窗外的一排排茁壮生长的树。太阳出来了,因为被建筑物挡着只照着身边一个小三角,像顶银白色的女巫帽,十分好看。

靠近公交车前门的一位老人,皮包骨的手青筋格外明显,但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笑脸却十分慈祥。他从挎包里翻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笑着递给那位中年男人。

不知什么时候,公交车缓缓地向前行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桉桉的同桌是个叫幸子的女孩子,瘦得有些发育不良,齐耳短发,总是低着头,不爱看人,怯生生的。

班上男孩女孩都是单数,就得有一个女孩跟异性同桌。桉桉是班上唯一一个跟女孩子同桌的男孩。开学初始,班主任说是因为其他男孩子太调皮,会欺负这个女孩,桉桉是班上男孩中最乖巧的,虽然也是不爱说话,但两个人应该不会起矛盾。

但这个乖巧的男孩在这一学期中状况百出,班主任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她当初的选择。

桉桉在座位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树,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同桌上课铃响后还没有来。

哦,差点忘了,桉桉他听不见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声音。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别人的声音了,他不害怕,也不告诉爸爸妈妈,他沉浸在这种安静中不可自拔。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能够“为了他好”而堂而皇之地做任何事情?

他想不明白,明明可以在路上等一等的车辆却偏偏要通过疯狂鸣笛来发泄,刺耳的声音听得让人想发疯。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师连听他解释的时间都没有?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着急不安?为什么他无论在哪个季节,都感受不到温暖?

为什么全球变暖,温室效应,而他却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冷,穿再多的衣服都不够呢?

他已经连续三年在各种喧闹声中不堪其扰,他十分珍惜这难得可贵的安静。

女孩来了,从后门安安静静地走进来,在这一片读书声中她的迟到隐藏得很好。

脏兮兮的书包抱在怀里,她小心翼翼落座,坐下时因为疼痛还不可控地抖了一下。

她小声喘着气,不安地看了眼她的同桌。幸好,她的同桌并没有理她。

幸子拿出语文课本,课本还包着可爱的粉色书皮,如果上面没有那个丑陋的脚印会更完美。

她拧着眉爱惜地擦了擦课本,但徒劳无功,还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伤口。她忍不住“嘶”了一声,疼得眼泪直往下掉。但她根本顾不得擦眼泪,因为她把伤口扯出血了,鲜红的血不停地往外流。

她没有纸巾,但她不能让血流在地上,同学会发现,老师会知道,爷爷会担心……

从开学到现在都没有跟同桌搭过话的幸子,羞怯地开口小声叫了同桌的名字。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等了一会儿,同桌好像没有理她。

幸子在想是不是她太小声了,同桌听不见?

捂着流血的伤口,幸子鼓起勇气又叫了一声,并强迫自己直视过去,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礼。

桉桉冷淡的目光静静投向阳光洒在树叶上的星星点点,没注意到旁边胆怯的目光,也没听到她颤巍巍的声音。

幸子眼眶噙着泪,捂住伤口的手缓缓伸过去,轻轻扯了扯桉桉的衣袖。

她知道,她这样很鲁莽很无礼,她对于他而言可以说是个陌生人。但相比于其他从不与她交流的同班同学,她的同桌看起来至少是友好的。

桉桉愣了一下,转头。

他的眼睛很空洞,像被关进了一个不透风的玻璃罩里,人们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明明是在肆意妄为的年纪,却有着行将就木的沉寂。

幸子惊得睁大眼,她注意到了同桌的不同寻常。好像所有在他身边发生的与他有关的事情,他都毫不在意似的。

桉桉并没有说话,继续专注于窗外。

幸子失落地垂下眼帘,被巨大的悲伤包裹着的她仅用哭已经难以倾诉她的情绪了。她咬着唇,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滋味,任由鲜血滴落在地板上……

他們两个人,一个不愿与这世界为伍,一个似乎被世界拒绝同行。

突然间——

她印着脚印的书皮上,一包纸巾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完整的密封条折射出的彩虹直抵她的眼睛。

“桉桉,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欺负同桌了?”班主任站在桉桉面前,透过镜片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虽然是在问他,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就像之前发生过的很多很多次——

同学把他的作业本撕掉,班主任因为他没交作业而让他在后门罚站;同学用黑笔在他的校服上乱涂乱画,于是,他没有穿这样的校服上学,班主任因此让他站在讲台前检讨。

桉桉又转头看向窗外。

“桉桉,你想听见老师的声音吗?”桉桉的心里又在说话了。

不,不想。

就像老师不想听我说话一样,我也不想听老师说话。

桉桉抿起嘴唇一声不吭。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不承认吗?”班主任有些生气,叫课代表把他的同桌带过来。

不一会儿,幸子慢腾腾地走进来,怯生生低着头。

班主任走过去轻轻揽着幸子的肩膀,柔声问:“幸子,你告诉老师,是不是同桌欺负你了?”

幸子胆怯地抬头看了眼仿佛置身事外的桉桉,默默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他打的?”班主任以为幸子害怕桉桉,给她打气,“幸子放心,老师替你做主。”

“不,不是。”幸子摇头,扯了扯校服袖子想遮住自己的伤口。

这一细小的动作被班主任发现,班主任撩起她的袖子,瘦小的胳膊上,一大片乌青从上臂一直蔓延到小臂。

还没来得及细看,幸子猛地抽回手,缩着肩膀哭了出来。

班主任惊愕地看着她:“你这……”

幸子没回答,低着头往外跑。但不小心撞到了桉桉,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头也没回就跑了出去。

桉桉看了眼她的背影,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他不喜欢这个班主任,因为班主任总是喜欢将多余的目光放在他身上;喜欢在他走神的时候叫他起来回答问题;喜欢在放学的最后一堂课拖堂;喜欢在他成绩下降时把他叫进办公室谈话。

班主任总是喜欢先下定论,不论他想不想回答,会不会回答,能不能回答。

在开学那一个星期,他跟妈妈约好下课后去剪头发,班主任拖堂了,而且还在下课后把他叫进办公室。

窗外红艳的木棉花开得正欢快,办公室内的气氛却弥漫着压抑。

无论班主任问什么,桉桉都一脸懈怠。

“桉桉,你是不是对老师有什么意见?”

“老师,如果您能在五分钟内结束对话,我会十分乐意与您交流的。”桉桉看了看表,与妈妈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他是一个不喜欢迟到的人。

班主任噎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就看到外面窗边桉桉妈妈的身影。

桉桉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向窗外,问:“老师,您是想认识我妈妈吗?”

这个学期的课程即将结束时,桉桉被要求停学一周,原因是不服管教。

在妈妈眼里,尽管桉桉沉默寡言,但学习成绩还是不错的,而且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妈妈赶到学校的时候,班主任沉默了一番。

妈妈向来是温和的,无论对谁说话都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无论别人怎么对她,她都不会生气,这次却难得变了脸色。

妈妈气得直哆嗦,好一会儿才控制好情绪向桉桉走过去。

“桉桉,我们回家吧。”

桉桉抬起眼看向妈妈一张一合的嘴,他不知道妈妈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班主任跟妈妈说了什么。不过看妈妈的脸色,班主任应该没少说他的坏话。

别人家的孩子都在紧锣密鼓地学习,为期末考试做足准备,而桉桉却坐在窗前发呆,一呆就是一天。

“我觉得我们应该听老师的建议尝试让桉桉……”

妈妈听着爸爸的话,含着泪摇摇头。

两人又协商了很久。

直到专注于窗外的桉桉被妈妈轻轻搂住,他的头发长了,柔软的发丝上落下妈妈轻柔的吻。

“桉桉,这个世界上如果有谁比妈妈更爱你,那一定是爸爸。”

医院的心理咨询室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有的是玫瑰散发的淡淡清香。

桉桉把目光放在医生的诊断书上,潦草的字迹,还有些字被墨水晕开而模糊,但依稀能判断:轻微自闭症倾向。

“桉桉,你的家人觉得你生病了呢!”

“桉桉,他们不爱你了呢!”

他的心里又在说话了。

桉桉嗤笑,继而看向窗外,看着在风中摇曳的树梢,自由自在地曼舞。

“不爱说话,经常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欺负同桌……”

心理医生听着妈妈在复述班主任的话,笑着摇摇头:“初步诊断是具有轻微的自闭症倾向,但以我多年的经验判断,这应该是孩子的叛逆期。”

“叛逆期?”爸爸不可置信,提高了音量。

在他接触过的叛逆期的孩子中,大多是不服管教、忤逆倔强、易冲动易犯事,还没见过桉桉这种沉默至将世界屏蔽的案例,而且桉桉还那么小。

心理医生说:“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每个调皮的孩子身上都有可取的一面,每个乖巧的孩子身上都存在缺陷,试着走进桉桉的内心,你会发现桉桉其实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

桉桉回到学校上课的时候已经是仅剩一周的时间就要期末考了。自他回到学校后,同学们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那桉桉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我知道有精神病的人會舔墙壁、打人、说胡话……”

议论的同学压低声音,生怕被桉桉听到,怕他抡起拳头揍自己。

但是桉桉听不见,无论他们说什么,桉桉都听不见。

很突然地,一个纸团扔在他面前。

桉桉看了眼同桌,幸子友好地笑着,示意他打开。

“桉桉,不要看,她在取笑你。”

心里拼命抗拒着这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团。

“桉桉,她在捉弄你。”

心里又开始说话了。

“桉桉,班上的人都知道你去看心理医生了,说不定是你同桌说的。”

心里在一遍又一遍劝导桉桉。

桉桉愣着没动。他想起了之前他扔在幸子面前的那包纸巾,当时鬼使神差地帮了她。

原本——

他以为他听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声音。

但他那天隐隐约约听见她一声怯弱又满怀感激的“谢谢”。

明明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而她却像是接受了莫大的恩惠,好像要一辈子记在心里一样。

第一次,桉桉不顾心里的提醒,伸手打开了那个纸团。

用铅笔写的字,被纸团的褶皱扭曲得有些看不清。桉桉伸手抻平,纸上的字清楚了:说别人坏话的同学太不友好了,你把耳朵堵上,世界就安静了。

这就像一滴水滴进眼睛里,荡漾起的波澜让桉桉眼睛模糊不清,难以聚焦。

原来遇到感同身受的人,能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啊!

爸爸一直都期盼着桉桉能够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子汉,而不是现在这样沉默寡言的忧郁男孩。

从桉桉入学以来,都是他自己走去上学的,再长大些就是坐公交车。在桉桉的印象中,爸爸从不与他亲近,爸爸送桉桉上学对桉桉来说是件非常陌生的事情,陌生到让桉桉觉得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如果他能够在上学的路上往后看一眼,就能看到公交车后面总有一辆车跟着,那辆车的车牌跟他家车库里挂着的号码一模一样。

爸爸认同心理医生说的话,桉桉确实是个十分善良的孩子。

桉桉小的时候,每次回家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因为他走在路上会十分小心避开飞驰而过的汽车,保证不弄脏衣服,不让妈妈洗衣服洗得太辛苦。

等公交车的时候下雨了,他撑的伞会倾向站在他旁边的老奶奶,遮挡肆意乱舞的雨水。

在公交车上,贪吃的小朋友把奶茶不小心洒在椅子上,桉桉会从书包里翻出纸巾,递给那位满怀歉意的妈妈。

桉桉成长中的点点滴滴都记录在爸爸的脑海里,一笔一画绘成了一个生动立体的桉桉。每一次回想,爸爸都会从内心感到骄傲。

今天,爸爸照例跟着桉桉上学,看他在油条小摊前站了一会儿却没有买,径直去往公交站。

爸爸犹豫了一下,暂时忽略掉妈妈一直叮嘱的不要让桉桉吃油炸食品,买了一根刚出炉的油条,想着到学校的时候递给桉桉。

桉桉今天早上没吃早餐,他怕桉桉饿着。

家离公交站有一段距离,爸爸开着车跟到一半的时候看到一辆被灰尘蒙住车牌的陈旧的面包车。

他靠边停车,警惕地眯起眼,见面包车在商圈旁边的小巷里徘徊,他心中有了判断。

爸爸看向远处桉桉慢悠悠走路的背影,挫败感地叹了口气。他下车,不舍地把油条放进垃圾桶。

爸爸利索地拿出手机边打电话边过红绿灯,目不转睛盯着那辆可疑的面包车。

爸爸沉着脸,果不其然,隐约听见有个男人喊抢劫!

男人一被抢,就追着那个身影跑,但抢劫犯一转眼就不见了!

男人暴跳如雷,边走边骂。清晨的小巷行人稀少,他愤愤然踹了一脚旁边的石礅。他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兜里放着的那张出门时被他误当成银行卡的公交卡。然而祸不单行,他错拿的那张女儿的公交卡,因里面余额不足,他坐上公交车,司机要他下车,可他还想坐公交车去警察局报案呢。于是,他更暴躁了,逮谁骂谁。司机就把车停在了路边,直到一个年迈的老人递了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给他。后来,桉桉才知道,他是一位投资商。

这座小城依海而建,十里银滩,一望无际。阳光下波澜起伏的大海,像一群热得受不了的星星在欢快地游泳,漂亮得无以言说。这里的生活一向风平浪静,稍有一点新闻都能弄得满城风雨。

最近在表扬市里有为青年,除了这位做出突出贡献的新入驻的投资商,还有桉桉的爸爸。因为他周密的安排以及夜以继日的追踪,才让抢劫犯落网,追回了投资商被抢的财物。

而桉桉依旧是那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桉桉,不过最近有点不一样,他会偶尔回应幸子传给他的字条。

今天已经考试结束了,接下来漫长的两个月暑假让同学们兴奋不已,早就忘了考试前的唉声叹气。

小孩子的快乐总是来得特别简单。

在等待老师过来发暑假作业的空闲间,同学们都在议论那个勇敢的警察叔叔,表示自己长大了也要做警察;还有人在议论那个抢劫犯,是个惯犯。

桉桉看着幸子给他的字条。字条里的语气比较轻松,看得出来幸子是开心的。

桉桉低头看着手中的笔。爸爸成了大英雄,而他还没恭喜过爸爸,但他的意识里是为爸爸开心的。

节目主持人在电视上不吝夸奖的那个万众瞩目的男人,是桉桉的爸爸,桉桉怎么能不开心呢?

放假了,桉桉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走到校门口想起暑假作业还在抽屉里。

正准备回去的桉桉注意到了校门边焦急地在跟一位老人说什么的幸子。

“爷爷,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值日,要晚一些回去呢!”幸子慌亂地想赶爷爷走。

爷爷皮包骨的手青筋格外明显,但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笑脸却十分慈祥。他摸了摸幸子的短发,神情特别温暖:“早点回来啊,爷爷在家等你吃饭。”

爷爷佝偻着背慢慢走向公交站,上车前还向幸子招手道别。

幸子手里攥着爷爷给她的两块钱,爷爷让她别再走路回去。

但每次爷爷给她的钱,她都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幸子紧紧握住手中的钱,正想往学校里面走,却被人拽走了。

桉桉皱眉,想跟过去。

“桉桉,不要多管闲事!”

桉桉心里发起警告。

桉桉停下脚步,迷茫地看着幸子消失。

“桉桉,你的世界只有你,没有别人,没有喧闹的声音,没有抱怨,没有争吵,没有怨天尤人,没有冷嘲热讽。”

心里不断有声音劝告桉桉。

这时,学校门口空无一人。

桉桉不受控地走向幸子消失的方向,那边是个未开发的小村落,稀稀落落几间民宅,偶尔有袅袅炊烟。

他的心被揪着,每动一下都是抽痛。

桉桉看到了。

桉桉明白了。

在一棵榕树下,幸子被一群高年级的女生拳打脚踢。榕树被撞得簌簌作响,树叶凌乱飞舞。

幸子说过,她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很疼她。

“桉桉,你的世界只有你自己,没有别人。”

桉桉心里又开始说话了。

“难道你想回到那个喧嚣的世界吗?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大家的负面情绪像病毒一样互相传染。你想回去吗?”

心里在一遍又一遍警告着桉桉。

桉桉直直地看着榕树不堪重负地左摇右晃,更何况树下是遭受暴虐的幸子。

幸子哪怕是被这样对待,她依旧那么善良地笑着安慰他。

那么无助、那么弱小、不善言辞的她却因为一包纸巾红着眼跟他说谢谢。

桉桉心里在叫喊:这样的声音,为什么不想听见?

桉桉突然笑了,一直阴郁的脸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桉桉迅速摸出书包里从未使用过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渐渐地,他能够隐约听见知了的叫声。渐渐地,他听到了远处榕树下传来的警察执法的声音。渐渐地,他听到了耳边爸爸惊喜的一句“桉桉”。

爸爸从没想过,妈妈给桉桉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的手机,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他的。桉桉在电话里说:“警察叔叔,市一中附属中学正门一点钟方向,出现群体校园霸凌事件,请您务必在最快的时间赶到现场。”

爸爸愣住了。

桉桉抿起嘴唇,听到幸子一声声痛苦的哀叫声突然红了眼:“爸爸,我以前希望你离我远点,你命令性的大嗓门说一次我讨厌一次!而现在,我希望你马上出现在我面前,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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