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柚

1

我爸早两年还是很帅的，这一点我必须先说清楚。

现在他有了啤酒肚，其实也很帅，这一点我也没法否认。

有一次，我跟我爸说：“要不你别喝酒了，你算算你买酒的钱，省不了多久就够我买一个肾了。”

我爸反问我：“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你买东西吗？为什么要我戒酒？我不喝酒哪来的钱给你买东西？”

我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啤酒肚越来越大的男人是不是真的爱喝酒，他每次和别人出去吃饭，点那么多菜，有几样是他喜欢的呢？

那他喜欢吃什么菜呢？在家里我和弟弟不喜欢吃的都夹到他碗里了，他说：“这个好吃，是你们不会吃。”

我爸小学毕业。我没见他看过书。

这么多年，我爸唯一坚持学习的就是做菜，無论吃到什么好吃的菜，都要研究一番，回来依样画葫芦做给我们吃，这使他更油腻了。

他平时的消遣就是追剧和刷手机，看电视看到感人的地方比我先掉眼泪，朋友圈转的很多文章都被我随手举报了。

这个世界很大，他一般都是躺在沙发上看一看。

2

其实当年我爸辍学不是不喜欢读书，他小学毕业后没有收到初中的录取通知书，以为自己没有考上初中，直到有一天砍柴回来碰到了自己的老师，才知道是爷爷把通知书藏起来了，因为家里穷。

而我曾经在老家的橱柜上面翻到一个盖满灰尘的本子，里面都是一些打油诗，是我爸年轻时写的，算不上多好，只是我看着看着眼睛就发酸了。

“你要是多读点书，会混得比现在好。”

“对，我已经老了，读不进书了，你以后要混得比我好。”

我爸和很多中年家长一样，把“知识改变命运”的寄托都扔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他不断工作挣钱，给我交学费、买辅导书、报兴趣班和补习班，让我什么都别担心，只要好好学习。

“你看，他们多不思进取，几十岁的年龄了还不知道要多学习，忙着家庭就放弃了自我提升。他们不优秀、不努力……”

这样说，就能显得自己很厉害的样子吧。

“你爸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以后都看你们了。”

他只想做个平庸的中年人，可是他是做不到的，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平庸”就再也跟他没关系了。

3

有时候想想，我读过的书真是比我爸读的多多了，听过的人生鸡汤也比他多。

再则我俩走过的桥也差不多一样多了，他未成年就走南闯北、挣钱养家，而我则拿着他的钱去旅游。

可我爸还是喜欢教育我，我也还是乐意他教育我。

首先，他是我老子，这种我只要听着就行而能让他有那么些成就感的事，我很乐意去做。其次，只要坚持真善美，我们的三观就能求同存异了，而专属于他那个年龄的智慧，常常令我茅塞顿开，不得不感叹这个被岁月摔打过的男人真帅。最后，相对于在网上“实名反对×××”，我倒是认为面对面反对我爸更有趣。

当然这是我爸，不排除我有盲目的个人崇拜。

于是我趁着和一堆“90后”“00后”在烧烤摊撸串、喝啤酒、谈人生理想的时候，问了问他们对于中年人“好为人师”这个问题有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想法。

新染了电光蓝发色的菜菜说：“人家靠本事活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盐，当然要拿出来显摆显摆呀，没毛病。”

这确实是个很有建设性的想法，大家都碰杯表示认同。

而也有人觉得中年人具有独特的幽默，让他们在指点江山的时候散发着魅力。偶尔被“指导”几次，也算是陶冶情操。

几轮撸串过后，我对大家说：“给你们讲个笑话吧，我爸这个年轻时候抹着发油、穿着花衬衫去约会的汉子，自从步入中年，购物能力已经基本丧失，只剩下结账这一项本领了。”

我说了个冷笑话是吗？大家都沉默了。

菜菜趴在男朋友的肩上，眼眶有点红。

4

当“油腻的中年人”一词盛行于网络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比对着那些条条框框，庆幸自己不是，或者庆幸自己的爸妈不是，但谁是呢？

那个在外喝酒的时候一套套劝酒词、回家系着花围裙做饭的我爸是。

那个每天忙着开会、忙着应酬、凌晨回家直接瘫在床上的菜菜爸是。

那个自拍照片被做成畅销抱枕，被夸赞拥有有趣灵魂的高晓松也是。

听过一句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我不想为爸爸们辩驳，因为这样的辩驳在我看来毫无意义。

很多时候，是他们不得已的油腻，成全了我们自以为是的清爽。

今年过年回家，想和我爸坐在一起，开箱酒，听他说说“想当年……”

（权梦涵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你点的赞，我都认真当成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