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秋雨

“天空突然明朗了，笼罩在头顶上的乌云突然就消失了。”得知拜登将成为第46任美国总统时，2014年起在美国求学并留下来工作的中国人徐芳形容。

身为高等教育从业者，徐芳近4年感受到的敌视与日俱增，“心理已经到了临界点”。她迫切地想要回到过去，回到一个“正常”的美国。

民主党也深谙其道，竞选期间蓝营都在强调，特朗普的执政是对美国民主制度的重创。早在民主党初选期间，乔·拜登和当时的对手卡玛拉·哈里斯就抛出一样的口号—“恢复国家灵魂！”

这一口号帮拜登拿下大选，但人们心照不宣的是，选拜登并非因为他这个人。选择一位78岁的古稀老翁，意味着美国人并未期待与其产生漫长而深刻的联系。他的首要任务是恢复正常美国，缓和矛盾，而非创造荣耀。

为了迅速从“特朗普时代”过渡，拜登明确提出上任后的四项核心要务：抗击疫情、恢复经济、应对气候变化、化解种族分歧。他重用奥巴马时期的政坛老手，尽力扮演不被激进势力绑架的中间派角色。他就像是走在钢丝上的杂技演员，不求快速通过，但求稳稳当当。

百日抗疫军令状

1920年，共和党人沃伦·哈定在总统竞选活动中，打出了“回归常态”的口号，以迎合当时美国人的心理需求—忘记一战和西班牙大流感带来的痛苦，拥抱确定性的生活，重回黄金时代。

一个世纪过去，类似的口号在瘟疫之年被反复提及。作为有约2000万人确诊感染过新冠病毒、死亡病例朝着40万逼近之国度的掌舵者，拜登的首要任务显而易见：处理好疫情下的危机，其他事暂时靠边。

拜登的“百日抗疫军令状”要实现三个目标：敦促所有民众在公共场合戴口罩，提供1亿剂疫苗让民众接种，让大多学校在短期内重新开放。

作为拉拢选民的核心卖点，拜登对疫情的处理结果，直接决定了人们对政府执政能力的评价。如果连疫情都应对不佳，拜登将不仅在团结两党上优势尽失，甚至到了2022的中期选举时，导致民主党守不住众议院。

拜登的路子，至少是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他的要义是拥抱科学。宣布胜选后，拜登公布的第一项重大举措，即成立13人的新冠病毒顾问委员会。他邀请过去“不苟同特朗普”的传染病专家福奇担任首席医疗顾问，并公开表示，如果福奇说疫苗是安全的，自己会“很乐意”接种。这一承诺最终在2020年12月21日通过网络直播兑现。

接种完辉瑞疫苗后，拜登表示：“我这样做是为了证明人们应该做好准备，當有可用疫苗时，就去接种，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说这话的前两天，美国食药监局刚批准本土制造的莫德纳疫苗，作为官方认证的第二种新冠疫苗投入紧急使用。

有了辉瑞、莫德纳公司各自承诺在 2020年年底供应的5000万、2000万剂疫苗加持，拜登需要扫清的障碍并非在于技术本身，而在于时间与人心。

气温下降带来的二次疫情暴发，令美国在2020年12月头两周的死亡病例数达到过去最严重的4月的70%。照这个趋势下去，12月将成为美国死亡病例数最多的月份。多名医学专家也指出，11月竞选结束后的两个月，是防疫最为关键的窗口期，对于能否挡住第二波回潮至关重要。

面对就差总统签字的纾困法案，特朗普拿法案中给外国的援助说事，撂下一句：“这是一个耻辱。”随后，他还假装大发善心地表示：“只发600美元少得荒谬，应该增加至2000美元，或者给一对夫妻4000美元。”

尽管大势已去，但特朗普在过渡期的权力交接环节仍处于主动地位，一切还要以他为主。拜登守不住疫情窗口期已经是板上钉钉，更令人担心的是，如果按照平均日增约20万确诊病例、超 2000死亡病例的趋势延续，待拜登2021年1月20日上台时，美国的新冠疫情已经有了新的质变。

更难的在于攻克人心。特朗普的怂恿煽动言论加上美国的反智主义传统，导致否认新冠疫情的观念在美国根深蒂固。一些新冠患者即使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也拒绝接受诊断，坚称新冠肺炎是一场骗局。有调查发现，多达1/4的美国人认为这场疫情是被策划的。

过渡期唯一释放的积极信号是，两党在联手抗疫上有了更大的可能性。2020年12月18日，先于拜登与哈里斯，副总统迈克·彭斯接种新冠疫苗。他还发声鼓舞民众：“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向美国人民确认，希望正在到来。”连左媒CNN都赞同：“每个持怀疑态度的社区都应该有一个迈克·彭斯。”

到12月21日深夜，美国国会两院就纠缠了半年的财政刺激法案达成共识，通过价值9000亿美元的纾困刺激法案。这份给民间的大礼包，承诺美国国民每人将得到600美元的补贴，失业者则每周得到300美元的补助。

当然，一切实现的前提是，迈过特朗普这道坎。12月23日，面对就差总统签字的纾困法案，特朗普拿法案中给外国的援助说事，撂下一句：“这是一个耻辱。”随后，他还假装大发善心地表示：“只发600美元少得荒谬，应该增加至2000美元，或者给一对夫妻4000美元。”

绿色新政能走多远？

疫情失控面前，特朗普在复苏经济上的赌徒逻辑被证明失效。2021年，拜登更要顺势而为，打足安全牌：先控制好疫情，才能恢复经济。犹如上述令民主党人感到骄傲的9000亿美元法案，拜登欲通过扩大财政支出刺激经济。

财政政策的作用，从拜登提名的重要经济部门的官员可见端倪。财政部长人选耶伦、白宫行政管理和预算局长尼拉·坦登、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塞西莉亚·罗斯，都曾在奥巴马时期担任要职。被提名为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成员的贾里德·伯恩斯坦，在拜登出任副总统时即为其首席经济学家，负责评估金融危机造成的损失，并制定应对措施。

作为奥巴马政府老将，他们笃信扩大财政支出、提高税收、加强监管和维持宽松的货币政策。

不过，与奥巴马时期的政策相似并非好事。2010年后，财政赤字成了经济学家瞻前顾后的问题，最后引发美国经济的“滞胀”。

除去直接对民众发放的补贴，拜登意图通过加大基础设施建设、推动绿色新政来扩大就业。他自比这是“21世纪版的罗斯福新政”，计划投资近1.3万亿美元用于基础设施建设，投资2万亿美元应付恶化的极端天气和环境问题，从而实现在2050年前“零排放污染能源”的目标。

环保产业和“绿色”基础设施，被放至了拜登经济政策的核心部分。如获拜登提名的气候特使、前国务卿约翰·克里所言，“美国很快将会有一个将气候危机视为最紧急国家安全威胁的政府”。有人将这样激进的气候计划，解读为拜登与多名民主党竞选对手激辩数月后的产物，称其展现了拜登团结党内对立派别的能力。

据了解，计划投放绿色产业的2万亿美元项目包括，重建部分电网、州际公路，以节约能耗；为人口超过十万的城市扩充公共交通网络，以减少汽车数量；修缮超400万幢建筑的外墙，以增强能源效益等。

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韦宗友对南风窗表示，拜登的“绿色新政”背后还可能藏着政治深意。美国在节能减排上做出的表率作用，方便其在国际社会中施压，最后很可能要求诸如中国等发展中国家提高环保标准。

“国际社会的环保标准一旦提高，发展中国家的制造业成本定会增加。等到这时，在境外设厂的美国跨国公司也会考虑回流。”

不过，从现实条件出发，拜登的气候计划更像是一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政治策略。韦宗友认为，从美国能源结构角度看，石化、页岩油产业多分布在美国南部州，这些州多由共和党人掌权。鉴于未来参议院很大可能继续由共和党控制，“共和党同意关于升级绿色能源的财政拨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绿色新政能走多远，取决于拜登能否平衡各个利益集团来逾越两党分歧。

弥合分裂的药方

接手特朗普留下的“烫手山芋”前，拜登团队爱用前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所处的大衰退时代自我激励。大选日的一周前，拜登专门飞去了佐治亚州沃姆斯普林斯市拉票，这是罗斯福30多岁时治疗脊髓灰质炎的温泉所在地，后来被世人当成了他的第二故乡。

拜登在該市做了动情的发言：“这里在提醒我们，尽管支离破碎，但我们每个人都能被治愈。”

得克萨斯州国会众议员维森特·冈萨雷斯公开表示，希望至少有5名拉美裔人士担任内阁职位。随后，亚裔美国人也指出奥巴马的内阁有3名亚裔美国人，敦促拜登任命更多亚裔官员。

急着想要被拜登“治愈”的，是在美国感受到歧视的黑人、拉美裔、亚裔等少数族裔。他们大比例给拜登投票。拜登也允诺，当选后要组建一支“看上去像美国”的政府团队。

的确，拜登提名的内阁人选如获参院通过，将创造很多个“第一”：第一位拉美裔国土安全部部长，第一位女性财长，第一位非裔美国防长，第一位公开的同性恋部长（交通部长），第一位担任国家情报总监的女性，第一位来自美国原住民的内政部长等。

不过，部分内阁名单公布后不久，不少民主党人已经感到不满。得克萨斯州国会众议员维森特·冈萨雷斯公开表示，希望至少有5名拉美裔人士担任内阁职位。随后，亚裔美国人也指出奥巴马的内阁有3名亚裔美国人，敦促拜登任命更多亚裔官员。

少数族裔的力量，让民主党高层食髓知味。作为美国选民中规模增长最快的种族，亚裔占选民总数的4.7%，并被认为是影响佐治亚州竞选结果的关键人群—最终帮助拜登以约1.2万张选票的优势赢得该州。

徐芳对这样的变化感到欣喜。在她的观察里，这届总统大选期间，周围的在美华人朋友全都参与了投票，朋友圈内也总有人晒出“I vote（我投票了）”的图片。“投票率比上次高了很多。”她认为，亚裔的政治觉醒，未来也将伴随着政策对华人群体的倾斜。

不过，注重多元种族平衡的另一面是，拜登注定避不开来自底层白人的反弹。最新人口普查显示，截至2019年，比起10年前，白人占美国人口比例下降了近9个百分点，降至60.1%。拉美裔和亚裔美国人的比例增长最为明显，分别达到18.5%和6%。白人感到迫在眉睫的身份危机，被特朗普全力塑造的共和党基本盘也就坚如磐石。

拜登也并非罔顾底层白人的利益，他只是还在想弥合分裂的药方。他一边表示不会拆除美墨边境墙，另一边承诺上任百天内为约1050万无证移民开辟入籍之路。讨好大多数还是拜登想要的结果，妥协与协商将贯穿他的执政生涯。面对裂痕，模糊化不同宗教和族群之间的分歧，谋求种族间表面和平的政治正确，是拜登在中间路线的原则上想要达成的体面。

不幸的是，拜登的执政处于特朗普时代之后。当社会伤疤已经完整显露并趋向撕裂时，想要在大潮中保持平衡者，往往可能会被另一股反作用力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