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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花田

2021-03-10鹿清明

花火彩版A 2021年12期
关键词:星野鬼屋

鹿清明

他想,林非鹿就像那只活蹦乱跳的鹿,不知道什么时候贸然地闯进他的心里来,把他的心脏撞得乱跳。

1

宋淮州很是后悔。

他觉得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同意林非鹿进入鬼屋当NPC。

他站着鬼屋外深吸一口气,推开小小的工作人员出入的门。就算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他还是被地上躺着的鲜血淋漓的女生吓了一跳。

“林非鹿?”他叫道。女生沒有反应。

“林非鹿?”他又叫了一声,女生还是没有反应,看上去就和没了呼吸一样,身体一丝起伏都没有。

他蹲下身,伸手想探探林非鹿的鼻息时,倒在地上的女生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噌”地反手撑起身来,肚皮朝天、四肢撑地地快速向他逼近,阴恻恻道:“你叫我啊?”

这场面就和恐怖片里的一模一样。

宋淮州脑门青筋突起,忍了忍,强装镇定地面无表情道:“林非鹿,你像个人行吗?”

宋淮州的反应很让女生失望。林非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趁着宋淮州不注意猛地凑上前再吓他一跳。像是料到林非鹿下一步的动作一般,宋淮州在她凑近之前,伸出一根手指精准地抵在她的脑门上,将她拦在一臂之外。

“林非鹿,这个月你被投诉了十一次了。”这才月初,前天电信运营商就通知宋淮州交话费。

林非鹿眨眨眼睛,很是天真无邪:“为什么,是我不够吓人吗?”

宋淮州面无表情:“是太吓人。”

“这样不好吗?”林非鹿有点困惑,“我们不是鬼屋吗?”

逻辑链无懈可击,宋淮州一时之间被她绕进去,沉默半晌,坚定道:“总之不可以。”

林非鹿超级大声地叹了一口气,磨蹭到宋淮州身边,贼兮兮地把手上的假血浆蹭到他身上:“宋淮州你真的超级无趣。”宋淮州仿佛能知道林非鹿所有的坏心思,在她把魔爪伸向自己后背时,警惕地回头:“林非鹿。”

林非鹿眨眨眼,一点都没有恶作剧被抓包的心虚,一脸的天真无邪:“怎么了?”表情太过坦然,以至于宋淮州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家了?”林非鹿说。

宋淮州说:“路上注意安全。”

林非鹿喜笑颜开,一时忘乎所以,露出满是血浆的手掌。在宋淮州反应过来之前,林非鹿先往他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撒腿就跑。

宋淮州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深刻地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不是让林非鹿去鬼屋当NPC,而是认识林非鹿。

2

林非鹿是宋淮州去外婆家过暑假时认识的邻居妹妹。她小时候粉雕玉琢,和芭比娃娃似的,见到宋淮州很是腼腆地冲他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她的声音像是在奶糖里浸泡过一样,叫他州州哥哥,模样乖巧又可爱,一下子让宋淮州的心都化了。

怎么会有这么像小天使的娃娃呢!

宋淮州是家里独子,一直期望有个这么乖巧的妹妹。林非鹿的出现符合宋淮州对妹妹的所有期待。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宋淮州对林非鹿有求必应。只要林非鹿一奶声奶气地喊宋淮州,就算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着法子给她摘下来。

可问题就是,林非鹿她不想要星星,她喜欢树上织网的大蜘蛛、墙上趴着的壁虎以及地上游荡的大蜈蚣,可这些全部都是宋淮州害怕的。

“州州哥哥,我想要那只大虫子,可以吗?”小林非鹿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大眼睛里写满了对宋淮州的信任和期待。

宋淮州看着墙角那只巨大的白额高脚蛛,寒意从脚底直蹿上头顶。他故作坚强地咽了一口口水,强装镇定:“鹿鹿,蜘蛛也是生灵不是玩具,我们放它一条生路好不好?”

林非鹿很乖巧地“嗯”了一声,一口答应,宋淮州刚刚松了一口气,可她的下一句话让他好不容易放松的情绪再次骤然紧张起来:“那州州哥哥,我想要幽灵做玩具,你可以帮我抓鬼吗?”

比起幽灵,宋淮州宁可和蜘蛛、蟑螂、蜈蚣同处一室。

他下意识倒退一步,学着大人的样子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鹿鹿,马克思说过要做坚定的唯物论者。”

“什么是唯物论呀?”

“就是实际存在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的。”宋淮州干巴巴地解释着。

“可是宋淮州哥哥,你背后就有一个白色的幽灵呀。”林非鹿一脸纯真,宋淮州打了一个冷战,脖子仿佛被冰冻住了一般,僵硬地回头。他用余光瞥见身后有一抹白色,那一霎,装出来的冷静沉稳再也维持不住,爆发出惊天惨叫撒腿就跑。

林非鹿很是无辜地收回手上的垃圾袋。第二天,宋淮州是个胆小鬼的消息就在原本不大的小镇里传开了。

上小学的宋淮州颇有自尊心,这下被打击得全然不剩,霜打的茄子般蔫蔫的。当事人之一兼罪魁祸首的林非鹿还一本正经地安慰他:“没事的,州州哥哥,大家都不会嘲笑你胆子小的。”宋淮州有被感动到,但是仔细一琢磨,越品越不对。

林非鹿哪是什么小天使,分明就是一个讨债的小恶魔。

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宋淮州已经被林非鹿“欺负”了十多年。

他看着林非鹿成绩单上的评语嗤笑一声,“文静内敛”?“文静”这个词就和林非鹿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林非鹿这个人惯会假模假样,在外人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私底下却如同不小心喝高的脱缰野狗,想法天马行空,行动稀奇古怪。

小学时林非鹿接受了《小时代》的感染,天天学着顾里的声音用翻译腔重复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邻居大爷养的八哥都没有她烦人。初中时林非鹿又喜欢上cosplay,在眼泪的攻势下骗得宋淮州穿上女装,还拍照存档。

宋淮州细数自己这十七年来的丢人事件,发现百分之八十都和林非鹿有关系。

“不要接近林非鹿,会变得不幸。”他甚至把这话打印出来贴在床头以警醒自己,可每次遇到林非鹿,所有的理性都好似离家出走一般,只剩下本能。

很奇怪。

宋淮州想不明白。

3

林非鹿是艺术特招生,每逢校庆或者元旦演出,老师都特别喜欢找她上台表演。往年每次演出,宋淮州都是林非鹿钦定的“工具人”。林非鹿独舞,宋淮州就在一旁用《一闪一闪亮晶晶》这种幼儿园级别的钢琴水平给她伴奏;林非鹿领舞,宋淮州就在后面面无表情地扮演舞台上的道具。

陪林非鹿演出都快刻入宋淮州DNA里了。

今年元旦演出的节目单一出来,宋淮州倒是感到出乎意料。压轴的依然是林非鹿的舞蹈,只是搭档不是他,而是一个陌生的男生。

不用搅和进林非鹿的节目应该是件好事,可是宋淮州的腿仿佛有意识般,等他回过神之后,发现自己居然站在林非鹿的班级门口。

林非鹿班上的同学都眼熟他,热情招呼:“学长,你来找非鹿吗?她去舞蹈室排练今年的节目啦。”

宋淮州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是坏掉了,不然实在没有理由绕了大半个学校去舞蹈室找林非鹿。见到了林非鹿又该说什么呢?宋淮州琢磨了一路都没想清楚。透过舞蹈室巨大的落地窗,宋淮州望见林非鹿冲着他不认识的男生笑得灿烂。他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他敲敲窗,引来女生的注意。

林非鹿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向他跑来:“宋淮州?你怎么来了。”从高中开始,林非鹿就不像小时候那般喊他州州哥哥,开始直呼其名。

宋淮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过来,故作镇定道:“顺路,我去教务室拿材料。”他装作刚知道林非鹿今年又要上台表演一样,问道:“你今年又演出?”

林非鹿点头,笑嘻嘻地向他介绍自己的搭档:“段星野,学古典舞的。我们今年要表演夏老师的《奔月》。”

暑假时,宋淮州陪她去剧院看过夏老师排演的《奔月》,古典双人舞,讲述的就是嫦娥和恋人分别后奔月的故事,很是缠绵凄美。宋淮州眉头皱成一个小小的川字,他斟酌着言词:“这么高难度呀。”

“不会不会,段星野之前练过托举,他可是夏老师的学生呢,还是去年古典舞男子组的冠军,好厉害的。”林非鹿笑眯眯的,像是给宋淮州宽心一般,“我们排练过了,平托后跳那个动作超级顺,不信,我再跳给你看。”

宋淮州连阻止都来不及,就看着林非鹿被男生托着腰举起,在空中劈叉下腰,最后稳稳地落入男生的怀中,以公主抱的姿态。

舞姿很轻盈,配合很默契,画面很唯美,就是看着有点碍眼。

宋淮州想挤出个笑容,可控制嘴角上扬的神经好似浸没在一坛子浓醋里,酸度不亚于三大强酸,把他的神经都腐蚀掉,连个细微的弧度都擠不出来。

“怎么样?我就说段星野很厉害吧!”林非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在征询他的认同。

平心而论,段星野的舞蹈功底确实很好,整套动作无懈可击。宋淮州抿抿唇,干巴巴地夸赞道:“很……很不错,胳膊伸得挺直的。”

林非鹿鼓起脸颊,为搭档打抱不平:“你看他那个后踢还有平衡感!”一副要长篇大论讨公道的样子。

宋淮州落荒而逃。

宋淮州闭上眼,就是林非鹿和段星野双人共舞的画面。

他见过自己和林非鹿合作的视频,自己身体僵硬四肢不协调,站在台上跟木桩似的,弹琴也弹得不好,可以说林非鹿是被自己给拖累了。只有和段星野搭档的时候,她好似希腊神话中舞蹈精灵的化身,和段星野相得益彰。

宋淮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像是被突然挤出林非鹿的世界一般。

心里乱糟糟的。

下午语文课讲解上周月考的卷子,阅读题是一篇名为《星野》的抒情散文。看到这两个字,宋淮州莫名心浮气躁。等意识到的时候,文章的标题已经被他用红笔涂得看不见了。

反常,就连宋淮州都能意识到自己的反常。

他没忍住在心底爆了一句粗口,又把他的人生箴言摘抄了一遍。

“不要接近林非鹿,会变得不幸。”落笔写到“不幸”时,笔尖顿了顿,把不幸两个字画去,改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还用红笔加粗描了几遍。

4

元旦演出时,宋淮州借口要集训没有去现场。他在图书馆仿佛自虐般一刻不停地刷着学校贴吧的帖子。

《奔月》意料之中地取得巨大的成功,被当场评选为元旦演出的一等奖节目。贴吧里关于《奔月》的讨论热度不亚于上次六校模拟联考,有高清精修的现场演出照片,还有现场直拍的,堪比南韩偶像团体的打歌直播。

宋淮州刷了半天,就是没有看到林非鹿单独的图楼。

怎么回事这群人,现场直拍都有了,为什么没有林非鹿的单人直拍?宋淮州很是生气。他在贴吧里刷到夸段星野好看的帖子时,内心阴暗地点进去,对着帖子里段星野的照片一张张评价过去:大小眼,妆太浓,下颌骨太突出,没有表情管理……他把那些好看的现场图保存下来,丝毫顾不上什么构图和色调,小心眼地把段星野裁剪掉,只保留下林非鹿。他睁眼说瞎话似的想,林非鹿就是要一个人solo才好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即将到来的假期让青春期少年的荷尔蒙蠢蠢欲动,贴吧里居然还有嗑CP的,嚷嚷着林非鹿和段星野好配,甚至还给他们取了个组合名,叫“野鹿”,美其名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宋淮州撇嘴,野什么鹿!人家叫林非鹿!都说不是鹿了,还搁那儿野鹿!他气呼呼地把所有起哄“野鹿”的帖子都点了举报。

高中生不好好学习,天天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这怎么行!宋淮州痛心疾首,现在不学习,以后都得去非洲挖矿。

一想到非洲,宋淮州脸红了,林非鹿,宋淮州,缩写一下可以叫“非洲(州)”,这不比什么“野鹿”好听多了?!

“什么非洲?”林非鹿演出完还没有来得及卸妆就来图书馆找宋淮州,把宋淮州吓了一跳。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人发现一般,宋淮州故作镇定地合上手机,胡说八道:“非洲是世界第二大洲,也是人口第二大洲,我觉得今年高考的政治和地理考题可以从非洲的环境和经济发展作为切入口。”

林非鹿歪着脑袋:“你不是理科生吗?高考也会考这些吗?”

宋淮州一本正经:“知识是相通的。”他看向林非鹿,“现在回家吗?”

林非鹿笑嘻嘻地摇头,指了指楼下:“段星野说要吃夜宵,一起吗?”宋淮州顿时就没了胃口,但是又不放心林非鹿和段星野两个人单独出去,便沉着脸跟在林非鹿身边,听着她和段星野一路上从芭蕾舞聊到了美国街舞,从古典舞聊到霹雳舞,聊得热烈。

宋淮州对段星野更不满了,一个男生怎么话这么多。

到了夜市,林非鹿嚷嚷着想吃章鱼小丸子和麻辣烫。因为平时练舞需要保持身材,林非鹿很少有机会吃这些高热量的食物,难得放纵一回,肯定要吃得尽兴。她点了满满一盆麻辣烫,上面厚厚一层辣油,单是肥牛就加了六份。

段星野捧着青菜瞠目结舌。

只有宋淮州习以为常地点了一壶清水,又拿了一个空碗。

“学长不吃吗?”段星野诧异地问,话音刚落,就看到林非鹿被辣椒刺激得像小狗一样吐舌头,捧起水杯喝了半壶水,随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宋淮州。

宋淮州无奈地把碗往林非鹿面前推了推,她喜笑颜开地把麻辣烫分了一大半到他碗里:“底下的我没碰过,都是你喜欢吃的。”

“眼睛大肚子小。”宋淮州说林非鹿,动作却丝毫不见嫌弃,再自然不过地和她分着吃完一碗麻辣烫。他幼稚地起了炫耀的心思,故意对段星野说:“林非鹿就是这样,一定要找个倒霉蛋给她收拾烂摊子。”

“才没有呢,我对其他人才不会这样。”林非鹿嘟囔一声,顺势踩了他一脚。

宋淮州因为林非鹿这个下意识里带着亲近的举动,浑身舒畅,一路来紧绷的脸这一刻才稍稍舒缓开,看着她被辣得直哈气,心情颇好地去隔壁给她买饮料。

拎着三杯饮料回来时,宋淮州正好听见林非鹿和段星野聊着艺考集训的事情,他这才意识到,分别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5

元旦一过,作为艺考生,林非鹿就要去集训,集训完就要准备专业课的考试,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学校,宋淮州跟她见不上面。听说集训的地方实行封闭式管理,连手机都用不了。宋淮州涌来一股深深的恐慌。

这种情绪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

宋淮州感觉他好像就要失去林非鹿一般。

他在送林非鹿去集训的路上魂不守舍的。

“宋淮州,回神。”林非鹿用手指戳戳他,“你在发什么呆?”

宋淮州憋了个拙劣的借口:“我在想数学题。”

林非鹿撇嘴,又戳他,转过头定定地望着他,问:“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吗?”

“好好学习。”宋淮州回答得很干脆。听到这个答案,林非鹿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不确定般追问:“还有呢?”

因为林非鹿,宋淮州最近心烦意乱。林非鹿如同突然侵入他大脑系统的病毒代码,轻轻松松就把他的程序弄垮,让每一个细胞都充斥她一般。宋淮州白天想她,夜里想她,她占据了他大脑至少30%的容量。

他想,林非鹿就像那只活蹦乱跳的鹿,不知道什么时候贸然地闯进他的心里来,把他的心脏撞得乱跳。

“……还有,好好学习。”宋淮州深呼吸,对上林非鹿那双繁星似的眼睛,笑得牵强。

林非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霎,她定定地看着宋淮州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后悔。”

后悔什么呢?宋淮州没能问出口。

他最后悔也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认识林非鹿。

宋淮州想,这世上应该也没有其他值得后悔的事情了吧?

6

事实证明,宋淮州还是太年轻。

宋淮州如愿考入T大计算机和人工智能专业,这个专业的课程开始得要比其他学生早一些。几乎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他就被“关”到实验室里。一整个大一忙得脚不沾地,但是林非鹿好像比他更忙,发消息不回,放假也不在家。

宋淮州只能在和家人視频时旁敲侧击地问林非鹿的消息。

他后知后觉,大概是送林非鹿去集训那天把人惹生气了。

“女生生气了怎么办?”他试图从网上找到答案,搜索出来的结果五花八门,不是建议他跪榴梿和键盘,就是建议他送淘宝热销的17.9元感动女友的定制水杯。宋淮州再怎么粗神经也能察觉不对劲。

“怎么突然搜索这个?”同实验室的人问,“有女朋友了?”

宋淮州像是被刺激到一般,红着脸连连摆手。至少目前还不是,他很是惆怅,也不知道林非鹿什么时候愿意联系自己。

“要我说呀,喜欢就大胆去追,与其憋在这里发愁倒不如主动出击。”实验里的老黑老神在在,乍一看经验很是丰富。

宋淮州虚心求教:“怎么追?”他讪讪道,“我甚至不知道她什么心思,万一她只把我当哥哥,那我看上去不就是个坏人了吗?”

老黑看着他摇着头,很是深沉:“你这种情况,知乎上面没有说。”

宋淮州无语。他打开和林非鹿的聊天界面,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辞:“别生气了。”

删除。

“是我的不好。”

删除。

“艺考成绩怎么样了?”

删除。

宋淮州高考语文成绩135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语言表达能力低下,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开场白。正发愁,就听到实验室外传来耳熟的声音:“请问,宋淮州在这里吗?”他猛地抬起头,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林非鹿站在窗外,冲他笑得灿烂。

宋淮州手机一个没握紧,“啪”地掉到地上。宋淮州“噌”地站起身往外走,动作太大膝盖撞到了实验桌,他也不在意,对着林非鹿磕磕巴巴道:“你怎么来了呀。”竟难得有些局促。

林非鹿故作气恼:“怎么,不欢迎我呀?”

“没有!”宋淮州急忙否认,小心翼翼道:“你不生气了?”

跟朽木有什么好生气的。林非鹿冷哼一声,觉得自己当时和宋淮州冷战真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错误。宋淮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每次给她微信都是干巴巴的,生硬得要死,比普通同学还要客套,可他们的关系分明就不普通。

她越看聊天记录越生气,可宋淮州就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在大学混得风生水起,什么T大天才程序员,什么偶像剧般的学霸。这些就算了,T大作为全国唯一拥有鬼屋探险社团的高校,上过好几次热搜,宋淮州那么胆小的一个人居然加入了鬼屋社团!还被誉为最帅鬼屋NPC。

这么反常,肯定有鬼。

林非鹿想到之前看到的那张照片,宋淮州被一群女生簇拥着,左边那个女生仿佛得了软骨病一般,都快贴到宋淮州身上去了。

贴贴贴,贴什么贴!缺钙就去吃钙片,没事凑那么近干吗?

她也顾不上还在生气,考试刚结束就直接杀到宋淮州的学校来。

林非鹿正想说自己不生气,余光瞄见远处有个女袅袅婷婷地径直朝宋淮州走来。她眯着眼睛辨认出那女生就是贴在宋淮州左边的那位,当场脸色就变了。女生再抬起头时,表情像在哭泣,比琼瑶笔下的女主还要哀婉,柔柔弱弱地看着宋淮州,双手有意无意地放在小腹上,这画面足够令人脑补一出狗血大戏。

果然,那女生脚步顿了顿,犹豫片刻又朝宋淮州走来。

“淮州。”女生声音温柔,“马哲公共课的笔记可以借我吗?我前几天生病缺课了。”

“笔记不方便借,课件的话班级群都会上传,你可以问班上同学。”宋淮州拒绝。女生好脾气地笑笑,看着林非鹿,又问道:“这位是?”

林非鹿神情更加哀婉,捂住小腹欲言又止。宋淮州的注意力全落在林非鹿身上,见她捂着肚子,以为她身体不舒服,立刻蹲下身子要背她去医务室。

林非鹿趴在宋淮州背上,晃晃小腿,心情颇好地冲女生摇摇手,隐约带着几分得意,等两人走远了才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女生是谁呀?身材好好哦。不像我,都吃出小肚子了。”

“你没不舒服呀?”宋淮州也没把人放下的打算,背着林非鹿一步一步走回实验室。女生长发松松盘起,零散的碎发偶尔蹭过他的脸颊,像是羽毛在他心上轻轻一挠,“我也不认识,一起上过几节公共课吧,倒是经常看见她来我们社团玩。”

人家哪是喜欢去鬼屋玩,分明是司马昭之心。林非鹿小声嘟囔,宋淮州没听清,问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想进你社团。”

“等招新季吧,也就几个月了。”他惊讶道,“你报了T大?”

林非鹿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专业课第一名,文化课估分510。我厉害吧?”她在宋淮州背上耍起赖来,“你们专业那么忙的,这又期末了,我替你当几周NPC好不好嘛,就当适应好不好嘛。州州最好了,就答应我嘛。”

宋淮州架不住林非鹿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让她进了鬼屋当NPC。

林非鹿答应得很好听,可才上岗没几天,就让本来有点恐怖的鬼屋更加惊悚,吓哭了好几个女生。宋淮州本想让林非鹿收敛一点的,自己最后却是顶着一脸假血浆回宿舍。

老黑啧啧称奇:“你不是有洁癖吗,从哪里搞得这么狼狈?”

“……林非鹿弄的。”宋淮州对林非鹿一贯没辙。

“我瞅人家小姑娘文文静静,怎么在你口中就和泼猴似的。”老黑说,“你在她眼里就是个例外。”

宋淮州的心怦怦跳着,回想起来,从小到大,认识林非鹿的人都觉得她文静内敛像个小天使,只有自己知道她恶魔的本质。

林非鹿练舞经常脱臼骨折,复位时会有剧烈的疼痛,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可唯独在自己面前不是喊着走路多了脚疼,就是嚷嚷着手被纸张划了一道口子,娇气得不行,是个十足的麻烦精。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宋淮州从她麻烦自己里品出了不一样的甜。

林非鹿在自己面前是另一副模样,那是不是代表着自己对她来说,也是特殊的?

宋淮州辗转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出结果。他觉得自己是被困在莫比乌斯带上的蚂蚁,绕来绕去还是在纸带同一面。他很想发信息问问林非鹿,可又不敢,就这样挨到了天亮。

他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道:“不要靠近林非鹿,会变得患得患失,心思不宁。”

想了想,又补充道:“她是黑洞,却也是限制光线逃逸的星体的引力。”

7

所谓的引力,就是林非鹿非要拉着宋淮州去市里那家号称“全亚洲最恐怖”的密室逃脱馆体验一遭,而对这种充分刺激肾上腺素分泌的项目一点也不感兴趣的宋淮州硬着头皮答应了。

林非鹿兴致勃勃,一进场就选择了最恐怖的剧本,宋淮州强行镇定,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这么紧张呀?”发现宋淮州不自觉地双唇紧闭,林非鹿揶揄道,“我看你都参加鬼屋社团了,以为你不怕这些了。”

“鬼屋一些项目的程序是我写的。”宋淮州顿了顿,“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个社团,本想以后带你来的。”

他俩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进入了密室的第一关,需要穿过白帷幔解开尽头的时钟谜题才能进入下一关。密室里响起滴滴答答的水声,还有一个哀怨的女声在催促着他们。宋淮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偏偏又不能在林非鹿面前表现出害怕,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飞快地解开密码锁,推开大门。

谁料到大门是翻转门,这么一推,大门翻转过来将他和林非鹿隔开。他们眼前顿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林非鹿!你在哪里?”林非鹿没有回答。

宋淮州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路的尽头有标着逃生出口的路标,他一路摸索着过去,冷不防地触碰到一个温热的手。那手好似藤蔓般攀上宋淮州的肩膀,他被吓得条件反射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就想来一个过肩摔。

宋淮州好歹是练过这么些年跆拳道的人,身体力量不容小觑。

在手腕被抓住的那一瞬间,林非鹿立刻认输:“是我,是我。”宋淮州都已经弯下腰准备就势将人摔出去,听到林非鹿的声音硬生生停住,他反握住林非鹿的手腕,心疼道:“疼不疼?”

“疼。”林非鹿可怜兮兮地睁眼说瞎话,“我被你吓坏了,要你背着走。”

明明先吓人的是她,到头来倒打一耙装无辜的也是她,宋淮州无奈地蹲下身子背起她。

男生身上清冽的皂香味萦绕在林非鹿鼻尖。林非鹿把头埋在他颈窝,蹭了蹭,声音闷闷地:“宋淮州,你怎么都不生气呀?”

“嗯?为什么要生气?”宋淮州反问道。

林非鹿抿唇:“我感觉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我的气,我有点害怕。”她赶在宋淮州开口之前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不知道我做什么会让你讨厌我,也不知道你对我的好是因为我们是一起长大,还是只是礼貌和客气,又或者是……其他。”林非鹿一步一步试探着宋淮州的底线,强行把自己挤到他的世界里,可是试探了这么久,他好像无底洞,扔下去的石头听不到回响,自然也无法估量底线在哪儿。

房间的尽头摆着一个箱子,上面写着这是薛定谔的猫。一左一右各有一个按钮,一个写着生,一个写着死。林非鹿说:“就和薛定谔的猫一样,处于生死叠加态,都是不确定的。

宋淮州看了看按钮,毫不犹豫地按下左边写着“生”的按钮。左边的门轰然打开,眼前是一条明亮的道路。

“我也有生气过。”宋淮州说,“可是我想了想,心里装了一只鹿,就应该由她乱闯。鹿属于森林,我想成为宇宙那么大的森林。”

路灯很亮,照得林非鹿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慢腾腾地伸手捂住宋淮州的眼睛,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微微侧头问她:“怎么了?”

林非鹿问:“这样你也不生气?”

宋淮州摇头。

林非鹿道:“那她脾气很差,又刁蛮又任性,心眼儿还特别特别小,这样也不生气?”

“在我这里你永远可以乱来。”宋淮州说。

林非鹿没有说话,她松开捂住宋淮州的眼睛,搂住他的脖子。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感受到男生略高的体温。她鼓足勇气,悄悄地在宋淮州背着她走向终点时,用唇蹭过他的脸颊。

“林非鹿。”宋淮州脚步一顿,“我覺得这个密室不是那么恐怖,我们可以再来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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