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家的楼层总是那么低。每次把同学领回家玩，同学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家怎么这么暗？”是啊，自己的家真是太暗了。那光芒四射的太阳好像与家无缘，每天早晨拉开窗帘，一片阴暗映入眼前;中午，太阳好不容易从夹缝中露了个脸，又很快藏起踪迹;下午就更不用说了，总觉得天黑得很快，即使是最炎热的夏天，也总没什么亮光。

也曾搬过几次家，可每次的楼层都那么低。

就像这次，前排是三十层的高楼，父母却依旧把房子买在最底层。刚住进来时，她感觉只要一抬头，前方那座大山就要压过来了。她也曾埋怨过父母，父亲呢，近乎谄媚地指着自己的啤酒肚：“你看，你看，住高层它就不舒服。”母亲则每次总是笑笑：“傻孩子，低层方便。”这倒是实话，有一次，电梯出了故障，高层住户上下楼梯的咚咚声和喘息声差点没把她的耳朵震聋。

除了楼层低，家中其他设施她都很喜欢。家里的灯，朦胧的、梦幻的、闪亮的，特别是客厅的灯，亮灿灿的，再加上旁边镶嵌的水钻，打开时，光芒四射，简直可以与早晨初升的太阳相媲美。家中的巨型烘干机占据了半个储物间的位置，每到梅雨时节，她从没因为衣物潮湿的问题伤过脑筋。冬天，她晚上上床都能闻到被子上阳光的味道，她知道母亲每天都守着点在楼顶天台占个好位子给她晒被子。

有时，她会使劲儿地嗅著，好像这样，阳光就会一缕缕地被吸进肚子。那柔软的棉被好像云朵簇拥着她，她会在被子上打个滚，被压扁的被子很快又会蓬松起来，那感觉真是美妙极了。

可一旦周末在家，那些美好的感觉又会因为家中暗淡而消失殆尽。那时候，她就化身成老太太，嘀咕个不停：以后宁可装潢差一点，也要买一个楼层高一点的屋子。

寒假，她压抑不住心中的郁闷，回到奶奶家，说要陪奶奶几天。奶奶住在农村，条件虽然简陋，却有很大的院子，院子整天都被阳光占据着。瞧，那只老猫在墙角晒着太阳，偶尔伸出爪子撩逗一下从眼前经过的小甲虫。花狗莽莽撞撞地追逐着一只大白鹅，大白鹅不甘示弱，用它那长而锐利的喙猛地一个偷袭，气得花狗嚷叫半天。

她在躺椅上伸着懒腰，阳光包围着她，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猫，慵懒、惬意。

在奶奶家，她喜欢帮奶奶收拾东西，因为不经意间，总会有一些小古董被翻出来，比如几个银圆、一串铜钱。每当这些东西带着岁月的尘埃出现在她面前时，总能引来她的惊呼。

临走那天，她帮奶奶收拾床铺，意外发现床下有一个盒子，古朴的图案，古朴的色调，苍老而神秘。她满心以为里面又装了什么好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竟然是一叠纸。纸张一页一页地被掀开，周围的空气一点一点地凝固，她的手颤抖起来。这是一份病历，记录了她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三岁时动过心脏手术，后来父母又想尽一切方法到大医院给她胸前的疤痕做了整形。

手术的事情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父母也从没与她提过。她就像正常的孩子一样生活、学习。事实上，她现在确实一切正常。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厉害：原来我的心跳你们明白，原来心口间那长长的淡粉色胎记并不是真正的胎记。她捂住心口，泪流满面。泪痕斑驳的出院记录上清晰地写着：建议患者不要住高层。

林春霞：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白米初级中学教师

编辑    乔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