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波 张永

第七章修路的工人们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日正是农耕好时节。开春之后，光明小学的孩子们在学习之余，还要帮家里干农活儿。

阿木尽量在每天放学之前就把作业写完，回家后好跟着爸爸上山挖土豆。下山回到家，他还得帮着妈妈烧火、做饭。

袅袅炊烟从暮色下的水墨村庄缓缓升起，天边的星子忽隐忽现。

青叶村最忙的时节还没过去，村子里却忽然来了一群人。他们头戴黄色帽子，穿着橘黄色工作服。青叶村的人还从没见过穿得这么鲜艳的人。

阿木听爸爸说，前不久杨叔召集村里人开了会，说是有人要来村子里修路。

难不成就是那群人？

孩子们对他们很好奇，但是村子里的大人们都告诉自家孩子要小心，生怕那群人是来山里拐孩子的。

阿木说杨叔不会骗人，但妈妈一边和面一边说：“修什么路？山路走了这么多年，我们都活得好好的。而且这路是说修就能修起来的吗？谁出钱？我看啊，那群人就是流窜的混混，想偷东西、卖娃儿呢！”

阿木看向爸爸，爸爸先没出声，最后叮嘱阿木上下学都要跟同学结伴。

同学们三五成群，一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半路上看到不远处的修路工人，好些孩子都会停下来，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这时候，路边休息的工人就会主动跟他们打招呼。不过，还没说上两句话，那些孩子就转头跑开了。

几个星期后，同学们对修路工人的好奇逐渐消散，平时在路边见到也都习以为常。不过，他们还是不敢靠工人们太近。

一天天过去，大家眼看着村口到半山腰的路上多出一条宽宽的泥巴路。但是，农忙中的人每天要操心的事很多，比如，麦子地有没有除草？玉米花有没有生虫？所以，很快就没人再讨论这条多出来的泥巴路了。

这个时候，青叶村里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黄正阳的妹妹走丢了！

这个四岁的小姑娘被发现走丢时，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那天下午，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下了一场大雨。阳阳一家都赶着去收晒在坝子里的麦子，忙完之后又累又饿，简单吃过晚饭后才注意到小姑娘不见了。

阳阳家找人的声音在村子里响起，其中还夹杂着阳阳妈妈的哭声。村子里原本已经暗下来的灯，又一家一家地亮了起来。阳阳跟着爸爸到村子里挨家挨户地问，大家这才知道，阳阳的妹妹走丢了。

不少热心的村民都出门帮忙找人，不过阳阳爸爸说，他们把妹妹平时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仍是不见她的踪影。

没过一会儿，杨叔也打着电筒过来了。杨叔的衣服披在肩头，胶鞋的脚后跟还没提起来，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田坎上的烂泥，赶过来帮忙。

阿木看到阳阳通红的眼圈，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让他回想一下最后一次看到妹妹是在哪里。可是陽阳怎么也想不起来，爸爸妈妈也都因为忙坏了，根本没时间照顾小孩，更是想不起来。

阿木爸爸披好衣服，也加入了找人的队伍。阿木小声安慰阳阳：“别急，叔叔阿姨们都帮忙找，一定会找到妹妹的。”

阳阳点头，闷闷地应了一声，眼角的泪珠落了下来。

大家翻了几个山头都没找到阳阳的妹妹。村民们坐在阳阳家对面的田坎上，一边休息一边安慰阳阳的爸爸妈妈。杨叔说天黑不好找，等天稍微亮一点儿再去看看，实在找不到就去派出所报案。

阳阳妈妈嗓子都哭哑了，在低声抽泣着。阳阳的眼睛也又红又肿，他的爸爸瘫坐在湿漉漉的田坎上，一言不发。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亮起手电筒的光。

阿木抬头一看，发现从远远的山路那边走来一个人，橘黄色的荧光工作服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大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来的应该是修路工人。

阿木静静地盯了一会儿，在那人越走越近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一个矮矮的身影。这时候，阳阳忽然大叫一声，朝着那个工人飞奔过去。

“妹妹！妹妹回来了！阿达阿嫫，是妹妹！”

几个大人连忙跟着阳阳跑过去，那个高瘦的工人确实牵着阳阳的妹妹！小妮子被爸爸妈妈紧紧地抱在怀里，阳阳高兴得直叫唤，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

孩子终于找到了！

等大家的心情都平复下来，才听那个工人说，晚上睡觉前，有工友出门倒水，看到了蹲在石头旁边的小姑娘，顿时觉得不对劲儿，就走过去多问了几句。

好在阳阳的妹妹胆子大，见了生人也不怎么害怕。问清楚情况后，几个工友商量决定，由一个认得路的工人连夜把孩子送回去，毕竟孩子丢了可不是小事。

阳阳的父母再三向那个工人道谢，连鞠了好几个躬。那个工人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阻止不了，就摸着后脑勺腼腆地笑了起来。

孩子找到了，大家也都放下心来，陆陆续续地回家睡觉了。

第二天，阿木去阳阳家玩，问阳阳妹妹是怎么跑到施工队那边去的。阳阳说，昨天忽然下雷阵雨，他们家忙着收麦子。那会儿妹妹独自在田边玩儿，平时也都是这样的，而且村子里都是认识的人，就没怎么留意她。

妹妹玩着玩着，就走远了。看到野兔子，又跑着去追。追着追着，兔子不见了，她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天越来越黑，小姑娘也害十白，就自己开始找回家的路，结果越走越远，走到施工队那边去了。

说完，阳阳不禁叹了一口气：“幸好没遇到坏人啊。”

打这件事之后，村里人都知道了——阳阳家走丢的娃娃，是修路工人找到了，连夜送回来的。之前关于施工队的种种流言都不攻自破了。

再见到修路工人时，孩子们不再像从前那样远远地站着，而是走近了看那些叔叔挥锄头和铁锹。大人们路过的时候，也会跟他们打招呼，甚至闲聊几句。

路一天天地变长。阿木每天上学路过施工的地方，看到宽阔的马路从遥远的山头，慢慢朝着他们村子的方向延伸。

劈开山泥乱石的马路露出有些泛红的土壤，绕在青翠的山间，远远看去就像是大山披了一条飘逸的丝巾一样。

流云漫卷，日子像蹲在墙头的小猫，嗖的一下溜走了。

青叶村的孩子们，很快就迎来他们最喜欢的节日——火把节。

光明小学给所有学生放了三天假，蒋老师和吴老师受邀来到青叶村，一起感受节日的欢乐气氛。为了感谢修路工人，村民还热情邀请了他们来参加火把节。

凉山彝族的火把节是彝族太阳历的第二个星回节，在每年农历六月最热的时候庆祝。

年年六月星回节，持火照田以祈年。

火把节第一天，祭火。

这天，青叶村所有人都穿上了自己最心愛的衣服，高高兴兴地出门参加宴席。

爸爸帮阿木将青蓝色棉布缠在头上，头帕的尖端绕成尖锥状，偏于额前左方，爸爸笑着说：“阿达给你扎的英雄结细长挺拔，阿木将来一定聪明又勇敢！”

阿木刚穿好衣服，阳阳的声音就在屋外响起。

“阿木，你好了没啊？”

一出门，阿木就看到阳阳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坝子里，细牛筋编织而成的佩带斜跨在身上，显得英气勃勃。

阳阳给了阿木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就看到阿木妈妈牵着阿依从门口走出来。

阿木妈妈和阿依都穿上了彝族传统服饰，色彩鲜艳，好看极了！

看到阳阳站在坝子里，阿依害羞地躲到了妈妈身后，笑容腼腆。

村子里的大人们杀牛宰羊，欢闹喧天。

要说火把节上最特色的吃食，阿木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跟麻辣醉虾相比。半截手指长的小青虾，洗干净后放在碗底，加入少量苞谷酒、糖和醋之后，再撒入一层厚厚的新鲜红辣椒碎和辣椒籽。这时候，要马上用碟子把碗口盖住，不然小虾会被呛得一蹿而出。

蒋老师特别喜欢这道菜。腌好的青虾一口咬下去，清脆爽口、鲜香麻辣。

等到夜幕降临，启明星若隐若现地挂在天边，祭火的活动就开始了。

村里的老人选了最吉祥的地点搭建祭台，用最传统的方式击石取火。所有人都围在祭台四周，目不转睛地看着圣火点燃的过程。等熊熊火焰燃烧起来，温暖而明亮的火光照亮半边天地之时，神色庄严的毕摩立于天地之间，诵经祭火，敬神祈福。

火把节第二天，是趣味活动。

阿木跟着吉果尔达他们一起看大人们斗牛、摔跤，妹妹则跟着妈妈效仿传说中的阿诗玛，穿着美丽的衣裳，和其他女性长辈一起跳达体舞、朵洛荷。

山林间，田野上，溪水畔，口弦声声，月琴款款。

等到了第三天，就是整个火把节的最高潮了。

村民们围绕着巨大的篝火，聚在一起放声高歌、跳舞，尽情欢笑！这是对过去半年辛苦劳作的欢送，也是对未来丰收时节的美好祝愿;是对豪爽热情天性的解放，也是对相聚亲友的温柔包容。

接近尾声之际，声音唱哑了的阿木和阳阳坐在篝火旁边，听到工程队的叔叔还在和村里的大人们畅聊。其中一个工人叔叔大笑道：“等路修好了，乡亲们干什么都方便了！咱们青叶村肯定一年更比一年好！”

看着举杯欢笑的大人们，阿木和阳阳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吉果尔达靠着阿木的肩膀昏昏欲睡，嘴里还念叨着：“等路修好了，我一定要去城里看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