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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艺·史

2021-02-23王子涵王海涛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陈彦主角人性

王子涵 王海涛

摘 要:《主角》围绕忆秦娥等诸多人物的生活铺陈出丰富多彩的时代画卷,其中有对高贵人性的朴实书写,有对本真艺术的深情讴歌,也有对时代变革的严肃观照。该作是近年来长篇小说创作领域难得的现实主义佳作。

关键词:《主角》 陈彦 人性 本真艺术

《主角》是《装台》的延续,但更厚重,更大气,更富深情。陈彦这次不是厚积薄发,而是“厚积厚发”,将他熟悉的人和事做了一次全景呈現。创作者只有生活是不够的,只知道如何表现生活也是不够的,还需要深情投入。1991年巴金在给普通女工吴淑芳赠书的扉页上写道:“我不是文学家。我写作不是我有才华,而是我有感情,对我的国家和人民有无限的爱,我用作品来表达我的无穷无尽的感情。”a陈彦长期从事戏曲创作,对秦腔艺术有着深厚的感情,对秦腔艺人的生活有深入的了解。这是他写作《主角》的优势,但也可能是牵绊。因为作家书写熟稔的生活往往能入而不能出,即难以拉开距离理性审视。情与理的矛盾纠缠是文学难以摆脱的,但也由此造就丰厚的文学张力。陈彦较好地处理了情与理的关系,在丰沛感情的背后有对人性、艺术、历史的理性省思。

一、高贵人性的朴实书写

秦八娃给易青娥(易招弟)起的艺名忆秦娥,看似随意,实有深意。“有‘秦合了‘秦腔的意思……‘秦娥前边加个‘忆字,好像什么意思都齐了。”b他没有提及《忆秦娥》的悲剧意味,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繁华已逝,空留荒冢,怀古之慨尽于此。忆秦娥的人生悲苦正可以此为背景,我们对她的淡泊名利和短暂出家也当置于此种传统文化积淀的语境中加以审视。陈彦的写作是有野心的,其底气正源于难以割舍的传统文化情结,具体而言就是对秦腔的挚爱。正如他在论秦腔时所说:“截至目前我还没有发现哪一门艺术能如此酣畅淋漓地表达一个人的生命激情,如此热血涌顶地呼喊一个人的生命渴望,如此深入腠理地宣泄一个人的生命悲苦,那就是秦腔。”c秦腔是古朴、率真的,也是倔巴、粗粝的,正如忆秦娥的性情。陈彦把秦腔艺人的所有美好品性都赋予了忆秦娥,也把秦腔的灵魂之气灌注到忆秦娥的血液里了。他对忆秦娥四十年人生经历的叙述不仅昭示读者主角是如何炼成的,因为那仍停留在励志的层面,而是让读者在作品中完成了一次灵魂的历险,体悟到生命的真谛。戏里的艺术世界和戏外的尘世生活交织并行,共铸成生命大音。

小说开篇写道:“很多年后,忆秦娥还记得,改变她命运的时刻,是在一个太阳特别暴烈的下午。”这句马尔克斯式的话和后文间或出现的“多年后”相互呼应,铺展开起伏跌宕的开放式叙述空间。暴烈的太阳具有象征意义,隐含着忆秦娥悲苦的人生历程,让人联想到在烈日下奔跑的骆驼祥子。忆秦娥从放羊娃、烧火丫头奋斗成为秦腔皇后的过程充满了艰辛,也伴随着嫉妒非议和流言中伤。但她总是大度隐忍,默默承受,没有怨愤,一笑而过。对副团长和县政协委员等头衔,她不以为意,一心只想把戏唱好。陈彦把他的主角设定为一个没有文化、不善表达的形象是有用意的,这更有利于凸显忆秦娥内心世界的丰饶和人格境界的高尚。无论宁州县剧团还是省秦都是一个小社会,人际关系复杂,特别是围绕主角的争斗异常激烈。胡彩香和米兰为此心生嫌隙,虽然多年后冰释前嫌,但对双方造成的创伤再也无法抹去。米兰负气出走,选择了另一种生活,胡彩香则最终摆摊度日。对忆秦娥而言,除了廖耀辉给她造成的伴随一生的羞辱外,就是楚嘉禾的阴谋算计和暗中掣肘。陈彦试图围绕忆秦娥塑造丰富多样的人物形象,以此彰显人性的复杂深邃,但有的人物性格略嫌单一,比如楚嘉禾、刘红兵。这或许与陈彦着意通过对立人格凸显忆秦娥的美好品性有关,又或许与他长期从事戏剧创作,因而不自觉地在小说写作中融入戏剧笔法有关。陈彦非常明确小说说到底是写人的,主角形象能否立得起事关整个作品的成败,因而他极力张扬忆秦娥的高尚人格。这并不是说他对楚嘉禾等人物形象的塑造是不成功的,因为人性本就丰富复杂,人物塑造归根结底还是要从人物的生存实际出发。在忆秦娥还是烧火丫头,没有威胁到楚嘉禾的主角地位时,楚嘉禾就屡次奚落排挤忆秦娥,这大概与她的心理优越感有关,这时的她不是丑恶的,而是狭隘的。但当她四处散布谣言败坏忆秦娥的声誉时,就是卑鄙丑陋的了。她是不择手段地争,忆秦娥是安时处顺地不争,两相对比,高下立见,恰好印证了雨果所说的“美丑对照原则”。争的落得一场空,不争的却功成名就,个中颇有老子“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哲理意味。当年老子西出函谷关就到了三秦之地,周至县就有老子墓,至今陕西老学也颇为兴盛。如此看来,作者所称赏的忆秦娥的不争性情或有老子思想的浸润。秦腔呐喊的生命与忆秦娥内敛的生命交织成一曲大生命的颂歌,回荡在广漠旷远的八百里秦川。

忆秦娥的演艺生涯同时也是她渐次了悟人生的过程。从演出《打焦赞》开始,忆秦娥就“感受到了一个主角非凡的苦累,甚至是生命的极端绞痛。但也体验到了一个主角,被人围绕与重视的快慰”。这种矛盾纠结的心理如影随形,她短暂的出家生活虽然直接诱因是舞台坍塌事件,但也与此种心理有关。直到她卸任主角,回归魂牵梦绕的家乡九岩沟,融入坚实的民间生活才找到心灵的归宿。朱光潜先生说自己是“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忆秦娥在种种纷争和诱惑下始终保有纯真淡然的品性,以高贵的人性挺立在舞台中央,亦实属难得。秦八娃评价忆秦娥说:“这种美,是内敛的美,羞涩的美,谦卑的美,传统的美。恰恰也是中国戏曲表演所需要的综合之美。”丧失自我,没有坚守,是不会拥有这种美的。当然,忆秦娥也会受时代情势的影响,比如当丁至柔组建“西北风”轻音乐团时,她也想尝试一下,但被她舅胡三元制止了。她的成长离不开师友的帮助,如果说是苟存忠指引她走上艺术之路的话,秦八娃则是她的精神导师。秦八娃不仅为忆秦娥量身定做了剧本,还将她从莲花庵重新拉回舞台,而且教给她从艺为人之道。他赠给忆秦娥《庄子》,给她讲解“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的哲理,在她受诋毁时开解说:“为啥老要叫你看老子、看庄子?就是觉得一个成了事的人,不看这个是不行的。”可以说,秦八娃安贫乐道、恬淡自适的处世态度对忆秦娥的人格养成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无论是顿悟还是渐悟,最终还要靠自己体认,本心既失,无人可赎。两次失败的婚姻,特别是亲历的几次死亡(单仰平、毛娃、儿子刘忆、石怀玉等)使她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感悟。所以当她面对瘫卧在床的刘红兵时,放下了怨恨,发出了“众生都很可怜”的喟叹。在面对晚景凄凉的廖耀辉时:“一刹那间,她好像突然原谅了一切:这终是一个可怜的生命而已。”这就是秦八娃说的“宽恕一切的生命境界”。最难放下的不是名利,而是执念。忆秦娥已悟到“四谛”之一的“苦谛”,开启了新的精神求索历程。

二、本真艺术的深情讴歌

贾平凹在写于1983年的散文《秦人秦腔》中说:“农民是世上最劳苦的人,尤其是在这块平原上,生时落草在黄土炕上,死了被埋在黄土堆下,秦腔是他们大苦中的大乐。”由此我们方可理解普通民众对忆秦娥发自内心的喜爱,也才能感受忆秦娥对秦腔舞台那份难以割舍的眷恋情怀。秦腔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不仅给她带来安身立命的声望,也带她走出彷徨苦闷,回归本真生存。

陈忠實先生说:“世界上伟大的作家都是思想家。因此,如果没有形成独立的思想,不具备那种能够穿透历史和现实的独立精神力量的话,那天才也就起不了作用。”d这与陈寅恪先生所倡导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相通的,二者对为人、从艺、治学也都是适用的。陈彦在对艺人生活的书写中融入了对真正的艺术如何造就、本真艺术怎样坚守、艺术存在的价值等问题的独立思考。这些思考也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穿透历史和现实”的精神力量。所谓“穿透”,就是透过历史和现实的重重迷障,直抵历史与现实的本质和存在的本源。这种力量不仅在于高尚人格的感召,而且在于对本真艺术,乃至本真生存的追求。忆秦娥有些憨傻,不够颖悟,但她执着、踏实、有韧性。她的启蒙老师苟存忠最欣赏的就是她能吃苦,教导她说“这是唱戏这行的本钱”。她练功极其投入,甚至痴迷,她能忍受习练“灯”、卧鱼、喷火的艰辛,而且乐在其中。主角就是这样炼成的,真正的艺术只有这样才能造就。正如陈彦所说:“我的主角忆秦娥,始终在以她的血肉之躯,体验并承继着这门艺术可能接近本真的衣钵。”虽然《主角》没有浓重的哲思意味,但我们经由忆秦娥等人的现世生存(特别是忆秦娥在莲花庵的生活和她的几次梦境),仍可进入“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经典哲学追问空间。

但艺术源自生活,就在“生活世界”中存在,因而不得不直面现实生存中的诸多问题。艺术家也不得不在世界中“操心”和“操持”。正是在与非艺术的抗争中,方能显现艺术家对本真艺术的坚守。在这方面,“存字辈”老艺人堪称楷模。他们不阿谀奉承,不忌惮威权,不退缩迁就。他们宁愿放弃排演《白蛇传》,也不用郝大锤敲鼓,而是本着艺术标准坚持选用胡三元。不仅如此,有时本真艺术需要用生命去坚守,真正的艺术家会为挚爱的艺术而献身。苟存忠累死在舞台上就是对艺术家坚守精神的形象诠释,这与秦腔前辈魏长生以身殉艺的人生结局何其相似!没有对艺术发自内心的热爱和无所拘碍的忘我投入,是无法抵达艺术的本真之境的。石怀玉就是为艺术癫狂的怪人,他将作为三秦文化象征的大秦岭融化于血液,但激情有余而沉稳不足。秦八娃则更显洞明和审慎,具有更自觉的传统艺术坚守意识,俨然是作者艺术观的代言人。他在小说中的出场都在秦腔艺术发展的关键时刻,其论艺言说显示出对本真艺术的独特理解。观看完《游西湖》后,他指出华丽、炫技和悲剧意味淡化的偏失,强调“戏就是演给引车卖浆之流看的”,并且指明纠偏的路径是“朝传统扳一扳”,避免“为技巧而技巧”。所谓本真,就是本然真实,而本然就是原本应该有的样子。而这也就意味着艺术的本真存在并非了绝尘缘、离尘绝世,而是就在世俗语境中去除遮蔽,进入澄明之境。艺术归根结底来自民间,本应回护与民间的血脉关联。守护艺术传统,并非故步自封,回避创新,而是要在求新的同时培护本根。正如秦八娃对试图搞新版《狐仙劫》的薛桂生所说:“戏曲天生就是草根艺术。你的一切发展,都不能离开这个根性。所谓市场,其实就是戏曲的喂养方法。如果一味要挣脱民间喂养的生物链,很可能庙堂、时尚,什么也抓不住了。民间更是会根本丢失的。那你就只有走向博物馆一条路了。”草根艺术自有其无法替代的存在价值和广阔的生存空间,其附庸风雅,或依偎庙堂,或追逐时尚,都不足取。“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草根的根在民间,是绝不能丧失的。由此观之,封导述说秦腔与昆曲的“花雅之争”就是陈彦的有意安排了,其用意正在肯定魏长生对民间立场的坚守。戏曲是让人看的,得让人懂,其他艺术又何尝不是呢?

不过,有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是小说作为虚构叙事文体如何表达作者的思想观念,是自然呈现还是直接述说?零度叙事固有不足,但强化在场也有缺失,庶几以钱锺书所说“理之在诗,如水中盐、蜜中花,体匿性存,无痕有味”为好。毕竟,“小说作为一种记载人类生活状况的文学样式,它的责任和任务不是要揭示什么或为读者提供什么,而是把普通民众的生活状态和他们赖以生存的生活境况真实地呈现出来,供读者去品味、思考和想象,如实呈现远比刻意揭示要更深邃和悠远”e。呈现重于揭示,如此看来,陈彦在小说中借人物之口对艺术问题的述说就显得有些直白,而缺少回味了。这或许是出于一个有担当的艺术家难掩的热忱和匡正时弊的责任,而这是应该予以理解和肯定的。

三、时代变革的严肃观照

书写时代是《主角》的重要叙事维度,陈彦想要呈现的是“敲击时代地心的声音”。小说书写的忆秦娥从艺的几十年正是中国社会急剧转型的时期,其种种变革征象不仅表现在秦腔艺术的盛衰,也表现在各类人物的命运沉浮和诸种社会现象的轮番登场。陈彦说:“我们这代人,与国家近五十多年的历史休戚与共。任何人的命运都是要与时代紧密交织的,任何人的生命也都是‘四气具备,‘五味杂陈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要交的答卷就是通过一群主配角的生活,把一个时代的‘蓄水池搅动起来。”f时代万象是需要及时记录的,否则极易湮没无闻,套用一句李商隐的诗就是“此世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从往昔到当下的鲜活场景究竟如何,不仅需要好的观察者的独具慧眼,更需要好的记录者的诗情史笔。历史的真相就隐藏在社会现实的褶皱里,隐而不彰,需要求索挖掘。陈忠实先生在《白鹿原》扉页上引用的巴尔扎克的话“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正揭示出小说这一文体的独特价值。陈彦自觉承继了小说创作的这一优秀传统,将人物命运与时代变迁糅合在一起,呈现了不同时期的社会场景,让我们得以一窥隐秘所在。

小说的第一个叙事节点是1976年,“那一年,发生的大事特别多”,剧团在黄正大主持下,仍然热衷于搞“揭摆”活动,不能排老戏。在九岩沟,忆秦娥的父亲因为养羊还要被“割尾巴”。但进入1977年,政治风向发生了重大转变,是年1月23日的《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标题为《驱散乌云见太阳,洪湖儿女放声唱,优秀歌剧〈洪湖赤卫队〉在武汉重演深受欢迎》的通讯,黄正大才配合上级要求组织排演。但老戏直到下一年才解禁,小说写道:“1978年农历六月初六那天,剧团院子里,突然晒出了几十箱稀奇古怪的衣裳。”此后人们发现“黄主任说话渐渐不灵了”,开会时也有人敢反驳他了。最重要的是“存字辈”的四个老艺人变成大红人,老戏的春天来了,忆秦娥的艺术人生自此也才真正开启。当然,老戏的排演并非一帆风顺,直到黄正大被调走,剧院的旧时代才真正落幕。《杨排风》《白蛇传》受到老百姓的欢迎,正说明戏曲回归传统的必要性和合理性,是顺应时代需求的必然选择。传统戏曲来自民间,也要回归民间,广大民众的支持对戏曲的生存和发展至关重要,忆秦娥就从戏迷们的热情中汲取了坚守的力量。也正因为传统戏曲具有良好的群众基础,所以剧团在《杨排风》排演成功后,就被安排下乡巡演“配合商品观念教育”。这是当时“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时代口号下出现的特定场景,传统与现代就这样形成了具有鲜明时代烙印的交集。

社会发展过程中必然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最初要通过宣传才能让人们接受商品观念,但不久后就在关中汇聚出现了超过十万人的物资交流大会。会场舞台两侧的柱子上赫然贴着“一切都是商品”“无商你家不富”的标语,而对于其中隐含的问题时人们少有虑及。但秦八娃敏锐地洞悉到问题所在,倾其心力创作了具有批判锋芒和时代特色的《狐仙劫》和《同心结》。在《狐仙劫》中,昔日如桃花源般的狐仙世界在金钱冲击下分崩离析,刚烈的九妹最终也只有跳崖以求解脱,此剧现实指涉显而易见。但在秦八娃创作该剧时金钱所导致的社会病象尚未充分显露,由此可见其艺术功力和道义担当。《同心结》也有同样的忧思,但也因此遭遇了与《狐仙劫》同样褒贬并陈的评价。小说特别写到《同心结》演出后在知识阶层引发的强烈反响,“包括许多大学老师都觉得,这是一本真正对时代有深刻认识价值的重头戏。内容涉及拜金与人性的扭曲缠绕;高贵与低贱的价值混淆;生命与人格的平等呼唤;传统与现代的多维思考”。这可以看作是陈彦的心迹自陈,因为以上四方面也正是《主角》这部小说所着力思考的问题。从楚嘉禾的人生选择可以看到“拜金与人性的扭曲缠绕”;从“存字辈”四位老艺人的人生沉浮可以发现“高贵与低贱的价值混淆”;从忆秦娥的艺术人生可以感受到对“生命与人格的平等呼唤”;从秦腔的生存境遇可以透射对“传统与现代的多维思考”。而对于最后一方面,深谙秦腔艺术的陈彦用力尤深,而且特意通过书写秦腔茶社的兴起给秦腔带来的机遇和挑战,反思市场经济条件下传统艺术的生存问题。茶馆文化有着悠久的传统,在茶馆里唱戏也不是新生事物,但茶馆与秦腔的结合还是为秦腔的复苏提供了契机。忆秦娥有时收获的搭红是惊人的,这些搭红有些来自秦腔爱好者,但更多来自像暴发户刘四团那样的危险觊觎者。“秦腔进入茶馆,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文化消费创意”,但“这种环境似乎有些不太适宜于唱秦腔。一、真正的欣赏者不是很多;二、没有职业尊严感;三、容易迷失自我”g。茶客们在消费秦腔文化的同时,也在侵蚀其艺术本性。米兰就为艺术家在茶馆中获取酬劳的方式感到难堪,她觉得忆秦娥还是“应该到正经舞台上去唱”,于是安排了美国百老汇的演出。秦腔这次在国际舞台的轰动演出也雄辩地说明传统艺术是有强劲生命力的,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让它在新时代充分彰显生机活力。

此外不能忽视的是,不仅主角忆秦娥的艺术人生与社会变迁息息相关,诸多配角的命运走向也与时代转型密不可分。黄正大从得势到失势,刘红兵从得意到失意,刘四团从风光到落寞,都牵涉出转型社会的部分真相。不同时代境遇中的人生耐人寻味,不同人生轨迹背后的时代令人深思。

《主角》是近年现实题材小说创作中难得的佳作,其人性高度、历史厚度、思想深度都是当下某些作品所难及的。这与陈彦对现实和历史的深入观照和省思密不可分。如其所言:“现实题材创作,只有深深植根于历史的厚土中,才可能生长出枝繁叶茂的大树。没有根脉的现实,是空中楼阁。从这个意义上讲,现实题材创作除了汲取現实生活的养料外,更需要从历史传统中寻找靠得住的思想和精神资源。”h在现实和历史的交叠场域中审视人性、探寻艺术,人、艺、史三位一体,这正是《主角》的独到之处。

a 陆正伟:《永远的巴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528页。

b 陈彦:《主角》,作家出版社2018年版,第297页。

cg 陈彦:《说秦腔》,上海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第18页、第90—91页。

d 李遇春:《西部作家精神档案》,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198页。

e 李国平:《真正的幸福平淡如水》,《文艺报》2016 年11月11 日。

f 何晶:《陈彦:把一个时代的“蓄水池”搅动起来》,《文学报》2018年3月15日。

h 陈彦:《现实题材创作更需厚植传统根脉》,《人民日报》2013年2月22日。

作 者: 王子涵,郑州西亚斯学院外语学院学生;王海涛,文学博士,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编 辑: 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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