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静 吴丹丹 黄紫涵

摘要：一般来说，意象具有烘托氛围、暗示心情的作用。在《包法利夫人》中，各种意象反复出现，次数可观，值得分析更深层次的象征意义。本文聚焦于小说中的花意向，认为花串联了整个故事的发展，是艾玛对上层社会和爱情的幻想影射，还具有区分她和三个男人的感情故事的作用。

关键词：包法利夫人;花;意象

《包法利夫人》是福楼拜根据现实事件创作的小说，书中艾玛、查理、赖昂、罗道尔弗、女佣等人都可找到原型。小说的译者李健吾曾说过：“福楼拜……他绝不单独写风景……他的人物和他的风景相为因果，在一起活动……”1书中，各种各样的花即是风景，具有一般景物描写渲染意境的作用，但更有深意。本文即集中于小说花意向的分析，需要说明的是，对“花”的定义包括狭义的玫瑰、素馨花等，还扩大到表示整体的花园乃至灌木、白桦树等于极有可能与花出现在同一场景的植物。

一、结构——人生的见证

花在艾玛几乎所有重要人生节点都有出现。第一部分的第三节，在艾玛的人生中，花“首次”出现了。一天，查理来到艾玛的卧室，艾玛给他看她的旧音乐簿、得奖的小书和扔在衣橱底层的栎叶冠。之后是在她的婚礼上，作为客人的妇女们的小花披肩以及蛋糕上的玫瑰花球。冥冥之中，花与艾玛的一生连接在一起。来到在道特的家，又看到了前包法利夫人的花。之后，受邀来到侯爵府邸，大小不等的花随着一些不同于以往生活的东西及随之而来的情感在艾玛心里发了芽。

日子在无聊又烦闷中流逝，因为“害精神病”，艾玛被查理带着搬到了永镇，她遇到了一位文书赖昂，花又开始频繁出现：和他去奶妈罗莱家看孩子时，路上有花，回家的路上，也有花。这段路程是艾玛和赖昂前期感情发展的重要情节，花陪伴着这一程。同样的，赖昂离開永镇后，艾玛又想起两人待在花园，“棚上的旱金莲摇摆……”她形容为生命里唯一的欢乐的人走了。

之后，花又集中出现，是罗道尔弗·布朗热先生在农业展览会上出现。对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的描写中，天气晴好，春白菊和延命菊又长出来了。情场老手罗道尔弗晾了艾玛六个星期后，在查理“助攻”下，和艾玛骑马，映山红和紫罗兰是他们的背景。艾玛有了真正的情人，“花园”这个整体见证了这段地下情的起起落落。

再之后，查理在郝麦的建议下带艾玛去鲁昂看戏剧，再次见到了赖昂，以仙人掌为起头，他们谈起过去发生的那些琐细事件，艾玛人生的又一个阶段开启了。赖昂约艾玛到教堂，广场的花和广济医院的花园成了艾玛第二段地下情开始的证明。确立关系后，他们在鲁昂的偷情更有花的参与。

愉悦的时间是短暂的，艾玛很快因为商人勒乐的催债陷入窘境，赖昂无力帮她，于是她想到了罗道尔弗，在找他帮忙的路上，她又邂逅了庄园里的花。

然而，老情人也没法帮她，绝望中，在随着一股冲动的助推下，艾玛让朱斯丹帮忙拿到郝麦先生药剂房的毒药，服毒自杀了。艾玛死后，郝麦安慰查理，说春暖花开的日子也快到了。

二、三种感情的区分标尺

（一）与查理

1.沉闷的丈夫

在第一节第五部分中，查理夫妇完成婚礼，来到道特。卧室窗边的书桌上放着一个水晶瓶，“里头插了一把白绫带束扎的橘花。”房间里有亡妻遗物没有处理——这件事很难说谁对谁错，但体现出不同的观念是显而易见的，查理发觉之后有所补救，把花放到阁楼，但于艾玛而言终究晚了一步：艾玛自十三起到修道院，爱音乐为了歌的词句，爱文学为了文学的热情刺激，同样，“爱教堂为了教堂的花卉”，从这可以看出花在她心里的特殊之处，所以，看到那束橘花，她不由想到那还在纸匣里为来得及摆放的她的花，原来，在书上读到的迷恋、热情、欢愉这些字眼不像她理解的那样。

2.不为他而戴的花

查理凑巧医好了昂代维利耶侯爵，于是艾玛被邀请到了渥毕萨尔，书中形容“她的生活中出了一件大事”，回顾她的一生，这确实开阔了她的眼界，心也飞到了更远的地方。艾玛上楼准备舞会，发髻上，是几滴人造露水的玫瑰;郁金香袍上，是以绿叶相衬的小玫瑰花。人们常说“女为悦己者容”，那么在这个故事刚接近六分之一时，查理早已不是那位良人了。瞧瞧她结婚时的蛋糕吧，秋千架柱头分放真玫瑰花球，它们装点的是什么呢？是小爱神，多么美好的祝福与祈愿！现在却避开查理的吻，还认为查理跳舞是发痴了。

3.无怨的爱

舞会后，花再次出现在艾玛与查理的关系要等到故事结尾艾玛服毒自尽后了。花再次发挥作用，而这次，是体现查理的真情。谈到丧葬事宜时，查理希望她穿着婚服，头戴花冠，漂亮地安息;两椁中一个桃花新木。桃花新木，外观古朴、纹理漂亮，是非常珍贵的木材，然而值得注意并不是高端本身，而是道特的家里，艾玛卧室的床就是红幔桃花心木床。查理即使要还大量的钱，也不答应变卖属于艾玛的家具，所以，选定桃花心木，一来是为了让艾玛睡得习惯，二来，地下和地上的桃花心木床，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陪伴了吧。

郝麦先生安慰查理，说“春暖花开的日子，眼看也就到了。”本意是悲伤的日子的就要过去，查理却不是：和艾玛告别时，蜡烛令他的眼睛疲倦，忽然又看见艾玛，她坐在花园里荆棘篱笆前面的长凳上。花开了，生动的艾玛是不是就会回来？

学者康建兵在分析故事中“马”的叙事艺术时，说查理好似驽马感觉迟钝，艾玛则是天真浪漫的小母马。2同样，对花的看法也显示出了查理与艾玛不同的性格心理，再加上生活本身不与艾玛想象相符，艾玛的花不再为查理而盛放。可悲的是，花又寄托着查理对她的爱意。

（二）与赖昂

1.精神之相合

一次艾玛想去看孩子却很累了，在赖昂嗫喏的“如果……”试探下，她顺水推舟，他们有了第一次长时间独处，路上，花出现了。书中形容“去奶妈家的路，就像去公墓的路一样。”这里虽明面上单纯写景象类似，但更是暗示他们的感情没有光明。具体分析，路上有草棚、猪粪，空气燥热，苍蝇乱飞，一想就让人难受。那为什么要写花呢？可以看到，有小女贞树的花、威灵仙、野蔷薇，单独生长很美，若有人打理也很悦目，而它们只是生长道旁，自然十分杂乱。但在这里出现，还体现出艾玛的爱情的蓬勃向上，快要出土了，那木莓是亭亭玉立的，不甘落后。

这阶段，两人的关系没有点破，意志却可见一斑，除了上述的分析外，还可从赖昂送仙人掌看出。那爱好仙人掌植物的风气是由一部小说引起的，这正好迎合了艾玛的爱好，而且坐在燕子里时，他并不把仙人掌放在脚边，而是捧在膝盖上，硬刺扎破了他的手指，足见用心。这不由令人想起查理，艾玛问他小说里的骑马术语，他只能瞠目。他虽有心让艾玛开心带艾玛去看戏剧的查理，但终究“不是一路人”，对内容一问三不知，且对一些内容的见解庸俗，至少与艾玛相悖。

赖昂的职业是文书，钻研文学、举止得体，害羞与作假参半形成了庄重自持的难得样子。作者花了一大段文字描写赖昂不是无心，这与查理不修边幅，“谈吐就像人行道一样平板”的样子有很大区别，这也是前期能与艾玛有一段未戳破的、类柏拉图式的关系。其中，花又是媒介：艾玛把小花盆放在靠窗的小木架，赖昂则安装了悬空的小花圃，“他们彼此望见在窗口养花”，真应了仙人掌的花语——默默的爱。

2.肉体之情欲

机缘巧合下，赖昂与艾玛再次相遇。赖昂问起“我们可怜的仙人掌”，艾玛说它去年冬天冻死了，然而，默默的爱没了，他们陷入了更炙热的感情。赖昂约艾玛在教堂见面。石板路旁又是许多花，有玫瑰、素馨花、石竹花、水仙花和晚香玉，但它们并不显得杂乱，这条路也不像公墓，“夏季早晨，风和日丽”，花香扑鼻。他头一次为女人买花，花送给了艾玛，是紫罗兰，不去管它代表什么花语，单看实在的描述：“他傲形于色，胸脯也挺了起来。”在鲁昂不在永镇，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再说赖昂在鲁昂发展得更好了，这意味着和艾玛的关系更平等。他们在马车里确定了关系。

在这段关系中，花朵是见证。艾玛对赖昂的关心无微不至，从永镇来时，怀里揣着玫瑰。玫瑰，多少年来，就是直白爱情的表达。不止如此，在艾瑪看作真正的蜜月的三天里，他们在靠近码头旅馆闭上窗板、锁上门，“地上撒遍鲜花”，浪漫氛围显而易见;又如他们神魂颠倒地互诉衷情，以接吻回应“爱不爱”的问题，不断加强下次同一时间见面的约定。这时，艾玛婚礼蛋糕上的巧克力爱神来到了旅馆的钟上，它“变成”了小铜像的形态，“弯起两只胳膊，托住一个镀金花环。”

（三）与罗道尔弗

1.不平衡的关系

罗道尔弗比艾玛大不少，他是风月老手，觉得艾玛漂亮、鲜研，不打算真心追求，而是“弄到手”，没成功就想着事后怎么甩掉了。他认定艾玛闷居无聊，三句情话就会得到她的崇拜，这些话有明显贬低意味，可怕的是它们都是真的。综合来看，他们感情从预设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这也可从艾玛的羞涩以及罗道尔弗的算计中看出。他们来到水塘边，“萎谢的睡莲，一动不动地浮在灯芯草之间。”萎谢、浮这些字眼很有深意，预示着这段感情如空中阁楼，终有枯萎的一天，然而艾玛并没意识到。展览会上，刚见不久，罗道尔弗直白地说打发药剂师是不想被人打扰，艾玛显然不是“对手”，只能红了脸。罗道尔弗并没乘胜追击，而是把话头转到用于推测爱与不爱的春白菊与延命菊上，直接说出害相思病的问卜，还问艾玛摘一朵怎么样，艾玛只能微微咳嗽装傻，又一次，罗道尔弗借花占据上风。

更有一次，显示出罗道尔弗玩弄感情的本质——他六个星期没去见艾玛，他把这看作“划算”，艾玛却是白了脸色。他以得病为借口成功避免艾玛的怪罪，甚至让她着急;热烈的神色还让她涨红了脸。他们去骑马，在罗道尔弗的步步紧逼下，确定了关系。这过程中，出现的类花植物有珊瑚，“天色向晚……阳光一线……金光闪闪，穿过珊瑚丫杈的空隙，在镜子里变成了一团火。”奇异的景象更象征着罗道尔弗的势在必得和艾玛的步步沦陷。骑马途中，空地开满映山红和紫罗兰，树丛各异，是他们感情升温的见证;羊齿草卷进艾玛的脚蹬，罗道尔弗帮忙抽出时二人膝盖与腿像触碰，这是他们感情升温的工具。

2.热恋

他们开始偷情。出于新鲜感，又被艾玛的热情影响，罗道尔弗也显得比较上心，这也与花园有关。罗道尔弗一整个冬天里每星期趁夜来花园三四回。还有一次，二人生了嫌隙，恰巧艾玛因医不好马蹄足的事埋怨查理，罗道尔弗又来到花园，“他们搂成一团，怨恨像雪一样，在热吻之下消融了。”

然而，通过各种花意象细节可以发现，艾玛比罗道尔弗更投入。罗道尔弗拿稳艾玛爱他，于是不知不觉中变了态度，且不掩饰他的冷淡，艾玛在几番心理挣扎后，癫狂减轻了怨恨，陷入了长远的诱惑。艾玛如痴如醉，精心打扮自己，收视房间，“她估量他要来了，两只碧琉璃大花瓶插满玫瑰。”曾经，玫瑰花在艾玛的生日蛋糕出现，舞会时群上的玫瑰昭示着对查理期望不再，现在，玫瑰又作为象征显示了艾玛对罗道尔弗的用情。另外，每逢查理早出，艾玛就在水边的台阶迎接罗道尔弗。她得沿着湿滑的河边墙堤走，为了防止跌倒，“抓住一把残了的桂竹香”，花再一次成为了艾玛的付出的证明。

3.无可挽回的感情

艾玛私奔的提议触碰到了罗道尔弗的底线，他决意摆脱她。他给艾玛写信反悔这次行动，却要靠物品找回对艾玛的印象，花出场了。装饼干的匣子里有艾玛的书信，除了受潮的尘土味外，还有凋谢的玫瑰气味，就如同他们加速终止的地下情。一堆物什里，除了一些杂物外，还摸出了几把花，这些花此时又显得多么可笑。

后来，艾玛无力还债走投无路下又找上了罗道尔弗，她望见灌木、树木、岭上的黄刺条、远处的庄园，“仿佛旧友重逢，又有了她初恋的心情。”果真如此吗？答案是否定的，正所谓”物是人非”，庄园还是那个庄园，二人之间的距离却不是鸿沟能概括，罗道尔弗不会借钱给她，艾玛的生命也已接近尾声。

三、总结

花意象在故事发展中充分发挥了背景衬托的作用，以花为线索，可以拉起包法利一生感情生活的线索。还具有象征意义，是艾玛对上层社会和爱情的幻想花好似有意识一般，若艾玛心情昂扬，花就是鲜研的;若艾玛陷于苦闷，花则杂乱不堪。所以，透过花，可以对艾玛与三个男人的感情关系进行分类，与查理的沉闷无趣、与赖昂的情意相投和与罗道尔弗的互不平衡。

参考文献：

[1] 李健吾.福楼拜批评传[M]，湖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

[2] 康建兵. 论《包法利夫人》中“马”的叙事艺术[J]. 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06）：6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