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祥浩

他是那种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小老头，可工地还没开工，便三番五次地找到我，让我无论如何给他一个活儿干。我拗不过他，只好将负责看管搅拌机的差事交给他。

他对我连声道谢。我正要向他介绍搅拌机的操作方法，他居然扭头跑了出去。正在我气恼的时候，他又回来了，身后还拖着个脸蛋红红的小男孩。他老远便指着我身边的搅拌机大喊：“这是爸爸要开的机器！”我大吃了一惊：这老头居然有这么小的儿子！

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蹿到搅拌机边，将整个脑袋探进搅拌机内。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声斥责孩子。孩子躲到一边后，我又开始训斥他：“怎么将孩子带到工地上来了？要知道工地上处处充满危险！”他跟儿子一起低下了头，好半天，才嗫嚅道：“我只想让儿子高兴一下，爸爸终于找到工作了！”我懒得听他解释，冲他摆摆手说：“我来教你怎样升搅拌机吧。”

他很快学会了怎样操作搅拌机。在搅拌机的轰鸣声中，他儿子挥舞着小手喊：“爸爸，好厉害！”我看见他笑了，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块块，还露出了蜡黄的牙齿。

工地开工那天，他竟然穿了件崭新的衣服。启动搅拌机没多久，四处飞扬的水泥灰就在新衣服上厚厚地蒙了—层。一转眼，他就跟其他工友没啥区别了。他显然发现了这一点，赶紧腾出一只手拍打身上的水泥灰。

紧挨着工地的是一所小学，每当上下课的铃声响起，他都要情不自禁地用手拍得更加紧促。

铃声又一次响起，我听见一个甜甜的童音传来：“那个穿最漂亮衣服的人，是我爸爸。”接着又传来另一个孩子的声音：“你爸爸是不是这里官最大的？”循声望去，两片铁片的缝隙中，探着两个小脑袋，其中一个正是他的儿子。我看见笑意漾满了他的嘴角。原来他拍打了一个上午衣服上的水泥灰，只是想留给儿子一个干净的后背，只想让他的儿子在小伙伴面前能多少拥有些骄傲！

儿子哼着歌儿走远后，他才像忽然记起了什么，趕紧用另一只手去揉那只拍打衣服的手，边揉还边吁吁地喘气。我忍不住说：“你儿子真可爱。”他忽然间涨红了脸，说儿子其实是抱养的，可小家伙一定要喊他爸爸，怎么教都改不了口。他又接着说：“我上了年纪，干不了重活，以后你这边负责看管搅拌机的活都交给我做好不好，我多少要给儿子留些钱啊！”

我使劲点头，转过身，眼泪不可遏止地落下。

张秋伟摘自《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