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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了七百年风雨的党家村

2021-02-21郭枫仪

雪莲 2021年1期
关键词:韩城四合院家村

【作者简介】郭枫仪,毕业于原青海师专,作品有《图说〈史记〉》(合著),《党家村志》(合著),散文三百多篇散见于各级报刊。

在陕西省韩城市,有一个跨越了七百年人间烟火的古村庄,村里至今还完整地保存了一百二十五座元明清时期的古民居四合院建筑,它们和散落在村里的文星阁、节孝碑、涝池、护宅楼以及祠堂、私塾、戏台、关帝庙等建筑被两条几乎平行的主巷道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静谧的水墨画。远远望去,清一色的青砖灰瓦,清一色的古朴典雅,无不散发着浓郁的民族传统气息,显示着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底蕴,昭示着中国古民居建筑的深邃内涵。

她就是被世人尊誉为“民居瑰宝”——“东方人类传统民居活化石”的党家村。

我们充满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村庄,是谁在什么情况下建造了这样一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村庄的?这个村子都经历了哪些故事?居住过怎样的先民?为什么在经历了几个世纪风风雨雨的天灾人祸之后,村庄还能傲然挺立于这片黄土高原之上?

元至顺二年(1331年),关中地区经历了一场罕见的饥馑。顿时,沃野千里,饿殍遍地,百姓们流离失所。为了活命,他们纷纷离开了原居地,走上了逃难的道路。那时的大荔原野还叫朝邑,在这些外出逃难的民众中,有一个叫党恕轩的年轻人,他来到了韩城县的西庄地界。那里有一条细小的泌水河,河的北岸塬上有一座敬奉三皇五帝的赔庙。

那时,泌水河静悄悄地沿着河谷流淌……

那时,赔庙的香火旺盛,庙宇广博,田产厚重……

那时,这块土地还叫东阳湾……

河流让饱经旱灾之苦的党恕轩看到了生命的希望,坐落在河川的原坡地和川道让这个外乡人至此有了一份踏实的感觉,赔庙的田产让这位手无分文的年轻人找到了一份靠出卖苦力来填饱肚子的希望。党恕轩开始租种赔庙的寺田,他以种菜卖菜为生,附带着开垦荒地。慢慢地,党恕轩的手里有了积蓄,他为自己在现在的小坡崖上打了三孔窑洞,并娶了相邻的下甘谷村一位姓樊的女子为妻,开始繁衍生息,养育后代。

也许,那时的党恕轩对后来的村庄还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也许,逃荒的酸楚使党恕轩对“家”的概念有了区别于以往的深切体念,他时刻渴望并想拥有一个能够遮风避雨、休憩身心和安放灵魂的家。于是,劳动之余,他会把正在闪烁的灵感从偶尔和短暂的思绪中升华成一种永恒,并最终形成了对家的独到理解:那就是,假如要拥有一个家,这个家必须能够彻底而永远地溶入到自己的命运之中,必须在子孙的身上唤起那些时刻激励他们摆脱困境,熬过漫漫长夜的亲切和动力。这,可能比拥有万贯家私更让人觉得踏实安稳。

东阳湾让党恕轩找到了机会,他开始在如今的韩城市北的泌水河谷北侧的台地上营造自己的家,并在家中埋下了希望和命运的种子,在经历了漫长的风雨浇灌之后,这颗饱经沧桑的种子发芽了,抽枝了,开花结果了,一个叫党家村的小村落在广袤的黄土高原上诞生了!

但那时,村子还没有成型,党恕轩关于家的梦想还处在朦胧的浇铸之中。

历史常常和后来的人们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七百多年前,一个从朝邑逃难而来的年轻人,并不知道他的身后将会留下一个注定要让许许多多的人们吃惊得瞪大了眼睛的村落和枝繁叶茂的族人。因此,他没有为后人留下过多的资料,使我们难以准确地了解和理解这位开拓者的胸襟和经历。我们能够知道的,只局限于党恕轩一生养育了四个儿子,老大叫君显,老二叫君仁,老三叫君义,老四叫君明。除了老四君明到甘肃河州“屯田”未归外,其余三个儿子各立门户,分别形成了后来党姓族谱上的掌门、二门、三门三个分支。

党恕轩就像一棵树,四个儿子就像四条枝丫,其中的三枝在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后,慢慢长粗长大。据考证,此时的党家仅有党恕轩祖孙父子五六户人家。

但我们还是能够从对儿子的命名上,看到一位忠厚、睿智、充满了礼仪和教养的拓荒者。

如今,当你一脚踏进党家村的时候,热切的村民还会指着不远处半坡上一孔土窑洞,为人们讲述先祖党恕轩初创时期的故事:恕轩窑洞!他们总是这么说。很显然,这里是他们心中的一块圣地,他们的根就是从这里深深地扎进了脚下的这片黃土地的。其实,这孔遗留下来的窑洞,并不是党恕轩最初打下的。她是早期家族中人口慢慢增多后,党恕轩和他的儿孙们把家从小坡崖迁往东阳湾最有力和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在这里,他们把东阳湾改成了党家河。这一年是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村子的概念在他们的心里有了愈来愈真切的雏形。

八十三年后,即明永乐十二年(1414年),含辛茹苦的党恕轩家族培养出一位举人,这就是党真,他是党氏掌门人党恕轩的长孙。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位家族中第一个中了举的孩子未出仕的真正原因,但他的远见卓识却为党家村的发展奠定了卓越的基调,也塑造了真正意义上的党家村。党真提出了把村庄下迁到河谷川道的计划,并界定出长门、二门、三门居住与发展的空间区域,客观上把窑居改变成以屋居为主的村落规划,使党家村从那时开始,有了长达几代人的四合院建筑布局。更为重要的是,这位举人为我们留下了一篇弥足珍贵的《家谱·序文》,让我们还能够有机会目睹一棵参天大树的种子在一条河水旁破土而出,由小变大。

泌水河承载着党家村最早的原住民,慢条斯理地走到了明朝初年,经过父子几代人重农和开荒的努力后,此时的村落正在慢慢变大。他们和那个时期的中国农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双手缓慢地改变和扩充着村落的规模。

对党家村来说,明嘉靖四年(1525年)是值得特别记忆的一年。这一年,党家的外甥贾璋从古老的韩城县城搬迁并定居到了党家村。

贾家祖籍山西洪洞,明洪武年间(约为公元1368年)来韩经商,先寄籍在韩城贾村,后迁往县城。贾氏第五代裔孙贾连迎娶了党家村一位党姓女子为妻,生子贾璋。明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贾璋以甥舅之亲的缘故定居来到党家村,迄今已有五百余年的历史。他们是贾姓定居党家村的原始户落。

贾姓族人的涌入,使党家村的人口一下子发展到百十余口,二三十户人家。贾氏家族慢慢聚集在谷下党姓宅院的西边,依据地形建造他们的宅基。为汲取泌水河的水源,党姓和贾姓居民在寨子中间留下了一条南北走向的通道。它和后来越建越多的街道与东西走向的两条主道相连接,斯文地把村子融为一个整体。

但那时的党家村还不富裕,人们的住房除了几处质量较好之外,大部分还比较低劣。这一阶段的房子,尽管也是木架土坯结构,但其功能还仅仅局限在满足人们遮风挡雨的原始愿望上。有研究者认为,此时的建筑大部分集中在现存大巷以北,党性在窑洞东南方铺陈,贾姓在窑洞西南角洇染。根据生产的需要,北边多为宅院,南边多为牲畜院和杂院。

这一阶段囊括了整个明朝和清朝的前期,历时约二百多年。

值得一提的是,有研究者认为,党家村应该是党贾村。“家”“贾”谐音,党贾又是村中的两大姓氏,且有姻亲关系,自然应该是党贾村了。此为谬误!贾氏家族来到党家村时,党姓居民已在此生活繁衍了将近二百年,他们把东阳湾改叫成党家河时,贾姓的族人还没有与党姓缔结婚盟,何来党贾之说?望文切意实为不齿!

岁月在历史的风尘中徐徐穿越,泌水河的流水载着党家村的先民们穿行在生命的长河中。当时光把党家村浸泡到清朝中叶的时候,地处河谷的党家村出了个商业才俊党德佩,他是党氏二门第十一代人。1654年,党德佩赶着一头毛驴,驮着两捆棉花只身来到河南的瓦店独创世界去了。他先是卖瓦盆瓦罐,接着做木材生意,并在儿子党景平的协助下,凭借慢慢积攒下来的守信和童叟无欺的良好声望,在瓦店建起了党家村的第一个商号“恒兴桂”。瓦店是北方重要的交道要冲,也是商品流通的重要集散地,水陆交通便捷,商户云集。凭借经商累积的财富,“恒兴桂”一时间成了瓦店的商业盟主。特别是太平天国运动时期,漕运被迫中断,瓦店便成了清廷南北输送军用物资的唯一通道。党德佩父子紧紧抓住历史机遇,生意走进了“恒兴桂”的黄金期。他们把赚得的银元源源不断地运回党家村。

后來,距离党德佩外出经商近百年以后,贾家也出了个商业才子贾翼堂,他于乾隆十五年(1750年)也来到瓦店做贩卖木材的生意,设立了“合兴发”商号。“合兴发”的生意越做越大,人手不够时,贾翼堂就邀请来党姓十四代三门人党玉书合伙经营。党玉书的加盟,使他们的生意如虎添翼。他把“合兴发”迁到当时全国名镇南阳的赊旗镇,又在河南南阳的唐河白河沿岸设立货栈。为了生意的便利,他们开始经营“钱业”,发行“帖子”(一种可以流通和内部兑换的票据)。

这个时期是党家村民居建筑史上最引以为豪壮的时期。党德佩父子,贾翼堂和党玉书等人,毫无疑问为村子大规模的四合院建筑注入了十足的底气。完整的家族产业和血缘扭结起来的经营模式,使大多数村民有机会享受到这些商业才俊创造的成果,他们从经商的股份中不断获利,家底殷实,银两充足。这时,也只有这时,坐落于泌水河畔的百十多户人家仿佛一夜之间萌发了改善生存条件的心愿。他们大兴土木,翻旧盖新,村形外扩,迫使泌水河南移改道。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也出于对不太平的天下的担忧,众人还在泌水河之北的高崖上建造了一座防御性的寨子“泌阳堡”。

与此同时,文星阁、节孝碑、护宅楼、祠堂、私塾、水井、惜字楼、戏台、关帝庙等等公用设施也在村中应运而生。解决了温饱问题并且变得富裕起来的党家村人,把对家的独到理解贯穿到村落的一砖一瓦上,在他们的心中,给他们以遮风避雨的建筑,应该是启迪人们的思想,传承优良的家风,教化心灵的最直观最通俗也是最动人的场所。站在进村原坡的最高处俯视全村,他们惊讶地发现,党家村的形状恰似一艘行将杨帆起航的船:东南方向是船头,旁边的文星阁是桅杆,西北是船尾,村南的石垒高壁是船舷,村北通往北崖顶端的蜿蜒小路是缆绳,崖边那座实心的砖塔是碇。这座承载着党恕轩的后裔的航船,即将起锚远航。为了凝聚民心,为了教化后来者,他们在文星阁内供奉了孔子和他的十位高徒。在自家的门楣上、庭院的山墙上,毫无例外又别出心裁地镌刻上传家的祖训。

党家村的建筑尤以四合院为基本特色。现有各个时期的四合院125座。这些不同时期的四合院组合在一起,由点及面地反映了党家村人的智慧。

有人说,党家村像条船,正准备带着他的子民们扬帆远航。

有人说,党家村像个葫芦,符合道家的天人合一理念。

的确,党家村的民居建筑,群体庞大,风格独特,舟形的村庄,半岛的古寨,处处暗道相通,咫尺相连,村寨合一。按照建筑年代和建筑质量,人们把党家村的四合院分为三级,一级26院,二级42院,三级57院。村中还有党贾两姓祖祠11座,防盗哨门25处,以及与之相匹配的文星阁、节孝碑、菩萨庙、关帝庙、财神庙等,既错落有致,又相对独立,对称和谐,体现了中国传统民居的传统走向,把天人合一的理念诠释得形象而具体,生动而完美。

走进党家村石铺的巷道,你不得不被相连的院落和林立的门楼所折服,一砖一瓦,一墙一壁,抑或是一对昂头挺立的石狮,一条粗狂的拴马石,都在向你传递着一种古朴典雅的美。那些人物、花卉、飞禽走兽,福禄八卦图案,造型逼真,栩栩如生,韵味十足。容纳了中国古典建筑艺术中的三大特点,砖、石、木三雕一应俱全,巧夺天工。

青砖碧瓦的四合院,恰如其分地坐落在黄土之中,在蓝天的映衬下,好似一位经历了岁月浸染的老人,眯缝起一对惯看了春去秋来的老眼,慈祥而深邃地笑对苍穹。

到过北京的人都知道,故宫的建筑高大威严,时刻都在向人们显示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北京的四合院,深深的庭院带给人的则是一种端庄得过于刻板,深邃得过于幽暗的印象;山西的王家大院,向你展示的自然是成功商人的财大气粗;而党家村的四合院则告诉你,这就是中国北方普通民众居住的庭院,它随心所欲地坐落在每一处空旷的原野上,随心所欲地依形就势,随心所欲地勾连相聚,如春日里山花烂漫的田间地头上,一群披红挂绿的村姑,古朴而典雅,笨拙而精巧,集建筑艺术和传统文化于一身。

党家村位于陕西省韩城市东北,西南距韩城市区九公里,西距108国道2公里,东距黄河3.5公里。坐落在黄河之滨,龙门之畔,与梁带村两周文化遗址为邻,与汉太史司马迁遗祠南北相望。

这是一片神奇得让人肃然起敬的土地。孕育了中华民族的黄河水一路奔涌而出,到这里汇聚集中成最狭窄之处,诞生了大禹治水和鲤鱼跃龙门的故事,也上演和诞生着无穷无尽的传说。禹门洞穴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址的发现,毫无疑问地告诉人们,我们的先祖在远古时代就在这里扎下了根须,繁衍生息。西周初年,周武王之子受封于韩城,食邑于韩塬一带,被称为韩(侯)国。周宣王时,秦仲少子秦康受封于梁山,被称为梁伯国。春秋战国时期,韩城又叫少梁,秦惠文王十一年,更名夏阳,隋朝时始称韩城。韩城士风醇厚,民风淳朴,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素有“文史之乡”美誉。《诗经》中的《韩奕》就是描写古韩侯国的。历史上,秦晋之好、秦晋之盟、债台高筑、赵氏孤儿等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公元前645年,秦穆公与晋国在这里上演了著名的韩原大战。公元前205年,韩信带兵从这里木罂渡河,打败了魏王豹。1937年,八路军从这里东渡黄河,抗战救国。战国初,孔子高徒子夏曾在这里设馆授徒,被誉为“西河宗师”。汉太史司马迁就是在这里完成了他的鸿篇巨著《史记》的。

两千多年来,韩城办学之风长盛不衰,人才济济。一代史圣、两朝状元、三朝宰相、四代世家、父子御史、父子知州、祖孙巡抚、兄弟侍郎、南北尚书层出不穷。清朝时,有“朝半陕,陕半韩”之说,说的是朝中为官者有一半是陕西人,而陕西的为官者中,又有一半是韩城人。从这里走出了汉太史司马迁、宋代诗人张昇、明朝宰相薛国观、户部尚书张士佩、宣化巡抚刘永祚、清代状元王杰、刑部尚书张廷枢、贵州巡抚刘荫枢等人,他们像明星一样,闪烁在韩城的上空。仅宋、元、明、清四朝,韩城就有进士115人,状元2人,明清两代有举人544人。

韩城文物古迹遗存丰富,有“关中文物最韩城”之称。除禹门洞穴旧石器晚期遗址、司马迁祠墓外,全市已发掘和保存的古遗址28处,古墓葬7處,石窟7处,碑碣120余通。2006年,在距离党家村不远的梁带村又发掘出两周芮国古墓葬遗址群落,震惊了世界,震撼了考古界和学术界。时至今日,韩城依然保存有最为完整的明清民居、商业街与古村镇建筑,堪称三秦之最。韩城有元明清古建筑152处,馆藏文物10529件。韩城也是天然的古建筑博物馆,至今还保留有唐、宋、元、明、清各个时代的古建筑,其中元代建筑多达16处,为陕西之最,也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全国最为集中的地方之一。明清时期的四合院民居建筑遍布韩城城乡,都格调独特,内涵丰富,建造精良,建筑精美,砖石木三雕齐全。其中,党家村古民居建筑最为典型,是目前陕西乃至全国发现的一处最大、最古老、保存最为完好的古村寨。难怪英国皇家建筑学会查理教授赞叹说:世界建筑文化在中国,中国民居建筑文化在韩城!

一代又一代韩城人,用最朴实的感情,最优美的文化符号,最精良的建筑语言,为自己、也为世界创造着卓尔不群、独具魅力的建筑艺术。

党家村的古民居建筑就诞生在这样一个充满了文化气息的韩城大地,从一开始就烙上了深深的文化和文明的印痕。

在党家村民居四合院中,最引人注目的,除了建筑本身的精雕细琢外,当然是蕴含在其中的文化元素了。在这里,几乎所有的四合院都有门楣和砖刻的家训。党家村人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对人生的理解、对生活的追求、对文化的传承,对精神的教化和对后辈的教养融入到最细小最基本的青砖灰瓦之中,让每一位置身其中的成员在长期的身临其境和潜移默化中,接受到良好的家风和门风的熏陶,并成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有良心和有凝聚力的人。这样的人可以很普通,可以不入士,但绝不可以缺少教养,不可以不融入到家族的兴衰之中。你的一举手,一投足,代表的并不是你本人,而是家族的脸面和荣光。

在他们的四合院中,门楣已经成为党家村人对现实生活的肯定和赞许,他们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首先寄托在门楣上。如果说走马门楼是党家村四合院的招牌和脸面的话,那门楣则是走马门楼上充满了神韵的眼睛,一切精气神都集中在这块木雕或石雕的匾额之上。匾额的内容,要么反映了主人的生活情趣,要么就是对家庭发展的定位,或者是家族发展史上曾经有过的辉煌岁月的傲人写照,如“翰林”“登科”等等。它们高悬于门楼的正上方,用简略又遒劲的大字,给来客诉说着这个家族曾经有过的荣光。

家训常常被安排在四合院的照墙、走马门楼外、两侧墙壁、歇檐厅房的山墙等醒目的位置,也有一些人家把它安置在上房或门房外对称的廊柱上,或者是与厅房相邻的东西厢房的山墙上。它们的作用是教育和教化后代的,所以内容相对较长,字数相对较多。聪明的党家村人,在当初修建四合院时,别出心裁地把对家族的发展和希望点缀在主体建筑上,让这些家训能与他们的四合院一样,为他们自己,更为他们的后代所熟悉,所铭记。这些被雕刻出来的家训,经过岁月的浸泡和洇染,俨然像流淌在党家村党姓和贾姓家族成员血管里的血液一样,在他们的躯体里肆意流淌,变成家族成员身体的一部分,时刻在提醒每一位家族的成员,担当起生命的责任,为家族的长盛不衰而不断努力,不断完善。

党家村的先辈们在创造了物质财富的同时,用睿智的眼光和思想也为他们的后代遗留下一道道精神大餐。尽管这些家训诞生于封建时代,但就其内容而言,都是人生中最富有哲理的总结,也是最合乎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为人处世之道,修身养性之理,学为好人之范。如“无益之书勿读,无益之话勿说;无益之事勿为,无益之人勿亲。”“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息有养,瞬有存。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圆,行欲方;能欲多,事欲鲜。”这些饱含了丰富内涵的家训,虽然有的刻字已失去了最初的光鲜,变得模糊,但却在岁月的风雨中越发沉稳明亮,像经历过沧桑巨变的智者,安详地停靠在生命的节点上,散发着愈加厚重的淡香。

这些洋洋洒洒的家训,与村中的私塾、学馆,和赋有纪念意义的建筑一样,无时无刻地教育和启迪着党家村的后辈们,让他们从生命的源头就开始吮吸和接纳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最有营养最有价值的内容。

于是,我们通过一组数字传达给读者一份信息:

清道光至光绪60年间,从党家村走出了五个举人。仅光绪一朝,这个村庄就出了44个秀才。

民国期间,党家村考入大学及各类军校的毕业生达50余人。

1954年,党治国以陕西省高考第一名考入清华大学。

高考恢复后的20年间,1400人口的党家村考入大学的人数为120人。

党家村当年那些把教化和感化子孙后代当作与修建四合院同等重要的先辈们,从商业经营中获得大量的物质财富后,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大兴土木、改善和建造他们居住环境的浩大工程,慢慢的,地处泌水河谷的村庄变成了远近闻名的村落。难能可贵的是,那些具有超前眼光的先辈们,在享受物质带来的愉悦的同时,也开始从精神的角度为子孙后代营造一座能经得起时间和岁月考验的堡垒。他们从传统的民族文化中汲取营养,反复琢磨推敲,又请来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书法家,为他们书写出能够让自己,也能够让后代的子孙们顶礼膜拜的家训和格言,再通过雕刻匠和泥瓦匠的手,虔诚而认真地把它们镶嵌在自家的墙璧上,也镶嵌进子孙后代的心里。

尽管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样的境遇下选择了这样的形式,来匡正后辈子孙的行为举止,就像我们也不知道当年的党恕轩是否通过这样的手段来教育自己的后代一样,却让我们在实实在在的结论中看到了一种良好的教养方式所带来的丰硕果实。当初,党恕轩的儿子们培养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举人党真。如今,一个越来越枝繁叶茂的家族选择了这样的教育和感化方式,能不催生出让人感叹的结果?

值得注意的是,当党家村的先辈们大兴土木搭建自己的房舍之时,村子里也在毫不吝啬地修建起了学堂。他们不仅为自己的后人准备了得天独厚的教化氛围,还为子孙们准备了读书明理和通往仕途之路的教室。明清两个朝代,全国一榜进士录取人数260人左右,而百十户人家的党家村却有5人考中举人和进士,44人考中秀才。全村几乎半数人家出过有功名的人,这不能不说是党家村人长期以来重视教育的结果。

时至今日,党家村的人们还在津津乐道党天保党天佑党天信兄弟三人礼让分家的故事。当年,老二党天佑随父去瓦店经营“合兴发”商号,取得成功,积攒了不少财富。但他没有独享,他把所有的财产拿出来与哥哥党天保弟弟党天信平均分家。哥哥和弟弟认为那是党天佑自己赚来的,不愿接受。党天佑就自作主张,按照自己的意愿强行分家。

经商成功后,党贾两姓都在村中修建了自己的分银院,把盈利的钱款集中起来,分给族人。优秀的传统文化和礼仪教育使党家村的人们在血缘凝结成的群体里保持了最原始的公平,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一个家族的兴盛而努力劳作。

最值得敬重的,是党家村人那种把个体的生命与国度的安危相休戚相连的胸怀。当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国将不国的时候,只有千百口人的党家村走出了六十多位抗日勇士,他们义无反顾地告别了家乡,踏上了浴血奋战的抗战道路,与日本侵略者殊死抗争。这中间,有父子从军的,也有兄弟从军的。其中,十六人血染战袍,为国捐躯。贾自温、贾幼慧叔侄两人的名字还被雕刻在卢沟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里,被人纪念。

有多少次,我们希望能寻找到这些为国赴难的人们出自一个小小的村庄的内在原因,似乎找到了,又似乎还不够。

曾经,四合院的民居建筑在韩城地区处处皆是。但唯有党家村保存得最为完整。

党家村几乎由党贾两姓构成。自七百年前逃难青年党恕轩落户到党家村后,他的后人就在这里繁衍生息,发展壮大,与二百年以后以外甥的身份入住村庄的贾璋的后人和睦相助,共同营建他们的家园。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关系和以亲戚为纽带的姻亲关系,保证了党家村这个独立的社会组织能够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成为一个内部活跃的整体。为了家族的利益,所有成员都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在漫长的进程中,他们无师自通,自觉地把家族的壮大放在本本分分务农、实实在在经商两条道路上,形成了商农并举的生存格局。这一方面保证了全体成员的基本生活衣食无忧,一方面又为村庄的发展壮大奠定了强有力的经济基础。所以,他们大范围的民居建筑几乎都集中在乾隆、嘉庆、道光、咸丰时期。这个时期,党家村人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让他们抓住历史和现实的机遇,不遗余力地增加财富,也不遗余力地大兴土木。他们把经商赚得的钱财运回村庄,按照血缘关系,分派给族人或所在的分支成员,保证了村中的全体成员既有一个稳定的收入,又没有过分贫穷者。

我们不得不承认,党家村是一个有超前思维和眼光的村庄。1987年以后,改革开放的政策又一次让村人的手里有了足够改换居住环境的钱财,党家村又一次兴起了建房热。因为村中的四合院几乎都集中在一个时期建成,房屋的质量较高,居住价值大。加之传统文化观念的影响,这一次大规模建房并不是在原房基地上翻新重建,而是采取了从原有村庄范围向外扩张的做法,建筑材料也改换成钢筋水泥结构的平板房。而过去的老房子还继续留在原址,享受着时光的浸润。

我们应该感谢党家村的成员们,他们超前的思维和眼光,让我们今天还有机会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古建。泌水河在静悄悄地流向黄河,河岸上,四合院躺在岁月的长河里,让游客透过它的身影,感受它昔日的辉煌,斑驳的墙壁在给你诉说着一个又一个已经飘逝了的故事。

血缘让村子变成了一个稳固的大家庭,长期的传统文化和礼仪教化更让成员的心中有了最基本的处世哲学和较高的做人素养,他们懂得温良恭俭让,礼义仁智信,也知晓有用之书常读,无益之事勿为,他们尊老爱幼。他们把自己的命运与家族的利益放到一起,长期受到良好家风和门风的熏陶,就像谦谦君子一样,读书为了明理,做人追求心安,做事务必本分,处世追随圣贤。为了家族的壮大,他们可以分配自己的劳动所得,为了家国的安宁,他们可以挺身而出,血染沙场。他们秉承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一诺千金。想当年,贾幼慧与李静瑜女士相识相爱,却因抗战而劳燕雙飞,十年生死,了无音讯。但贾幼慧洁身自好,一直在等待,直至最后结成眷属时,贾幼慧已四十有七。

这就是党家村和党家村的人!

当年,他们将建筑学与环境美学、人文历史和人文科学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兴建了一个黄土地中的村庄,使人与自然、历史与现实及未来巧妙地组合成整体,也把自己的命运和生活融入进历史和传统文化当中,给世界留下了一方民居建筑的活化石。也是他们,用独到的眼光,和传统文化熏陶出来的性格,完美无缺地保存了这块化石,才使今天的我们还有幸目睹她的芳容。

了解和熟悉了党家村人的生存理念后,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不是奇迹,而是必然!

在党家村,还有很多优美的传说。

党家村的古民居建筑,虽“瓦屋千宇”,却“不染灰尘”。许多人解释不清其中的原因,就口口相传,说村里曾经有人在朝中当了大官,敬业有道,深得皇帝老儿的喜爱。有一天,皇上很高兴,奖励给了大官一颗“辟邪珠”。因为是皇上所赐,当官的不敢私吞,就把“辟邪珠”拿回了家,供奉在祖宗的牌位下。后来,村子要修建文星阁,全村人商量后,就把这颗珠子安放在文星阁的最顶层,希望能借助老皇上的力量,给村民带来好运。文星阁建成后,人们惊讶地发现,全村一下子变得干净无比。原来是“辟邪珠”发挥了作用,让过往的灰尘飘到党家村的时候,吓得不敢造次,偷偷溜到别的地方去了。

其实,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故事。房子不落灰尘的原因是,所有的建筑全部采用青砖灰瓦建造,地基采用搅拌了石灰的黄土夯筑而成,街道都铺了石板,几乎没有裸露的地方,不易产生灰尘。再加之村民都比较勤奋,随时清扫,“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而最主要的,还是党家村地处泌水河谷,外围高内部相对低洼的形状像个葫芦,东西走向的河谷地带相对湿度大,很少产生灰尘,空气对流快,远处刮来的灰尘难以降落,加之村庄水土保持完好,村庄周围的植被几乎没有遭到破坏,即使雨天也无水土流失现象。

虽然没有“辟邪珠”,但关于辟邪珠的传说,还是为村庄增添了不少魅力。

文星阁本来是供奉文曲星的,党家村的人在建造文星阁时,做为装饰,他们在阁子的外檐上挂了些铃铛,让它们在清风明月里发出悦耳的敲击声,给宁静的村庄增添一种来自于自然的情趣。后来,人们慢慢发现,只要文星阁上的铃铛连续两天作响,天空就会下雨。于是,朴实的党家村人演绎了一个故事,说天上主管雨水的官员听说党家村民风淳朴,尊老重教,相互帮携,就慕名来到党家村。不想,却遇到玉帝的召唤。雨神不敢怠慢,急急上天去了。因为走得匆忙,不小心落下了别在腰带上的铃铛。从此,凡要下雨时,领授了神意的铃铛就会提前奏响,用悦耳的声音给党家村的人传达上天的旨意。而别的村庄因为没有雨神的光顾,他们就没有这个幸运了。

这自然又是一个优美的传说了。关于文星阁上的铃铛能指引人们提前预知风雨到来的科学原理,其实也很简单。党家村坐落在泌水河谷地,南北两岸的有塬高越35米,而地处党家村东南最低处的文星阁却没有高过两岸的土塬,从韩城旷野上刮来的风,大部分从它的头顶匆匆而过,即便是能划过它的躯体,也没有力量撼动它身上的铃铛。但,因为气候的关系,刮东南风的时候,常常伴随着雨水的到来。河谷东西走向的地形,有利于东北方向的风从文星阁的身上刮过,铃铛自然会在风的作用下发出响声。

最早发现并让党家村蜚声海内外的,是西安冶金建筑学院(即现在的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和日本九州大学共同努力的结果。1986年,他们联合组团来此进行了两次深入细致的调研。1991年,由该团日方团长青木正夫教授执笔用日文写成的《党家村》一书问世,对党家村的古民居建筑做了系统而较为全面的介绍。标志着党家村的古民居建筑第一次引起了外界的关注。此后,国内各级杂志、影视、传媒,相继对党家村作了专题报导;各级文物部门、机构团体相继对党家村的建筑做了进一步的研究,才使党家村有了今天这样的知名度。

1986年,韩城市政府指定党家村为“历史文化保护村”,严禁新建、拆迁、维修,要保留原有建筑格局和风貌。

2001年6月25日经国务院批文,党家村古建筑群被列入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03年,党家村入选首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名单。

同一时期,陕西省人民政府确定党家村为“历史文化保护村”,列入“国际传统民居研究项目”。

青木正夫在《党家村》一书中赞美道:“党家村是东方人类古代传统居住村寨的活化石。”

英国皇家建筑学会查理教授赞美道:“东方建筑文化在中国,中国民居建筑文化在韩城。”

前国家领导人李瑞环在参观了党家村的民居建筑后。欣然提笔,赞书党家村古民居建筑为“民居瑰宝”。

1999年,著名建筑大师贝聿铭先生称赞道:“四合院不但是北京的代表建筑,还是中国的代表建筑。”

《最后一个匈奴》的作者高建群先生称赞道:党家村是把“传统文化与建筑艺术融为一体的民居瑰宝。”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建筑文化研究所所长、教授祁嘉华称赞道:“古村大智慧,党家做管窥。”

西安交通大学教授、著名书法家薛养贤称赞道:党家村的家训是“书法基点之上的家训表达。”

这些专家学者的赞美,无疑为党家村的今天起到了添砖加瓦的作用。

如今,这个浓缩了元、明、清三代民居建筑艺术与智慧,凝结着传统文化的内涵与底蕴,寄托着先辈的追求与梦想,散发着浓郁的民族情结与传统文化气息的党家村,已经被韩城市政府开辟为旅游景点,与韩城市境内丰富多彩的旅游资源一起,给游客讲述一个又一个关于韩城古往今来的故事和传说。

但,经历了七百年风风雨雨的党家村和党家村人,依然把祖辈留传下来的传统文化、礼仪当作发展壮大的根须,深深地扎根在这片厚重的黃土之中,文化怡情,礼仪陶性,用他们流淌着祖先血脉的双手,书写新的党家村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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