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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英时代

2021-02-21何尤之

雪莲 2021年1期
关键词:云霞护士长大姐

【作者简介】何尤之,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见于《鸭绿江》 《山东文学》 《阳光》 《清明》《雨花》《绿洲》《创作与评论》《四川文学》等。

我要说这是古城堡,云霞是不会反对的。其实,这是新的市医院。只是夜色的怀抱,新院入梦般安谧。路灯微弱,撑不起夜的沉重。幽寂覆盖着新院,分外神秘。

没敢贸然下车,我怕误入禁地。夜色静默,新院神幽。

不祥之地么?云霞抓紧我手,透过车窗,怯怯地瞅着。医院这地方,本来就不祥。我说。

但我坚信,导航不会错。新院建一年多了,一直被人们弃儿般漠视。新院在高新区,离市区三十多里。

高新区地广人稀,又被夜色蒙蔽,二十来座建筑,黑魆魆地杵着。几个塔吊,张牙舞爪,在夜幕中挣扎。两个半拉子工程卧伏着,苟延残喘。新院占地百来亩,八九栋楼不算高,楼连楼,肩接肩,簇拥在夜色里,静寂,空灵。

两座大门之间,新院招牌模糊,镶在黑色大理石上,与黑暗浑为一体。西边楼顶上,有霓虹招牌,高悬夜空,时闪时熄,如夜的眼睛,有点怖人。

我们不曾来过新院。年前云霞去老院就诊,被告知肝胆外科搬到新院了,郄医生也到了新院。云霞觉得太远,说过了年再说。

过了元宵,云霞隐隐有痛感。第二天晚上,疼痛更甚,蜷缩在地上打滚。我立即送她来新院。

城市已熟睡,满城灯火。出了城,四周铁黑。沿路华灯绽放,我们驶入灯光隧道。路上没人,也没车辆。除了路灯,便是路灯,接受检阅似的。目光几次想突破灯火,寻觅灯外世界,都被夜墙弹了回来。

新院门前,无人把守。当下新冠病毒肆虐,所有小区都须持出门证,体温枪测试,酒精棉洗手。刚才出小区,看门老头盘问半天,看云霞瘫如泥,才不情愿地放行。新院大门却无人把控,许是人迹罕至,何况夜半三更?

我在门诊大厅前停车,攥着云霞的手,疑惑着走进大厅。大厅空旷,足有千余平方,空空荡荡,黑暮沉沉。靠墙处有日光灯,没精打采地照在地上,惨白如纸。厅内阒寂,一点动静都有回声,如石子入水,溅起层层水花。时有寒风入侵,风声随手可捉。隐约看见厅中间,有个半圆弧的询问台。靠南墙处,有几台显示屏泛着弱光。我不由得贴近云霞,缓缓地走。云霞不时回頭,明知脚步回声,总担心有人跟踪。

一团白色,在浓墨空旷的地上逃窜,忽地冲向我们。云霞尖叫,踮起脚往后躲。我壮着胆子,一脚踩住,软软的,却是纸团,被风吹得满地打滚。

干什么的?突如其来的一声喝问,破空而来,如平地惊雷。

云霞立刻软了腿,倒在我怀里。询问台有个人,从里面伸出头。

来这儿还能干什么?我真的生气了,明知故问,还没点礼貌。估计是保安。

去后边。那人撂了一句,爬着睡了。

后边是哪,不便多问,那人睡了。云霞胆囊疼,走得慢。我想丢下云霞,她死死拽着我。偌大迷宫,黑古隆冬,我也有几分胆怯。两人相搀着,往后边走。出了楼,又进了另一座楼。这楼更黑,五六十米一个吸顶灯,如星星点灯。走了百来米,不知何往。往前不是,往左往右也不是,只得退回前楼。

退到前楼,远处似有私语。什么声音?云霞颤抖着抓紧我。我侧耳辨听,有人说话。想必是急诊。

循声走去,拐了道弯,忽逢桃花林,灯火通明。果然是急诊。虽然有人,却是森严壁垒。几个白衣男女,坐在白色柜前,白口罩,白手套,白防护服,裹得严严实实,比白色恐怖还恐怖。见有人过来,一护士二话不说,拿起体温枪,先测量,又登记。然后挂号,抽血,做CT。折腾个把小时,值班医生说,胰腺轻微发炎,先挂两瓶水止疼,明天来看门诊。我问,郄医生哪天坐诊?她反问我,约好的吗?我说没有,都说郄医生手艺好。她想了想,淡淡地说,后天吧。又说,疫情时期,最好别扎堆就诊。

输完液,已是夤夜。夜帘沉垂,新院复古城堡之态。我说要不明天就来,直接住院做手术。云霞说后天吧,后天是郄医生。我这毛病,非他不可。云霞的胆结石好几年了,近两年反复发作,她真的是疼怕了,也怕手术,可与其反复疼痛,不如一刀了结。

第二天晚上,疼痛卷土重来。腹痛,后背也痛。我想带云霞去医院,她摆摆手,忍着痛说,不不,再忍一夜,就等到郄医生了。我拿出6542止痛药放床头。半夜她被疼哭了,服了6542,总算熬到了天亮。

天方亮,云霞起床,整理住院用品。该死的石头,这次非把你赶尽杀绝。云霞气呼呼的。我们大包小包弄了五六个,扔上了车。

太阳出奇地好,路上泛着金色的光。阳光下的新院,增添了生气。门前站了五六人,一身的白,拿着体温枪,测量体温。想起一款游戏,里面都是白衣人。

接下来,关卡重重,每道门都设有检测。门诊大厅要检测,收费处要检测,专家门诊也要检测,所有出入口都有体温枪候着。病人戴口罩,医生配全套,倒也没有隔阂感,但都存了戒备之心。医生很忙,进进出出,严严实实,仿如外星人。

到了专家门诊,见到了郄医生。这是个和善贴心的人,言谈举止透露着温暖。郄医生中等个子,戴了口罩,看不到面部,听声音约摸四十来岁。之前没见过,现在见到的,也只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郄医生看了化验单及CT片,说淀粉酶稍高了点,胰腺发炎,先住院治疗,十天后才能做手术。又问,有过往病例么?

没有。云霞说。

血压呢?

正常。

我追问,疫情期间做手术,会交叉感染么?

当然会。郄医生坦诚地说,现在并不主张手术,可她这情况必须做了,好多块结石,若侧漏就麻烦了。

入院手续,比平时多了张陪护证,一纸小卡片。我随手塞进袋里。医生提醒我,保管好陪护证,没有它,你进不了病房。

五号六号七号住院楼的电梯口,都有人把守。一色的白装素裹,检查一丝不苟。没有陪护证,探望亲友的,一律被拒。

肝胆病区在九楼。出了电梯,又有守卫。出示陪护证,才准进去。跟间谍片似的,云霞说。我说这不是坏事。

云霞被安排在三人病房。46床,临窗。45床空着。44床靠門,住着个老太太。老太太也是胆结石,似乎更重些,她的呻吟压抑,听了锥心。老人都躺床上,除了如厕。她不戴口罩,面容枯槁,银色的发,黝黑的脸,写着沧桑与苦难。她很少说话。偶尔说,不好懂。可能是乡下来的。陪护她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姐,热情,友善,说话很谦卑,说她们来快半月了。我问咋还没手术呢?大姐说,暂时还不能做。

住院很乏味。陪护是没有病痛的住院,乏味更甚。早上在做梦呢,小护士幽然飘至,一支冰冷的体温枪逼近耳朵,惊得睡意全消。又给云霞抽血,四管殷红的血。云霞说,权当减肥了。

云霞每天上午有挂不完的水,水袋一个比一个大。她挂水,我坐着刷屏,不时瞄一下输液管。手机上铺天盖地,全是新冠病毒感染的情况,人数每天都在攀升。这不是好消息,全国人民都犯愁。网上说,宅家就是做贡献,盼着烟花三月能下楼。政府的各项措施很给力,严防死守,从中央到社区,从军队到医院,都行动了起来。

下午不挂水,我跑楼下透气,让云霞和大姐聊天。云霞不能下楼,护士不让,怕感染新冠病毒。每个手术病人入院,都要检查新冠病毒。

这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以及全国一盘棋的防控措施,是我这个年龄所不曾经历的。原来以为病毒在武汉,遥不可及呢。不想大年三十,口罩抢空了。大年初五,菜场,小区,路道,都封了。一场全国性的排查,席卷而来。我们才有了紧张,听从政府安排,乖乖宅家。

十多天过去了,仍是谈毒色变,严防死守。医院里到处贴着告示,戴口罩,勤洗手,不许抽烟。电梯里配了纸巾,供按键用。有专车喷洒消毒水,医院处处飘着消毒水的味道。这是一场顶层设计、全民抗疫的大手笔,相信任何国家都没这个能力。我们对政府很有信心。

整天呆在病房,滋味不好受。病房是干净的,肝胆病房也不传染。只是满目的白,总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惶恐。

我在一楼草坪上散步,望天空,灰蒙蒙的。走到假山前,对着哗哗发冷的瀑布,呼吸着凉嗖嗖的空气。

护士长是个温婉的女人,个子不高,露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她常来病房,先询问云霞情况后,再回头和大姐聊。戴了口罩,我无法判断她的年龄。她似乎和老人熟,不时抓老人的手,掖下被子,理下头发。她很亲切,陪护老人的大姐她也叫大姐。几乎每天都来和大姐聊聊天,看看老人。

新院的设计颇人性化,有餐厅,有超市,有花店,有足够大的停车场。外面餐厅都歇业了,这里正常营业。风味不错,十几家餐厅各显神通,连鱼汤鸽汤鸡汤这些术后用餐都有了。云霞喜欢这儿的饭菜,只是暂时不允许在餐厅就餐。特殊情况的,也不能面对面用餐,席位间要保持一米以上距离。桌子一侧的餐椅用胶袋扒上,不让就座。

后来我们被告知,不准去餐厅订餐。订餐一律由餐厅送上来。马上又被告知,不要随便出病房。可能防控升级了,网上风声也紧。老外总爱用他们的价值观曲解中国,说什么限制人身自由,说什么不能拿纳税人的钱捐助。闭嘴吧,纯他娘的扯淡,生命高于一切!唱什么洋腔,来中国看看吧,多么响应政府,何其团结友善。

不能下楼了,如一只只困兽。手机看累了,就看书。困了四五天,书看不进了。云霞还好,吃了睡,睡了吃,怡然自得。

是夜,丑时,病房在酣睡。有声音断断续续,一次次飘进耳朵。我醒了。以为老人呻吟,我已习以为常。起身如厕,不料洗手间有人蒙面抽噎。开了灯,是大姐。大姐赶紧抹了泪。我劝大姐,过几天就手术了,老人就不疼了。大姐堆了点笑,说睡不着,就会乱想。

转眼过了十天,云霞该手术了。想到手术,云霞骤然紧张,心快跳出来了。我安慰她不必这样,你怀疑郄医生的医术?云霞说不不不,他主刀,我才放心。

你们和郄医生熟?大姐问。

云霞摇头,他是市院一把刀,人皆尽知。

大姐说,母亲也在等他做手术。

一定要等。云霞说,做手术有风险,一定要找好医生。

等、等……大姐没说下去。

护士长过来了,我问云霞手术的事。护士长说她的指标正常,应该快了。老人啥时手术,大姐没问。护士长也未提。老人自己有时会问,我听不懂说什么。护士长听得懂,轻柔地说,您还没养好。老人叹息。

护士长走了,大姐到窗前偷偷抹泪。我说大姐,再等等吧,等老人养好了身体,就能手术了。

大姐说,母亲不要别人,就等……郄医生。

那就等吧,云霞说,我们一起等。郄医生去哪了呢?

大姐愣愣地看窗外,一声叹息。

第二天,护士长过来,我又问手术的事。护士长面无表情,说郄医生很忙,一时半会安排不上。不如换个医生,会快些。

云霞任性地摇头。不管郄医生多忙,我都要等!

我说,大姐的母亲也这个意思,她要等。

护士长两手插进袋里,表情落寞。

那天在楼下透了口气,准备上楼时,却没找到陪护证。陪护证一直放在羽绒服口袋的。羽绒服口袋翻了几遍,都没找到。这不是小事情。找不到陪护证,就上不了楼。守卫把我挡住了。

你看我像假冒的吗?我镇定地说。

守卫说,不像。但没办法,必须出示陪护证。

要不你跟我上去,就知道我不是冒牌的了。

对不起,守卫说,特殊时期特殊规定,还请配合。

说什么都是废话,我有点急。拳头紧了松,松了紧。人家也是执行规定,再说不也是为大家好嘛。

我给云霞打电话,云霞找半天没找到。我说别找了,找到了你也过不了九楼关卡。

办法总是有的,我这人不服输。关卡再严,总有疏漏,战争片里不经常见到突破关卡的地下党么?反正云霞那边没事,我在一楼慢慢蹓跶。蹓跶到走廊尽头,有个安全出口。我想爬上九楼。推门进去,是个内部专用电梯,不过有人把守。那人说这电梯不对外,西边有电梯。我忽然有了主意,转身就走。走到CT室处,见有楼梯,便爬上二楼,再折回到内部专用电梯口。果然百密一疏,无人把守。我顺利地上了九楼。打电话让云霞到九楼电梯口,和守卫说了原委,守卫又找护士核实了床位和陪护名单,才让我进了病房。

家属等候区在手术室对面,里面有大显示屏,显示每个病人的床位号及主刀医生,以及手术进程。

午饭我没吃。来了两条微信,也没回。我一直惴惴不安。我们没经历过手术,何况疫情时期。我的眼睛一刻不离显示屏,想知道云霞的手术进程。可等了一小时,始终没见云霞名字。显示屏上显示,有病人在麻醉,有在手术中,有在复苏中,偏偏没有云霞。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仍没云霞名字。我很焦虑。瞅着手术室,手术室的门紧闭。我又安慰自己,有郄医生主刀,不必担心。我在家属等候区,来回踱步。

12点50分,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在叫孙云霞家属。我箭步跑去,心提到了嗓子眼。

手术很顺利。助医说。

我几乎要哭了。我往里瞅了瞅,没见到郄医生。也许是戴了口罩,认不出来。千万句感谢郄医生的话,却没能说出口,落下两行默泪。护工推着云霞出来,助医送到手术室外,提醒我别让她睡着,要不停地叫她。我叫着云霞,鼻子发酸,如同分别千年。云霞眼睛时睁时闭,我不停叫她。

回到了病房,由护工照料云霞。云霞昏昏沉沉,护工告诉我,这是正常现象,不必担心。微创手术恢復快,明天就能下床了。护工边说边帮云霞抬抬屁股,钩钩脚趾,揉揉胳膊。护工很专业,手法娴熟,细致周到。有护工悉心照料,病人能尽快康复。

云霞果然恢复得快,第二天就下地行走了。陈医生说,三四天就能出院了。

蓦地想到大姐和老人,不免惋惜。可惜老人出院了,多等几天就等到郄医生了。云霞说,老人是不治之症,手术作用也不大。我说,老人怕要被活活疼死了。我们都心疼了一下,老人这日子怎么熬啊。

手术后第三天,护士长过来,说没啥问题吧,没问题尽量早点出院。疫情期间,居家最安全。

手术后第五天,我们出院了。又过了三天,云霞拆了线,身体明显有了好转。半个月后,云霞身轻如燕,行走如常。多亏了郄医生,妙手回春,名不虚传啊。我和云霞都感激郄医生。

电视里都是抗击疫情的画面。许多奋战在一线的医生,冒着生命危险,没日没夜地抢救患者。老公你看,这个是不是像郄医生?我看了看,神像,形不像。换了频道,云霞说,你看这个像吗?我说,那种专注的眼神挺像。再换频道,云霞又说像,我说郄医生不在武汉,前些日子不是给你做手术了嘛。

那几天天气好,暖阳普照,春光如画。看云霞又活泼可爱的样子,又想到云霞在地上打滚的凄惨,内心再度涌起了对郄医生的感激。

我们应该去面谢人家。我说,然后去扬州。

郄医生恐怕很忙,未必有时间。

咱就在他坐诊时,当面道声谢,不耽误他工作。

我们又到了新院。天空无云,湛蓝如洗,春风透着爽,如清冽的泉水,入心润肺。新院依然严阵以待,所有的门口都有守卫。医生护士们全副武装,患者也戴着口罩,而神秘感却不复存在。

新冠感染人数两周没新增了,防控级别也从二级降为三级,但医院防控并没有放松。疫情在国外爆发了,随时都会回流。

我们去了郄医生的专家门诊室,郄医生不在。他去病房了?也可能去老院了,但愿没出差。我和云霞祈祷着。

有人过来,和我们打招呼,是护士长。

术后有不良反应吗?护士长的眼角带了笑意。我们不合时宜地出现,令护士长有了担忧。

没有,没有,我好着呢。云霞小鸟似地张开双臂。

恢复得很好。我说,我们来,是想面谢郄医生。

护士长说,治病救人,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我们一直揣着这份沉甸甸的感激呢。云霞说,道一声谢,我们就如释负重。

我说有什么不妥吗?从护士长的表情,我感觉到我们的冒失。

没有。护士长领着我们,进了护士站。这样的小手术,真的没必要言谢。

云霞说,如果你看到我疼得在地上打滚,如今活脱脱地变成了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情。不是装出来的,是真心感谢。云霞请求护士长,见见郄医生,道一声谢,我就了了心愿了。

真的很抱歉。护士长再次表示为难。他去援鄂,一直没回来。

一直没回来?云霞惊讶:不会吧,他给我做了手术呀。

这个……我想,我必须向两位说声对不起了。护士长转过身,看看我,又看云霞,说,其实给你做手术的,不是郄医生,是汪医生,我院的二把刀,郄医生的徒弟。他的手术与郄医生不相上下,名气稍小些。

汪医生?我惊愕,问云霞,给你做手术的,不是郄医生?

云霞也糊涂了。当时医生护士都包裹严实,根本无法辨认。后来打了麻药,啥都不知道了。

没错,是汪医生。护士长抬起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说,这是不得已的计策,疫情当前,不能都等郄医生呀。郄医生是党员,副院长,医院派出第二批援鄂医疗队时,他是领队。为了不致患者扎堆住院,我们不得不对患者隐瞒了真相。事实上,微创也的确是小手术。

云霞情不自禁地按了按腹部,那里是一处刀口。护士长拍拍云霞,不必担心,汪医生的手术也是过得硬的。云霞笑笑,我相信你的话。

护士长点点头说,其实,任何一份职业都有责任和义务,军人如此,医生亦如此。百姓有需要了,医生就必须挺身而出,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任何开脱的理由都显苍白。疫情当前,身为医生,赴汤蹈火是唯一的选择。当然,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希望能得到你们的谅解。

面对善意的谎言,我内心涌动的是感动,是理解,而非曲解或谴责。他们顾此失彼,是为了更多的彼此。只窥一叶,势必不见泰山。光顾眼前,或许失却未来。

我说,你们做得没错。换成是我,也会这么做。善意的谎言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患者们可以理解。

云霞说,这次疫情铺天盖地,多亏了郄医生这样的专家,挽救了无数的生命。他本来是答应我的,他食言了,但他是为了更多的人才食言,我很敬佩他。

护士长突然泪水恣肆,一时不能平静。他答应的患者多了,连他母亲都答应了。他从未食言过。这一次,他食言了许多人,包括他母亲……

他母亲?我突然想到大姐的母亲。

是的,是她,你们住同一个病房。

是郄医生的母亲?云霞惊问,没听大姐说啊?

她当然不会说。郄医生交待过,进了医院,都是患者。

莫非,您也是大姐的亲戚?我小心地猜测。

护士长点点头,我是郄医生的爱人。

我和云霞突然惊呆。良久,云霞走过去,深情地拥抱了护士长,眼角也渗出了泪。

你剛做了手术,不能激动。护士长用纸巾帮云霞拭泪,说,本来第一批援鄂,他就要去的,被我拦了下来。母亲在住院,日子不多了,他是唯一的儿子,怎能离开呢?不是我不开明,在母亲与援鄂之间,我真的无法选择。等第二批援鄂时,他坐不住了,说国运关头,连志愿者、快递小哥、社区大妈都上了,我是医生,我有理由逃避吗?我去武汉,尽微薄之力,给患者带来的是希望。除了援鄂,我没有选择,我必须做出取舍。临走时,他去了病房,抱了抱母亲,又跪在床前,给母亲磕了个头。然后郑重地把母亲托付给了我和大姐。

我和云霞默不作声,眼眶都红了。

有人敲门,是患者家属。请问郄医生在吗?我爱人疼得厉害,想找他做手术。

护士长显得有些犯难,不知如何回答。在呢,我说,你们做准备吧。患者家属连声道谢走了。护士长看我,云霞也看我,我对自己也莫名其妙。不该我回答的,我怎么就抢答了呢?

我们准备与护士长告别时,护士长手机响了。是大姐打来的。大姐在电话里说,妹妹,母亲夜里走了。护士长哆嗦了一下,泪如水花,说,大姐,原谅我们不孝,我们没能送母亲最后一程,我们对不起母亲。声音哽咽,泣声苍凉。大姐也哭了,哭得揪心,说,母亲没怪你们,只是最后的几天,她一直喊着弟弟乳名。直到去世前的两小时,还孱弱地叫他的乳名。大姐泣不成声了。护士长倚墙而立,泪水汩汩泗溢。他暂时还不能回来,我也不能告诉他,免得他分心。大姐说,有我呢,你们都别分心。

云霞也哭了。我也动容。云霞又过去,护士长已擦了泪。回吧,好好休息,云霞不能激动,不利于刀口恢复。

缓步出了新院,每一步都很重。郄医生的模样,不时在眼前闪现。事实上,他的长相,我们从未见过。我们能想象的,不过是戴了口罩的医生。我们能铭记的,也是这个样子。而这个样子,从此不会在心头泯灭。回眸新院,想再寻觅郄医生的身影。蔚蓝的天空下,新院几幢灰白的楼房,不复古城堡的阴冷,更是一叶叶倒映在海面上的白帆。无数戴了口罩的白色身影,正在忙忙碌碌,如一幅幅浮雕,雕琢在我们心中。我弯下腰,向着新院深深一躬。我们庆幸生活在这个时代,经历了如此感人的故事。多年以后,我们的后人会把他们唱成不朽的传奇!

我心怀崇敬地对云霞说,他们是英雄,这个时代的无名英雄,郄医生,护士长,还有大姐她们。

无名英雄?云霞重复了一句,忽然翻起手机来,说,老公,别去扬州了,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我正诧异,她把手机递给我,是一则志愿者招募启事,一家叫羽航的社会工作事务所,欲招20名志愿者,给社区老人送鸡蛋送菜肉。眼下小区封闭了,要求每户隔日买菜,年迈老人遇到了现实困难。云霞说,我们去做志愿者吧。我表示赞成:你歇着,我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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