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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月之记忆》看女性的命运与价值

2021-02-08于芳芳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1年1期
关键词:女性命运

摘 要: 小说《月之记忆》中,作家鹤阳子通过女主人公志保的经历与视角,探讨女性的价值与归宿问题。她将母女两代人的遭遇联系起来,批判父权制社会畸形的家庭关系,表达她对和谐的两性关系的憧憬。作家通过女主人公的生命感悟表明,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中处于弱势地位,常常遭遇各种人生痛苦与不幸,但她们独特的人生价值不容忽视。她们承担着生儿育女的重要使命,像佛经故事中投火的兔子一样,通过自我受难实现了生命意义的升华。

关键词:《月之记忆》 女性 命运

日本青年作家鹤阳子(TsuluYoko)的成名作《月之记忆》是一篇独具魅力的短篇经典之作,也是一篇非常难得的女性主义短篇小说。作品于2002年在《小说π》刊出以后,在当时文坛产生了不俗的影响,荣膺该年度“同人杂志优秀作品奖”。这位年轻的作家也凭借此篇作品,被当时文坛视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小说《月之记忆》以女大学生志保和瑞子为主人公,通过志保的见闻、回忆和思考叙写母女两代女性遭遇,对当代社会的家庭暴力提出了批判,对女性遭受的生理痛苦和精神压抑表示同情,并从侧面表达了对和谐男女关系的向往,是一部极具女性自我意识的短篇经典力作。

一、母亲的命运

在《月之记忆》中,老一代女性——志保母亲和瑞子母亲,在生活上并无交集,具有不尽相同的人生经历和家庭生活,但她们的人生境遇在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在父权淫威下苦苦挣扎并饱受摧残和压抑的女性。在志保家里,父亲一直占据绝对主导的位置,是整个家庭生活的核心和领导者,也是一位冷酷无情、为所欲为的暴君。志保母亲一直处在弱势的边缘地位,像一位被劫持来的“异族女子”,对丈夫的蛮横无理一味地妥协与忍让。志保父亲在生活中对妻女颐指气使,“让志保觉得自己也处于异文化的支配之下”a。小说将志保母亲形容成被掠来的“战利品”,指出她在家中的地位极其低下,完全成为男性玩弄的“物品”。在丈夫以及父权话语体系支配下,志保母亲失去了表现自我的机会,无法向自我感觉良好的丈夫说出自己的心愿,“从没能够把她反抗的话说完,话到一半就被爸爸数倍的音量和话语强压过去,溃不成句”b。面对丈夫的蛮横无理和家庭冷暴力,志保母亲常常面色发白、惊恐无助。今天日本已经跨入发达国家行列,但女性社会地位并未得到根本改变。社会上性别歧视现象仍旧存在。许多女性在结婚以后蛰居家庭、相夫教子,失去了在社会上打拼挣钱的机会。由于丈夫成为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妻子则将孩子和丈夫作为自己生活的中心,成为被囚禁在牢笼中的鸟儿,失去了自由、人格与尊严。志保常感到自己像个被抓来囚禁的罪犯,在家毫无自由和幸福感可言。

瑞子母亲在家中的地位同样很悲惨。在生理和精神两个层面,她都遭受到以丈夫为代表的父权统治。首先作为一名女人,她无法决定自己是否要生育,也无法决定自己要生多少胎,而她的丈夫自始至终把控生育大权。尽管她身体出现问题、不能怀孕,但丈夫一直希望她生个“继承人”,甚至不管她是否愿意,强行将她送到医院接受治疗。在此过程中,瑞子母亲的情绪感受完全遭到漠视,只能被动接受丈夫为她做出的种种安排。她被迫吞食一些排卵药物,却意外地一次怀上了四胞胎。丈夫觉得怀四胞胎存在一定的风险,便自作主张为她减胎。而瑞子母亲在整个过程中像个旁观者,没有发表自己对生育问题看法的权利,更不能挺身而出反抗不公的命运。她知道男权社会制定的各种游戏规则,只能自觉地按照父权社会的既定规则,被迫充当丈夫生儿育女的工具,成为丧失人格和人权的一个玩偶。正如一些学者所指出的,在男权文化的“父权制”话语中,女性是以他者的身份出现,她是物,是客体,而不具备人的品格,在思想意识上受到男权的控制。c 瑞子母亲不能主宰自己的身体,更不能主导自己的命运,彻底沦为丈夫的殖民地和父权社会的牺牲品。

然而,当女性无法承受来自父权制社会的巨大压力时,她们也会铤而走险、绝地反击。小说中胆小怕事的志保母亲不堪忍受丈夫的霸权,最终还是选择了独自出走——在医院治疗期间下落不明。这位为家庭操劳了半辈子的卑微女性,最终还是迎来了自我意识的觉醒。尽管“离家出走”略有逃避矛盾的嫌疑,只是一种消极而无奈的抗争方式,但毕竟她还是迈出了“抗争”的第一步。对她而言,既然家中已经没有一丁点温情和温暖,像一座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那么远逃而去便不失为一种选择,至少可以维护自己的人格独立和生存尊严。尽管这种抗争的代价是比较惨重的——她放弃了对女儿的监护权和教育的责任,但它对志保母亲的意义是深远的。从今往后,她终于摆脱丈夫的摧残和家庭的羁绊,实现了精神上的自决与自由。当然这种反抗的局限性也是客观存在的。在男性霸权无处不在的社会中,她的人生归宿究竟又在哪里?

二、女儿的命运

与老一辈女性的生存处境不同,年轻女性的生活环境已有很大改善。她们不再为基本的生活资料发愁,可以在大学里接受高等教育。最重要的是,她们作为当代社会的知识女性,在精神上是独立自主的。她们敢于走出狭隘的个人生活,与不同个性的同龄人交朋友,如在志保周围,就有瑞子、俊介和冬美等朋友。这些人从各方面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志保的思想,促进了她自我意识的觉醒,激发她不断探索自我价值和生命意义。

瑞子是在父亲的坚持下出生的,同时是四个卵子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幸运者。瑞子为此常常思考其他三位同伴去了哪里。在她幼年时期,父亲不管她是否能够理解,就向她介绍她是怎样来到这個世界的。瑞子对父亲的情感比较复杂,既有感恩也有不满,父亲甚至要求女儿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给她带来了许多精神上的压力。相对来讲,瑞子与同龄朋友的关系倒是很和谐。瑞子将志保视为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坦然向她倾诉自己的成长经历和内心忧虑。两人互相关心、互相支持,在许多事情上都是心有灵犀。瑞子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生命的源头,与原来的其他卵子在一起。她们仿佛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只是一层“薄膜”将她们与外界分离开来。她们的生命因为对方而丰富起来,也从对方身上获得了许多温暖。在封闭压抑的家庭里,志保和瑞子都是渺小无助的弱者,但她们互相慰藉、共同成长。这种姐妹情谊体现了作家消解男性权威、粉碎封建家长制的愿望。

作为小说中正面的男性形象,志保的朋友俊介是品学兼优的大学生。与父辈的冷漠与蛮横不同,俊介具有温柔的性格和儒雅的风度。特别是在女性面前,俊介举止得体而有亲和力,是理想化的男性知识分子形象。他是志保非常看重的异性知己,也是她为数不多的能够信赖的人。在志保的回忆中,俊介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永远都是谦谦君子形象。俊介身上最大的特点是富有爱心、体贴别人。俊介热情地关心脆弱的志保,乐于帮助她解决生活中的问题。与志保父亲相比,二者简直有云泥之别。一些学者指出,进步男性运动所倡导的新型男人、新型父亲,要做传统男性不屑于做的事情:他们帮助女性购物、做饭、带孩子,晚上孩子睡觉之前不出门娱乐。改变传统男权社会中男性对照顾孩子的态度,分担家长责任。 d从此角度看,俊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型男性,也是许多女性心中的新型男人。

由于作者是通过志保的女性视角展开叙述的,小说《月之记忆》有意无意地美化了俊介。在志保的潜意识中,俊介是一位可以交心的知己,值得她信赖、依靠和托付终身。作者美化俊介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要表达她对理想化的两性关系的憧憬。作家倡导男女平等、和睦相处,可以在精神和感情上交流,以此反衬父母之间感情的缺失与扭曲。事实上,志保和俊介之间的和谐关系,在冬美的父母之间同样存在。冬美父母相亲相爱,经常共同完成家务劳动;如果冬美母亲下班较晚,冬美父亲或家里其他成员就会承揽家务。冬美父母在外面一起赚钱养家,在家中一起操持琐碎的家务劳动;遇到重大事情,夫妻往往会坐下来民主协商,家中许多事情都要取得家庭成员的同意。有学者指出,一个社会的男女携手并进、共同创造价值,这个社会就会更加和谐、完美。e也可以说,一个家庭中男女两性团结合作、分担劳动,那么这个家庭也会和谐美满、其乐融融。从这个角度看,作者描述俊介与志保的和谐关系、冬美父母的相亲相爱,其深层动机,是要以此表达她对理想化的人际关系的向往,对一种充满诗意、和谐的男女关系的向往。

三、女性的价值

作品中,瑞子来例假时会有生不如死的感觉,痛苦地蜷缩着身子,感到天旋地转、苦不堪言。瑞子经受的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疼痛,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理解为精神上的疼痛。瑞子获悉当初有四个卵子同时生成,而偏偏自己存活了下来。她觉得正是自己造成了另外三个同胞的夭亡,她甚至认为是自己间接地害死了同胞,为此承受巨大的精神负担,心存愧疚、深感遗憾;痛经作为身体上的痛苦,仿佛也是她精神痛苦的变相转移。痛经作为女性特有的生理现象,对瑞子而言,似乎有着独特的意味,一方面痛经令她痛苦不堪,另一方面也是身体向她发出警示:她是一个独立的、有血有肉的个体,具有与男性截然不同的生理特质,也承担着与男性不同的生存使命。她有自己独特的生存价值和生命尊严,与男性的社会地位是平等的,不应该盲目崇拜和迷信男性的权威。痛经固然是她无法回避的厄运,但同时也是她作为女性的身份标志。子宫是制造女性痛苦的场所,也是孕育新生命的摇篮,更是女性存在重要的身份标志。

志保则是通过子宫感悟到生命的价值。她在观看生命起源的录像时,其灵魂仿佛受到一场净化或洗礼。她瞬间感悟到生命成长与变化:“首先,地球上出现了河川;为了在这里生存,脊椎出现了。然后为了保护受陆上重力压迫的内脏,肋骨变得发达,登陆的条件已经齐备。于是,鱼石螈登陆了,这个过程是痛苦的”f。此时录像中画面突然发生变化,开始出现女性身体及发出亮光的胎儿,旁白则是讲述人类在胎内进化过程,直观展示胎儿在子宫内的成长与发育,如腮、脸和手指等生命发展过程。志保认识到 “子宫是孕育胎儿的海洋。出生后的初啼是第一次呼吸到空气的证明,同时也正是从子宫这个海洋实现登陆的瞬间”g。 她从录像中洞悉生命诞生的艰辛,心中充满对生命的感动,并由此洞悉人生的真谛:生命的成长必然会伴随着痛苦……我们无法体会她的眼泪是痛苦还是快乐,有人因痛苦而流泪;也有人因激动、快乐而流泪。因为女性真正的生存不在于她的幸福,而在于她成年的自由;女性的自由不在于认同某种被男人制定的女性本质,而在于成为她“自身”。h志保从子宫中窥视生命的诞生,瞬间明白了女性自身的使命和价值。作者饶有情趣地描写天空的月亮:“天空悬挂着又白又大的月亮,从黑暗中隐约见到陆地,有滑溜发光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圆形的月亮有着象征意义,那即是生命的本源。生命自开始就是充满活力的。”⑨在这里,月亮与子宫都是代表女性的特殊符码,均为黑暗世界中的“发光体”,孕育着生命和希望。

小说结尾,作者借用佛经故事进一步阐述她对女性生命的感悟。在佛经故事中,佛教护法神灵化身为一位老人,向动物们乞讨食物。兔子自行投入大火之中,用牺牲自己的方式填饱老人的肚子。兔子的遗骸则被带上月亮,由此实现了生命的转世轮回。此处“兔子”其实是女性的一个隐喻,二者的共通之处在于,女性也像乐于自我献身的兔子一样,通过自我牺牲的方式实现了生命的延续,最终实现了生命意义的升华,也实现了对生命苦难的永久超脱。由此看来,作品结尾对佛经故事进行的虚化处理,起到了升华作品主题、丰富小说内蕴的作用。

综上所述,尽管《月之记忆》篇幅不长、人物不多,却寓意深远,并不简单。作者通过主人公志保的叙述视角,将两代女性的人生遭遇进行纵向对比,从历史和现实两个角度对女性命运及其人生价值进行深入探讨,表达作家对理想的人际关系,特别是和谐的两性关系的憧憬。小说也以近乎寓言的叙述方式,表明女性有着自己独特的人生价值,承担着孕育生命的重要使命,在日常的家庭生活中默默奉献,承受了巨大的人生痛苦和生存压力,但她们的社会价值不容忽视。她们通过自己受难的方式孕育新的生命,获得刻骨铭心的生命体验和感动,也在承受痛苦中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作品以深沉的人道主义情感为基调,聚焦女性的生存境遇和人生命运,探讨女性的价值和归宿问题,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小说。

abfgi〔日〕鹤阳子: 《月之记忆》,姚冬敏译,见《外国文艺》2008年第5期,第103页,第103页,第109页,第109页,第110页。

c 蔡新乐:《女权主义的生命哲学批判》,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52页。

d 沈奕斐:《被建构的女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4页。

e 〔美〕阿莉森·贾格尔:《女权主义政治与人的本质》,孟鑫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410页。

h 〔法〕波伏娃:《第二性》,郑克鲁译,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9页。

参考文献:

[1]鹤阳子.月之记忆[J].姚冬敏译.外国文艺,2008(5).

[2] 蔡新乐.女权主义的生命哲学批判[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

[3] 沈奕斐.被建构的女性[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4] 阿莉森·贾格尔.女权主义政治与人的本质[M].孟鑫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5] 波伏娃.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作 者: 于芳芳,浙江海洋大学师范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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