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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之赋:叙物以言情

2021-02-08吴建新尤丽霞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1年1期
关键词:叙事抒情诗经

吴建新 尤丽霞

摘 要: 通过对風、雅、颂诸体表现手法的统计分析,可以发现,就使用频次而言,“赋”的运用远比“比兴”普遍;就分布状况而言,从三颂、二雅以至国风,赋的比重逐步下降,比兴特别是兴的比重逐步上升。伴随着这一进程,诗歌文本的叙事性渐趋隐蔽、抒情性显著加强,显示出赋比兴与诗之表现、再现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结合文本来考察,赋也构成了《诗经》“指事造形,穷情写物”的基础,直陈其事,叙物言情,深度参与了诗歌叙事。

关键词:诗经 赋比兴 叙事 抒情

关于赋比兴之名、之义,郑众、郑玄、刘勰、挚虞、钟嵘、孔颖达、李仲蒙、朱熹、郝敬、焦循、章太炎、徐复观、朱自清等历代学者多有解说。冯浩菲先生经过对前人诸说的梳理辨析,取孔氏关于赋的解释和朱氏关于比兴的解释,集比如下:“赋者,直陈其事,不譬喻者也。比者,以彼喻此者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事者也。”并在此基础上,详细论述了比兴之别。a本文拟从文本统计分析入手,重点考察“赋”与《诗经》叙事的关系。

统计可见,《诗经》用赋比兴1141处,其中:赋733处(6处存疑),占比略超64%;比106处(6处存疑),占比不及10%;兴272处(9处存疑),占比近24%;兼两种以上者30处,占比2%有余。按诗体分类,可以发现:

颂40篇,凡71章,标注赋64次 (1处存疑)、兴4次、赋以兴 (赋其事以起兴) 3次,没有用到比。其中,《有駜》三章皆兴,《泮水》八章兴一、赋以兴三,其余篇章均标注为赋。合计来看,三颂赋之比重(含赋以兴)逾94%。

大雅31篇,凡219章,标注赋190次、比3次、兴26次(1处存疑),其中,《绵》九章比一,《凫鹥》之五章、《泂酌》之三章皆兴,《棫朴》五章兴四,《旱麓》六章兴五,《文王有声》八章兴一,《行苇》四章兴一,《卷阿》十章比一兴二,《抑》十二章兴一,《桑柔》十六章比一兴三,《瞻卬》七章兴一;《文王》《大明》等其他篇章皆赋。总体来看,大雅赋之比重亦近87%。

小雅74篇,凡369章,标注赋223次(2处存疑)、比36次(3处存疑)、兴104次(3处存疑)、赋而比1次、赋而兴1次、兴而比1次、赋而兴又比3次,其中,《鹿鸣》《天保》《出车》《杕杜》《彤弓》《六月》《车攻》《吉日》《庭燎》《祈父》《白驹》《我行其野》《斯干》《无羊》《十月之交》《雨无正》《小旻》《何人斯》《北山》《小明》《鼓钟》《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矣》《宾之初筵》《都人士》《采绿》《瓠叶》《渐渐之石》31篇皆赋,《鹤鸣》《黄鸟》《白华》《绵蛮》4篇皆比,《伐木》《南有嘉鱼》《南山有台》《蓼萧》《湛露》《沔水》《无将大车》《鸳鸯》《鱼藻》9篇皆兴,《頍弁》三章皆赋而兴又比;《四牡》赋三兴二,《皇皇者华》赋四兴一,《常棣》赋六兴二,《采薇》赋二兴四,《鱼丽》赋三兴三(存疑),《菁菁者莪》比一兴三,《采芑》赋一兴三,《鸿鴈》比一兴二,《节南山》赋八兴二,《正月》赋八比三兴二,《小宛》赋二兴四,《小弁》兴六、赋而兴一、赋而比一,《巧言》赋四、兴一、兴而比一,《巷伯》赋四比二兴一,《谷风》赋一比一(存疑)兴一,《蓼莪》赋一比三兴二,《大东》赋五兴二,《四月》赋一兴七,《裳裳者华》赋一兴三,《桑扈》赋二兴二,《车舝》赋二兴三,《青蝇》比一兴二,《采菽》赋一兴四,《角弓》赋三比四兴一,《菀柳》比二(存疑)兴一,《黍苗》赋四兴一,《隰桑》赋一兴三(存疑),《苕之华》赋一比二,《何草不黄》赋一兴三。要之,小雅赋之比重(含赋而比等)近62%。

国风160篇,凡482章,标注赋256次(3处存疑)、比67次(3处存疑)、兴138次(5处存疑)、赋而兴10次、赋而比1次、比而兴5次、兴而比5次,其中:《周南》之《葛覃》《卷耳》《芣苢》,《召南》之《采蘩》《草虫》《采蘋》《甘棠》《羔羊》《摽有梅》《驺虞》,《邶风》之《日月》《击鼓》《式微》《静女》《二子乘舟》,《鄘风》之《君子偕老》《桑中》《干旄》《载驰》,《卫风》之《考槃》《硕人》《竹竿》《河广》,《王风》之《君子于役》《君子阳阳》《采葛》《大车》《丘中有麻》,《郑风》之《缁衣》《将仲子》《叔于田》《大叔于田》《淸人》《羔裘》《遵大路》《女曰鸡鸣》《有女同车》《狡童》《褰裳》《丰》《东门之墠》《风雨》《子衿》《出其东门》,《齐风》之《鸡鸣》《还》《著》《卢令》《载驱》《猗嗟》,《魏风》之《陟岵》《十亩之间》《伐檀》,《唐风》之《蟋蟀》《羔裘》《无衣》,《秦风》之《驷驖》《小戎》《蒹葭》《无衣》《渭阳》《权舆》,《陈风》之《宛丘》《东门之枌》《衡门》《株林》,《桧风》之《羔裘》《素冠》《隰有苌楚》,以及《豳风》之《七月》《破斧》等71篇皆赋;《周南》之《螽斯》,《邶风》之《绿衣》《终风》《北风》,《卫风》之《有狐》《木瓜》,《王风》之《兔爰》,《齐风》之《甫田》《敝笱》,《魏风》之《硕鼠》,《唐风》之《扬之水》《鸨羽》《有杕之杜》《采苓》,《曹风》之《蜉蝣》,以及《豳风》之《鸱鸮》《伐柯》等17篇皆比;《周南》之《关雎》《樛木》《桃夭》《兔罝》《麟之趾》,《召南》之《鹊巢》《殷其雷》《小星》《江有汜》《何彼襛矣》,《鄘风》之《柏舟》《墙有茨》《鹑之奔奔》《定之方中》《相鼠》,《卫风》之《淇奥》《芄兰》,《王风》之《扬之水》《中谷有蓷》《葛藟》,《郑风》之《山有扶苏》《萚兮》《扬之水》,《齐风》之《东方之日》,《魏风》之《汾沮洳》《园有桃》,《唐风》之《山有枢》《绸缪》《杕杜》,《秦风》之《中南》《黄鸟》《晨风》,《陈风》之《东门之池》《东门之杨》《墓门》《防有鹊巢》《月出》《泽陂》,《曹风》之《鸤鸠》,以及《豳风》之《狼跋》等40篇皆兴;《王风》之《黍离》及《郑风》之《野有蔓草》《溱洧》3篇皆为赋而兴,《周南》之《汉广》及《唐风》之《椒聊》皆为兴而比,《曹风》之《下泉》皆为比而兴。其他26篇各备赋比兴之两种以上,如《豳风·东山》赋二、赋而兴二,《卫风·氓》则赋三、比一、比而兴一、赋而兴一。统观之,国风赋之比重仍据55%强。

虽然朱熹对赋比兴的标注难免受到质疑,笔者的统计也未必没有疏漏,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在此基础上做出基本的判断。从以上统计至少可以看出:第一,以赋比兴论,赋无疑是《诗经》当然的主体,特别是《商颂》《周颂》及大雅之《生民》、小雅之《我行其野》、国风之《七月》《东山》《静女》《君子于役》等大量叙事性较强的诗篇,几乎概用赋法写成;第二,从颂到大雅、小雅以至国风,赋的比重逐步下降,比、兴特别是兴的比重逐步上升,伴随着这一进程,诗歌文本的叙事性渐趋隐蔽,而抒情性显著加强,显示出赋、比、兴与诗之表现、再现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深入文本来考察,赋亦构成了《诗经》“指事造形,穷情写物”(钟嵘语)的基础。凡在《诗集传》被标注了“赋”的章句,往往也是叙事因素相对密集的地方。以《卫风·氓》为例,开篇二章均为“赋”,与之相对应,文本内容即纯属某种“记忆”之再现;中间二章分别为“比而兴”和“比”,文本即在叙事进程中各自加入了“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和“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这样的观念性话语;末尾二章重新回到“赋”与“赋而兴”,痛苦的、美好的记忆在女主人公的暗自思量中再次展现到我们眼前,时间的、空间的变化逐一呈现,人物之行动、画面之切换、事件之推进随之趋于清晰。再如《周颂·我将》:“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全诗十句,为“述祭+告白+颂神+献祭+祈福(表白)”结构,先简述祭祀之事,继而告白王事,再表颂神、献祭之意,最后表白心迹、祈求保佑。朱熹《诗集传》仅在前三句之后注曰“赋也”,乃“言奉其牛羊以享上帝”,而“述祭”部分恰巧是此类作品叙事性最为显著、集中之处,也是表现颂神情绪和祈福心情的基本依附。

进一步来看,赋比兴之“赋”,并不能简单等同于“叙事”,“直陈其事”的“事”还可能指向“物”,指向“志”,指向一切客观的、主观的存在。相对于郑玄基于美刺论的“比刺兴美”的政治解说及郑众、孔颖达、朱熹等人基于文字训诂所作的修辞学阐释,南宋李仲蒙的解说似乎更加接近文学的审美特征:“叙物以言情谓之赋,情尽物者也。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者也。”b在他看来,赋之“叙物”,目的在“言情”;赋之为赋,就是要在真切生动地描写客观物象的基础之上,把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基于“物”“情”关系的文学解说,的确符合《诗经》的创作实际。如《王风·君子于役》,每章八句、三层,朱熹在各章之后均注曰“赋也”,观其结构,概按“事→情→事→情”的脉络一一铺陈。开头三句,先简单叙写眼前之事(君子于役),再借此叹息,叙写当下焦虑的心绪(不知其期,曷至哉;不日不月,曷其有佸);中间三句,以天然之笔,白描出一幅乡村晚景:夕阳的余晖洒满天际,鸡儿归巢,牛羊顺着村外的山坡缓缓走下……看似恬淡,與情无关;实则浓烈,处处关情。在温馨的画面背后,在蜿蜒小路的尽头,是翘首期盼、望眼欲穿的思妇,是落寞思妇含情脉脉、冰凉忧伤的眼睛。至末尾二句,压抑的情感终于汹涌而出:“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苟无饥渴?”“畜产出入尚有旦暮之节,而行役之君子乃无休息之时,使我如何而不思也哉!”c通篇皆是“情”与“事”的纠结,句句均为“忧之深而思之切”(朱熹语)之辞,赋之“叙物以言情”特征可见一斑。

概而言之,赋比兴三者,赋参与《诗经》叙事最具广度和深度。它虽然未必呈现为典型的“叙事”,但叙事难免需要铺陈,难免需要“物”的凭依,尤其是在《诗经》时代,在叙事逐步渗透进艺术的学步阶段,赋无疑是诗歌“叙物以言情”的便捷途径。正是借助这一基本手法,《诗经》才为我们铺开了先民的一段记忆,留存了那个时代波澜壮阔的历史画面,展现了不同阶层、不同背景、不同经历的人们源自社会经验的集体情绪和源自个体经验的普通情感的诗意栖息。

a 冯浩菲:《历代诗经论说述评》,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74—113页。

b 胡寅:《斐然集·崇正辨》,尹文汉校点,岳麓书社2009年版,第358页。

c朱熹:《诗集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50页。

作 者: 吴建新,文学硕士,酒泉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尤丽霞,文学学士,甘肃省酒泉中学高级教师,研究方向:高中语文教学。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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