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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戏

2021-02-07喻灿锦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21年12期
关键词:穆桂英袖子

我的故乡将凡是有真人在戏台上的演出都称为“人戏”。阳戏是湘西独有的戏种,最受故乡人喜爱。

进戏场前是最热闹的时刻。人都堆在电影院门外等入场,大人小孩哭的哭闹的闹,引来许多做小生意的。刮糖动物老头儿的转盘摊儿仿佛是一个大魔盘,吸住许多小孩儿的目光。我曾一次次将二分硬币交与老头,小指头往指针上轻轻一拨,指针飞快地转起来,往往便停在了鱼、兔之类小动物上。看老头儿用闪亮的铜勺从小铁锅内舀一点糖浆,在平滑的光板上几刮几刮便成了一只猴、一条鱼或一只欲飞的蝴蝶,用一把薄铲将刮成图形的糖片铲松,再将一根细竹棍贴上去粘住,就可以兴冲冲地拿去舔着吃了。

治牙疼的江湖郎中在场外四下里逛着,逮住人就演示他那番捉牙虫的绝技:将一口小碗往你颊边一扣,再取下时,竟发现碗边沿附着几只蠕动的白色小虫,真吓人。

父母少有精力与财力去看每场戏,我只好跟在一群小街油子后面走秘密“通道”:电影院围墙外有一条阳沟通向院内厕所口。冬日无雨沟干,将臃肿的棉衣脱了,只穿一件毛线衣钻过去,然后装着上厕所回来混入场内。没有座位便趴在台沿下,仰头看。有时演员踢腿带起的尘土便洒在了我们仰着的面孔上。哪儿窜来这么多小猴儿来捣乱?终于有一天巡场员发现了我们的秘密通道,于是用砖头堵死,从此我们一群小难兄难友只好做鸟兽散。

开场锣总是“咚咚锵 ”、“咚咚锵”响个不停,一定要敲得人不耐烦,似乎连场外最后一个观众也给招进来了才肯開场。直到你忍无可忍,那红幕才终于咧开嘴,吐出一个人儿来。先慢条斯理地自报家门,字斟句琢地陈述剧情。然后宽大的袖子左一摆,右一摆,抹抹胡子;双腿左一迈,右一迈,停住,整整衣冠。在那一丝不苟的一招一式和阳戏特有的嗯嗯啊啊的拖腔唱调中,我早已目光迷离,昏昏入睡,涎水流到了另一个小混混的肩上。

最喜欢的一个舞台人物是穆桂英。你看她身后遍插五彩小旗,一身戎装亮身,一支长枪在手,舞它个行云如风,打它个落花流水,好不精彩热闹。由此也喜欢上了扮穆桂英的那个刀马旦。每当她背插小旗,口咬长翎做空中翻身的绝活儿时,心里不禁为之捏了把汗,生怕她演砸了,那简直比自个儿败阵还难过。紧张地盯着“穆桂英”,缓缓地随着“哒—哒—哒—”的慢板弯腰、弯腰,然后猛地一个鹞子翻身——过来了!于是长长嘘一口气,巴掌都快替她拍烂了。

而对那跑龙套的喽罗,倘若翻跟头时打了跌,我们就会毫不客气地嘘他,起哄,直到那人满面通红地退场。

最能赚取小孩子同情心的是生死牌那场戏,县官叫犯人挑字牌,摸到“生”字即有机会活命,摸到“死”牌便即刻要见阎王。既使看过十次,每一次到这时还是胆颤心惊,生怕那被冤枉的好人摸了“死”牌去,全然不顾戏中人的命运早被编剧先生预先安排好了。

常常在进场已经实在无法可想时,便溜到后院去欣赏演员化妆。搭一块大石头,透过一条门缝,惊讶地窥见“关公”正毫不啬惜地将红油彩往脸上抹,花旦将晶亮的头饰一枚一枚往额上贴,颤微微的凤呀钗地往头上插,心中羡慕得紧。戏班走后,无人再管剧场,我常常独自溜到台上,后台去玩,以我小小的心灵感受那热闹散尽之后的落寞。有一次我在后台拾到一枚亮晶晶的贴面,将它珍藏起来,时不时拿出来把玩。它在我心中就像钻石一样夺目和名贵。

无事可干时,一班小戏迷常跑到我家来。将我家那张大床做了剧场,床单披在身上,想象是五彩的霓裳;枕巾搭在手上,做了宽长的水袖;口中咿咿呀呀哼几句长腔,腰肢摆摆扭扭。袖子一忽儿摆来摆去,一忽儿又犹抱琵琶半遮面——千金小姐当如是状吧?再用那袖子将面全掩住了,脖子徐徐向上一伸,手指圈成杯状往外一亮:这一杯奴家先干了!

“小姐呵好比啊一朵花呀,咿呀,走起路来羞答答,啊——”这句经典的阳戏唱词就好似公路爬上咱家乡最高的茅溪坡,绕来绕去总也绕不清,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台词。多少年后猛然忆起,不禁怔怔发呆,历历在目街头游荡的那些童年岁月。

喻灿锦简介

喻灿锦,笔名怪味苏。土家族,现居长沙,中国作家协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员、2019年出版散文集《湘西姑娘》、诗集《澧水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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