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屿

“私生饭”，网络用语，意指为满足私欲、毫无边界地入侵，甚至骚扰自己喜爱的明星私生活的粉丝。2019年夏，一起女主播被“私生饭”所杀的悲剧，惊痛世人！

善：她“激活”了迷茫少年

“姐，我看你直播好几天了，挺喜欢你的，给你比心！”2018年10月的一天，一家知名平台的音乐直播间里，46岁的女主播段清看到屏幕上跳出的这行字笑了。这个新粉丝名叫柠乐，名字挺清新的。

直播平台上，活跃的女主播大多都很年轻，且颜值在线，唱跳俱佳，才艺全能，但，段清和她们不一样。段清已年过不惑，但保养得当，气质很好，她当主播，纯属消遣。她喜欢和粉丝们聊天，分享自己读过的书和生活的感悟。粉丝说起自己生活中的烦恼事，她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并恰当予以劝慰和开导。在主播界，段清算是一股清流，直播间里，渐渐累积了不少忠实粉丝。

柠乐也成了段清直播间的常客，每次她上线，他都会比心、撒花、刷礼物，还羞怯地表示，自己收入不高，买不起“大跑车”，只能聊表心意。段清回应：“大家能互相认识，闲话家常，互相分忧，已经挺好了，刷礼物方面，你们千万别有压力。”

其他直播间，主播们为打榜竞争积攒更高的人气，为打赏和收入，拼命吆喝、撒娇卖萌求粉丝刷礼物，而段清却对这些毫不在意，粉丝们都大呼她实在太“佛系”，纷纷表白：“清姐，我以前追星，但现在，只有你才是我内心唯一的爱豆，认识你以后，感觉整个人都通透了！”“同款表白，清姐，我们真的很爱你。”

柠乐也刷屏表白：“你和我见过的所有主播都不一样，很亲切。”他倾诉，自己从小性格内向，不擅与人交流，现在，他经父母的介绍，在一家设备公司上班，可领导和同事见他年轻，总是针对他、欺负他。

“人生在世，委屈在所难免，消化了，就是成长的动力;消化不了，就会变成脾气。”段清说的这句，让柠乐非常激动，他当即回应：“我不爱和人起冲突，但受了气，情绪会失控，以前，我还离家出走过。可能，我就是你说的‘消化不了，就变成了脾气。”

段清问他多大，他说自己真名叫张凡，四川人，19岁。因父母离异，他和奶奶一起生活。因过早进入社会，张凡被磨砺、挤压，走得磕磕绊绊。段清的孩子比张凡还大，他许多的小烦恼，在其他人看来不算什么，但她眼中，他就是个孩子，所以，她耐心倾听，仔细回应。“任何美好的状态都不会轻易降临。等吃够了当下的苦，未来的甜才会顺理成章地来。”她反复告诉张凡，他还年轻，未来可期。

段清一次次鼓励着张凡，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温暖，他改口喊她“清姨”。“我和爸妈有代沟，和他们说几句话就烦，你比他们都对我有耐心。”“清姨，今天我按照你说的‘让他三尺又何妨，没有和那个咄咄逼人的同事计较，结果，领导还表扬我了，高兴！”张凡将段清视作偶像，只要她上播，他每场必到。看到张凡如此积极，段清邀请他做自己粉丝群的管理员，张凡喜出望外：“清姨，我一定会好好打理群，不让你失望！”“最新预告，清姨晚8点上播，速度集合啦！”“清姨今天喉咙不舒服，心疼！”张凡非常卖力，他表现出和平时生活中截然不同的一面，粉丝们因喜爱段清，对新晋的管理员张凡也格外热情。

“听说你是四川娃子，我也是，群里要是搞线下聚会，我们一起接他们到四川去玩嘛！”“张凡，我好中意（喜欢）你这个名，清新可爱。”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在生活中，张凡默默无闻，总是被人忽视，现在，他一跃成了红人，他又激动，又兴奋。

“清姨，要不是你，我都不晓得我也可以这么活跃，而且还会被人喜欢，真的很感谢你。”2018年10月底，张凡私聊段清，他说，自己想去面谢她。

段清虽有众多粉丝，但一直限于网上“神交”，这小伙子冒冒失失提出见面，让她有些惊讶。不料，张凡再发信息给她时，人已经到了她所在的城市。原来，因为越来越熟悉，二人加了微信，他看过段清朋友圈的资料，竟自己乘火车来了。

段清的丈夫方永得知后，劝道：“这孩子说来就来，有些冲动，以后还是就在网上交流，不用见面吧。”“我寻思那孩子千里迢迢一个人来，肯定得招待一下吧。”段清心里过意不去，不仅见了张凡，还请他吃饭，带他在市里转了转。张凡告诉段清，这一次来，一则是过来特地看她的;二则，他在公司干得不顺心，辞职了，准备休息后再求职。

“人生就像爬坡，要一步一步来，工作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一定要有耐心。”段清和张凡分享了为人处世的心得，他佩服地说：“我要是早认识你该多好啊，清姨！”张凡带着满足离去，能在真实生活中和他的偶像相见，令他高兴了好一阵子。

惑：“私生饭”深底失控

段清和她的家人原以为，张凡的来访只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谁料，2018年12月的一天，张凡再一次不请自来。他并没遇上什么大事儿，不过就是新工作不顺心的琐事，想来找段清和她聊几句，舒缓一下心情。

段清对这个又任性又可怜的小年轻没有办法，她准备带着张凡在外面逛逛，再请他吃顿饭。

“清姨，其实，我挺想吃吃你做的饭，从小，我爸妈天天加班，我都没吃上几口热乎饭！”张凡说着说着，眼眶一红。段清被触动了。当天，她将张凡请到了家里，亲自张罗了一餐晚饭，方永和儿子方强也列席了。张凡不善言辞，连基本的寒暄都没有，埋头默默吃了饭就告辞了。方永对妻子说，张凡不太懂事，他两次不请自来，闯入了他们的私生活中，这让他莫名不安。段清却很善良，她认为，这孩子内向，没什么坏心，她实在不忍心把他晾一边，接待一下，也是行的。张凡见过段清后，在旅馆窝了几天，也不出门。段清听说后，做了一点饭菜送过去。这温暖的食物，让孤独的张凡再次感动。

因为十分拥护段清，张凡在群里的表現有些偏激。一天，粉丝们在群里随口聊起另一位女主播，他立刻表现出奚落之意：“那女的丑爆了，怎么能和清姨相提并论，你们瞎了？”粉丝们和张凡吵了起来，其他管理员赶紧蹦出来缓和气氛，才把此事按了下去。尽管大家一致劝张凡注意措辞，可他我行我素：“我的偶像我自己维护，你们不认同的，都滚！”

有个管理员私下和段清吐槽：“柠乐这样下去不行啊，群里要乱套了！”段清很为难，如果取消张凡的管理员资格，他肯定会受打击，她只能劝道：“他就是年轻气盛，你们受累了。”段清几方斡旋，管理员们均是她的粉丝，还比较听她的，把火压了下去。而她也提醒张凡，不管是在群里和粉丝们交流，还是和其他管理员沟通，都要语气柔和，不要专断。张凡有些内疚，向段清道了歉。然而，他没克制几日，又因一件琐事在群里出言不逊，段清焦头烂额。

2019年7月，另一名群管理者找张凡私聊，希望他注意自己的言行，否则，请他解除管理员资格，但张凡态度蛮横，回复道：“这是清姨的地盘，她都没说话，轮得到你教训我？”那人提出，张凡把粉丝们搞得怨声载道，他根本对不起段清的信任。张凡被激怒了，他回复道：“这些粉丝朝三暮四，你们还当宝贝供着，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

谁也没想到，张凡竟将粉丝们一一踢出了群。场面顿时失控，粉丝们有的私聊段清投诉，有的则表示对段清选了这么一个“奇葩”感到失望，“原地脱粉”。其他管理员也被激怒了，他们一致表示，段清若不能公正处理此事，他们会绝望。

段清坐立难安，不断和投诉者道歉，并称自己会尽快处理此事。“现在闹成这样，你高兴了？以前我劝你的那些话，是不是白说了？”段清给张凡留言，随后关掉了手机，这以后几天，她没有心情再上直播。

偶像生气了，而且是生了很大的气，张凡很慌张，他不断地给段清留言道歉，可她都没有回复。情急之下，他居然说，自己要当面致歉。段清开机后看到了留言，劝张凡别来。然而，2019年7月18日，一意孤行的张凡又来到了段清所在的城市，并在一家小旅馆住下，然后不断给段清留言，求见面。

段清在家中说起此事，丈夫方永劝道：“他老是过来，不太好，以后不要让他来了。”段清通过微信和电话劝张凡回家，然而，张凡很执拗，说段清不见他，他就不走。

痛：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2019年7月20日，段清终于出现了，张凡高兴极了。段清虽情绪不佳，却还是周到地带他去附近的景区转了一圈。当晚，她在家下厨招待张凡。送他出门的时候，段清劝他回四川，她平淡的态度让张凡很焦虑，生活中，他很难与人相处，好不容易得到了偶像的信任和认可，一度让他欣喜若狂，可正因如此，他更加害怕段清对他的失望甚至疏离。

7月22日一早，张凡决定，无论如何要争取到段清的原谅。走出旅店后，他就近买了一把水果刀。早上7点，他赶到了段清楼栋附近等待，段清的丈夫和儿子先后出门上班了，随后，段清也出门买菜，张凡钻入楼栋里，坐在她家门前等她回来。9点左右，段清的脚步越来越近，张凡赶紧闭眼装睡，他原以为段清见他如此可怜，会喊醒他，然而，她在他身旁站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进屋后关上了门。

张凡心里一阵难过，他掏出手机给段清打电话，但她没接。他急了，敲门，段清也没应。情急之下，张凡跪倒在地，并大喊：“我跪到您原谅为止！”

段清实在没辙，开门将他让进了屋里。“清姨，我错了，求你原谅我！”张凡都快哭了，段清深深叹了口气，摇头：“你每次闹出事儿，我都兜着，可现在，事情弄成这样，你真的让我寒心、失望。”

张凡急了，掏出水果刀抵在自己脖子上。段清吓了一跳：“你，你这是干什么？”“你不原谅我，我现在就自杀！”他把指头都割出血了，段清见他情绪激动，赶紧劝道：“你把刀放下，好好说。”张凡见她态度柔和，很高兴，把刀揣进了兜里。

看到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冲动又冒失，段清很无奈：“你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真不知道你爸妈当初是怎么教育你的……”作为一个长辈，段清本只是絮叨几句，万没料到，这竟刺到了张凡的痛点。

尽管他才19岁，可他却有坐牢的经历，在监狱里，其他牢友曾经这么揶揄过他。张凡一下子暴怒，吼了起来：“这关我爸妈什么事？”冲动之下，他掏出水果刀，对着段清的腹部猛刺了几刀。

她被刺得连退几步，剧痛让段清捂住了自己的小腹，但，鲜血还是汩汩冒出，她脸色煞白，大口喘气：“你，你别再犯错了，帮我打120，快！”张凡慌乱着说：“我手机没电了！”段清艰难地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用我的打。”这一瞬间，她把生的希望和对一个人善良的希望，全赌在了这个已恶魔化的“孩子”身上。然而，张凡接过手机后，却放在了一边，他根本没有拨打救援电话。余怒未消的他冲上前，又捅了段清的脖子几刀。随后，他倒退着走到水龙头前，换下自己染血的衣服，扯了件阳台上的男士T恤穿上。

段清还在喘气，却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她望着张凡，眼神里，是困惑、不解、絕望……

张凡不敢再直视段清，却拿走了她的手机，剥夺了她最后一丝能自救的机会。他逃出了屋子，乘出租车离开了十几公里后下车，将段清的手机关机，并将杀人时穿过的衣物和刀具埋在了土里，然后，再打了辆车，躲到市汽车站附近的公厕里。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断在张凡脑中回旋，他又后悔，又难受，根本不敢走出公厕。当晚，段清的丈夫和儿子回家时，发现了她的尸体，父子俩惊痛之下迅速报警。法医鉴定称，段清颈部、腹部被刺10刀，因大量失血休克而亡。

2019年8月24日晚，张凡被抓获。据调查，张凡自幼缺乏父母陪伴，性格孤僻、遇事冲动，其工作后，收入惨淡，家中老小都给其零花钱，支援其生活。2017年，张凡曾与一名年轻女孩相好，却在接吻时因嫌弃对方的舌头而咬断其舌并逃逸。当时，善后工作、补偿都是其父母、家人完成。2018年1月，张凡因犯故意伤害罪归案，当年8月初刑满释放，仅2个月后，生活在迷茫和黑暗中的他在网上遇到了段清，而他犯过的事，从没和她说起过……

2020年7月，此案在辽宁省抚顺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宣判，判处张凡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段清和张凡，本应生活在平行的世界，网络带来了看似美好且善良的相遇，但人与人之间，若没了安全距离，风险和杀戮足以撕毁所有。其实，“私生饭”行为偏执，频频露出端倪，却没能预警善良的女主播，此案令人警醒。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