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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小说作品中的悲剧意味阐释

2021-01-20吉文思

青年文学家 2021年36期
关键词:鲁氏金童丰乳

吉文思

莫言先生从不吝啬自己描绘悲剧的笔墨。作为当代的先锋作家与文学大师,莫言的作品带有强烈的魔幻主义色彩,但又保持着源于现实环境的宝贵理智。在记录历史、人物、情感的过程中,莫言开始描绘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形象。从《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金童,到《天台蒜薹之歌》中的金菊与高马,这些悲剧形象带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引起了读者们广泛的讨论。对于悲剧,鲁迅先生有着这样的看法,“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但在莫言笔下,那“有价值的东西”虽然并不少见,但作者也并非是靠将其“毁灭”来塑造悲剧,而是在故事的开始便埋下伏笔,让悲剧在故事当中流动。正因为如此,莫言小说中的悲剧才更显得具有冲击力。认识莫言小说作品中的悲剧,就是认识另一种文学思想。

一、人物形象中的悲剧

(一)逆来顺受的悲剧

古往今来的小说作品不计其数,活跃的人物形象赋予了小说阅读的价值,而小说中的核心情感也借由人物形象表现出来。纵观世界文学史,作品人物的命运一般与作品情感休戚相关。当作品以悲剧的形式诞生于文化世界之中时,人物的身上也必然带有悲剧色彩。“真正的作者从来不会主动说话,而是让作品当中的人物说话”,正因为如此,悲剧才显得更动人。在莫言的小说作品当中,人物与悲剧共生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人物从诞生起便带有悲剧意味,当人物的生命结束之后,这种悲剧也并不会戛然而止,而是以一种沉郁、痛苦的方式传承下去。

如《丰乳肥臀》当中的上官鲁氏,作为一个女性,可怜的弱势群体,她的一生都带有悲剧色彩。她的丈夫无能,身材短小;公婆野蛮,暴躁冲动;接连求子,却只换来了“来弟”“念弟”“招弟”等八个女儿。在作者眼中,命运是不公平的,但这种不公平并没有通过作者的语言表现出来,而是借由人物的行为、语言表现出来。上官吕氏拍打着手上的尘土,轻声嘟哝着:“你呀,我的好儿媳妇,争口气吧!要是再生个女孩,我也没脸护着你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保佑我吧,可怜我吧,送给我个男孩吧。”带有悲剧意味的她,甚至不敢和眼前的不幸做抗争,只是委曲求全地承受一切。她的一生中不曾有爱情,也不曾有温暖,唯一的儿子上官金童诞生之后,“带着母亲跳进一旁的沼泽里去”,这便是无能的儿子回报她的唯一方法。这个女人逆来顺受、低眉顺眼,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悲剧发生在她身上时,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无声地死去,便是她最好的结局。

(二)拼死反抗的悲剧

鲁迅曾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本是为了民族崛起而发出的呼喊,但在莫言的小说作品当中,这样的句子用来形容悲剧,竟然也格外贴切。作为一个见证了时间、历史的作者,莫言的小说带有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也带有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他曾描绘过逆来顺受的悲剧,如《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鲁氏与《天堂蒜薹之歌》中的高羊,也曾描绘过轰轰烈烈的悲剧,如《天堂蒜薹之歌》中的高马。他对悲剧的不同描述,使得读者不禁产生思考:人物的悲剧到底是故事的必然,还是人物性格的偶然?相比上官鲁氏与高羊这两个角色,高马则是冲动、强壮、勇敢的代名词,面对不作为的昏庸现状,他用明知道错误的方式去反抗。理解了文中的种种不公,读者的情感是与高马站在同一边的,但如果让高马在“大闹一场”之后大获全胜,这明显破坏了作品的价值。于是,作者便用作品中的角色去惩罚他,高马的抗争得到了回应:“挨过眼前的惩罚,以后便是自由。”但在与妻子离散、深陷牢狱之后,悲剧在他身上进一步地表现出来:眼前的幸福只是一种苟且,是安慰高马的虚假,当这层虚假被撕开,新的痛苦必然要表现出来。对高马来说,他的悲剧来源于命运,也来源于自己。这就使得读者产生了新的疑问:高马倒下后,他是否能够享受到期盼已久的自由?这一切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也正是因为这些否定,让人生出了叹息:高马的一生都在抗争、奋斗,他赤条条地来,也赤条条地走,什么都没有留下。这是悲剧,是人物性格使然,也是必然结局,一个角色为了烘托故事而存在。而在这个角色消失之后,故事也戛然而止。这种突兀的表现方法似乎让故事走向了“烂尾”,但正是因为突兀,读者才会回去细细品味人物身上的悲剧内核。

二、故事结构中的悲剧

(一)悲剧开头,悲剧结尾

正如影视创作中所强调的“喜剧的核心内涵是悲剧”,但对于莫言所创作的小说作品来说,喜剧元素在其中极少出现。作为操弄语言的伟大作家,莫言懂得如何利用悲剧去描写悲剧,正如作家苏童对莫言的评价:“莫言的作品泥沙俱下,看见的是沙子,沙子下面埋藏的是黄金。”當作者用悲剧去渲染悲剧,故事中的人物必然要被这种悲剧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明明就是解脱,但在喘息之后,却又陷入新的痛苦当中,这种痛苦无法终结,直到故事结束,抑或生命结束。他的悲剧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

在小说《丰乳肥臀》中,作者在开篇便设下了这样的“悲剧连环套”,暗色调的写作背景之下,是将要破坏一切希望与美好的陷阱。如上官鲁氏、上官金童,他们的生活中只有一点可见的幸福,伴随着幸福而来的是煎熬、忍耐以及命运的捉弄。上官鲁氏陷于“生男孩”的窠臼之中,面对公婆的威严,“招弟”成了上官鲁氏活着的唯一希望;而在上官金童降生之后,命运的锁链也并未就此打开。痛苦、折磨、欺压接踵而至,懦弱的上官金童只能躲在母亲的怀里,发出绝望的哭嚎。但在母亲去世之后,这种懦弱只能由死亡来终结。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这样写道:“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而不论其结果是喜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总不枉在这世界上活了一场。”但无论是上官鲁氏还是上官金童,都没有争取和奋斗的机会。不敢动,动不了,命运的山一分一毫都不曾移开,当悲剧开始的一刻,留给他们的就只有承受。正如余华的作品《活着》,悲剧从来不曾停止,对于这些处在悲剧当中的人来说,解脱是一种奢望。

(二)高潮点缀,悲剧撕裂

喜忧参半的表达方式在文学作品中并不少见,如借助短暂的幸福点缀文学作品,再将这种短暂的幸福打碎,带给读者极强的落差感,从而让读者体验到悲剧的“绝不容情”。无论是西方创作还是东方文学,都对这种创造技巧有更多的青睐。如著名短篇小说《我的叔叔于勒》,看似是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但当文章的讽刺意味表现出来,亲人之间的唯利是图则暴露无遗。在莫言小说当中,作者并不愿意围绕着“喜剧”长篇阔论,而是用简单的喜剧元素去创造故事,然后用悲剧将幸福撕裂,如此一来悲剧就来得更加强烈。

以简短的高潮做点缀,以强烈的悲剧贯穿故事,这样的创作技巧在莫言的小说《天堂蒜薹之歌》中最为常见。从高马的反抗开始,悲剧已经埋下了伏笔。所有人都逆来顺受、安于现状,只有高马,第一个尝试着反抗。正是因为有了高马,读者心中的反抗意识才会被唤醒,但在被“唤醒”之后,“东窗事发”的残酷现实又撕碎了高马的英雄梦,也给未来的故事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色彩。他敢爱敢恨,带着心爱的女人远走他乡,却在一顿毒打之后给自己的未来画上了句号。当一切尘埃落定,错误终于被纠正,他开始老老实实地接受自己的惩罚,可恋人身上传来的噩耗又令高马的心沉到了谷底。自始至终,这个角色都在以“末路英雄”的作风对抗着周围的一切,但这种抗争是带有悲剧意味的,失败也就成了必然。每一个成功都是“阴谋”,是伊甸园中蛇赠予亚当夏娃的果子。接受眼前的安宁与幸福,便要承受未来可能出现的不公与痛苦,这样的悲剧更为狰狞。塞缪尔·贝克特的《墨菲》中这样说道,“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没有改变”,时间会冲洗一切悲剧,但人物却会让人们记住这些悲剧,由人物形态进入到读者视野当中的悲剧意味始终不曾消散,也正是因为如此,悲剧才更有冲击力。

三、群体下的悲剧

(一)女性群体的悲剧

在借助小说描写悲剧的过程中,莫言的悲剧意识从来都不是借助某一个角色、人物表现出来的,而是借由群体、组织的反应。这样的悲剧更为真实,且具有发人深省的力量。当悲剧在所有人身上发生,悲剧是否可以避免?我们不得而知,作者或许了解正确答案,但在人物似是而非的表达中,这一问题也不重要了,留下的只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悲剧。这些悲剧降落在一群人身上,用历史、真实做跳板,跳进生活的长河当中,溅起水花,散开墨迹,引人深思。

在小说《蛙》中,作者将悲剧扩展到了一个群体当中。她们是信奉“人丁兴旺”的女性群体,是愚昧封闭的女性群体,也是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女性群体。当上级的要求与自身的诉求发生碰撞,必然有一方要做出让步。而在作者的笔下,这些让步便是悲剧的起源。耿秀莲潜水偷生,溺水;王仁美被推上手术台,一尸两命;王胆冒着大雨潜逃,却早产而死。在小说当中,生命的逝去只是一种虚拟,但当这种虚拟重复出现,巨大的悲剧就发出了新的呼喊:是什么造就了悲剧?悲剧的发生是否可以避免?恩格斯在分析拉萨尔的历史悲剧《济金根》时说:“悲剧的本质就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冲突。”悲剧的发生是必然,更是时代的选择。当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即使是整个群体,也没有抵挡的力量。也正是因为曾经有群体“参演”了这场悲剧,悲剧看起来才更加触动灵魂。

(二)男性群体的悲剧

莫言的小说从来不曾站在男女的角度上论述任何故事,但毫无疑问的是,对于一些角色,莫言毫不避讳地将美好的品质灌输在这些角色的身上,以此来创造一个更感人的故事。正是因为如此,悲剧才会更动人。传统文化当中,女性是温婉、谦和、善良的代表,莫言便用女性的特质去描绘角色:《丰乳肥臀》中上官魯氏的母爱、《蛙》中姑姑的同情、《天堂蒜薹之歌》中金菊的睿智与隐忍。而在描绘男性的过程中,作者则释放了更多的灵感。睿智的男性、懦弱的男性、毫无作为的男性,他们是多变的,却也承载着悲剧色彩。

在《丰乳肥臀》中,作者对“上官金童”这一角色投入了十二分的重视。作为“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男丁,他本该承载母亲的一切希望,为母亲撑起天、为母亲改变这个世界。但他毫无作为、逆来顺受、畏首畏尾,抱着母亲的尸体嚎哭,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而在《天堂蒜薹之歌》中,高羊这一角色也是唯唯诺诺的。对于一切不公都不敢反抗,对于一切压迫都不敢说“不”。承受,是他面对悲剧的唯一方法。这样的角色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视线也随之转移。而在高马、于占鳌等角色身上,悲剧则转化为了一种动力。这些悲剧曾经发生,但也不曾改变角色的男性气魄,他们依旧骄傲、顽强,如同被捶打之后的铁块,在火中降生,在火中死去。这样的悲剧同样令人难以接受,但他们的悲剧当中却带有鲜明的英雄主义色彩。当悲剧带有抗争的意味,人物形象也将变得更加饱满。

四、爱情中的悲剧

莫言不介意在自己的小说中描绘爱情,这种纯美的情感更容易吸引读者。但在读者看到爱情之后,背后的悲剧则开始逐渐显现出来。爱情是美好的,但当爱情成为悲剧的“前置”,悲剧将显得更为强烈。纵观莫言小说,其对爱情有着不同的描述。男女双方过着平静的生活,结合之后便发生悲剧;男女双方本就处于水深火热当中,随后引出更大的悲剧。无论爱情怎样变化,悲剧都在蠢蠢欲动。

在《丰乳肥臀》中,上官鲁氏与传教士马洛亚之间的感情最为真挚,他给了上官鲁氏爱慕、温暖的感觉,让上官鲁氏沉醉于甜蜜的爱恋之中。但随着马洛亚的死去,这种爱情终究成了安抚小孩子的糖,它只能存在于一时,而无法让人永远感受那种甜蜜。而在《天堂蒜薹之歌》中,爱情不过是“螳臂挡车”,它无法改变人物的命运,甚至无法改变人物的情感。高马和金菊因为爱情走到了一起,但爱并没有改变现状,反而将金菊、高马拖入了新的深渊。在《蛙》中,陈鼻、王胆的自由式爱恋、姑姑的附加式爱恋,都隐藏着悲剧的乌云。即使是爱情,也不过是一种烘托角色、渲染人物的手段而已。

莫言小说作品中的悲剧从人物、故事等多个角度表现出来,展现了作者对悲剧的独特认识。悲剧即使是隐藏在安宁之下,也是必然会爆发的。由此,以悲剧为内核的故事结构正在逐渐扎根。阅读莫言的作品,要理解悲剧,理解悲剧发生的真正原因,用感性的文化意识与人物交流,感受悲剧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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