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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的孩子也要“啃老”

2021-01-18何承波

华声 2021年11期
关键词:啃老养老院子女

何承波

一边,是“未完成”的成年;另一边,是迫不及待的老年。

他们未必是令人唾弃的啃老族,相反,他们也可能是这个时代最勤恳的奋斗者。但是,而立之年,他们未立,仍需要父辈持续输血。

他们是“拉了一辈子磨的驴”,为子女付出了一切,原本可以安享晚年,但现实是,连接子女的输血管,还拔不下来。

一边,是“未完成”的成年;另一边,是迫不及待的老年。这是当代中国家庭代际关系中的奇特景观,展现了一种正在经历的变革,它触及两代人之间最根本的联结。

无底洞

电话里,何西向父亲提出借12万元买房款。

事发突然,父亲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太好回老家,还要做核酸。估计父亲也觉得这个理由有点荒唐,后面接着说,过年刚存了两年定期,现在取太亏了。最后承诺找亲戚帮忙凑一点。

挂断电话后,何西有些失落。显然,父亲其实不想借。这是今年5月份的事情,深圳的何西和妻子相中了一套60平米的二手房,夫妻俩凑了60多万元,只差最后12万,他们就能凑个首付。

何西夫妻为此拼搏了三年多,在深圳这样的大都市里省吃俭用,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小家,然后落地生根。

父亲何明伟素来沉默寡言,父子俩交流很少。以前,何西總觉得,切换成方言模式跟家人谈一些深入的话题,很是别扭。但他还是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何西事后回忆,两人谈得不欢而散。何明伟很生气,他感到寒心,家人们只想着他的钱,不榨干他誓不罢休。何西也愤愤不平,毕业这么多年,他没伸手要过一分钱,就连结婚也没提,“现在是借,又不是不还”。

何明伟的前半辈子是农民,后半辈子在工地度过。他的皮肤黝黑、身材瘦弱,手上满是老茧、伤痕。在外打工的他,比任何人都卖力。没有活儿干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工友说,别看现在苦,20多年培养出一个大学生,还是重点大学的研究生,以后可享福了。

他没想到的是,“背后是个无底洞”。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用“反馈模式”来概括传统中国的家庭代际关系,父母养育子女,子女反哺父母,是儒家观念影响下的“互养”关系,既有父慈子孝的美好品质,也有实用主义的理性原则。

随着85后、90后先后进入而立之年,人们发现事情并非如此。他们自身经济实力较差,还没有做好独立的准备,即便结婚、成家,仍然需要父母的扶持。

当下老年人的共同困境就是,一边,子女们远远没有独立,子女的压力、困难,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们“你们的使命,还没有结束”;另一边,是已经到来的老年生活,他们不得不考虑如何安排自己所剩不多的人生。

关于“不出钱”,何明伟跟记者说出了他最直接的担忧:“以后他们不孝顺我,不管我死活,我得有一条后路,你说是吧。”

担忧是一种错综复杂的处境带来的。何明伟今年59岁,他觉得自己已经打不动工了,身体反应也大不如前。

关于儿子借钱这件事,何明伟最终还是想开了。几天后,他跟工头请了假,从浙江回到老家,把钱转了过去。他在微信上发了一段话给何西:“你们背着房贷,压力恐怕更大,也不说还不还的问题,等以后我要是动弹不得,你们别电话都不打一个。”

推迟的成年

“有一种啃老,叫隐性啃老。”

孟然是这样形容自己的。他今年26岁,赣州人,专科毕业至今,工作稳定,在南昌工作的收入也不算差。去年结了婚,还没做好准备,孟然就迎接了自己的第一个小孩。

彩礼、买房、买车,是结婚的硬指标,一系列人生大事安排下来,开销接近80万元,如果单靠自己,他不清楚40岁之前能不能成家。

孟然的父亲是小县城的普通职工,三年前退了休,母亲做一点小生意,勉强赚些生活费。父母一生的积蓄,是供孟然和姐姐读书。等到准备结婚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微不足道——工作了三年,依然付不起彩礼。什么事还是得靠父母,“是个啃老族”。人们对啃老族的界定是:成年,不工作,靠父母供养。但孟然觉得,现在的社会形势,迫使他不得不被动啃老。

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依然需要父母的扶持,很多人把这一点看作理所当然。原本孟然也这样。去年结婚,父亲把银行存单递给他时,说:“我们这一辈子最后的钱,都给你了。”他突然有些愧疚。

父亲的手,一直在颤抖,几乎快抓不稳那几张存单了,孟然猛然一惊:“该不会是帕金森吧?”事后他想带父亲去检查,父亲很抗拒,“老年人很害怕检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身体老朽,想着活一天是一天,不花冤枉钱”。

以前,他觉得父亲过于威严,说话铿锵有力,身材魁梧,但现在的父亲已经佝偻了,眼窝深陷,目光混沌。

“真正的成年和懂事,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悬浮的家庭

对于老年的父辈来说,如何减轻子女负担远不是他们唯一要考虑的,另一个棘手的问题也浮出水面——怎么避免成为子女的负担。

66岁的蒋民峰余生只有一个心愿了。

他打算用最后的积蓄,换一套新房,可以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的那种。他想逃离那间残破、逼仄的单位房,湖南多雨,每逢雨天,满屋子滴答声,水盆根本接不过来。

蒋民峰一生办成了几件大事,养育了两个高学历大学生。两个女儿读到了研究生,如今已经远嫁,儿子稍微逊色一点,但也帮他垫资开起了公司。如今,几年前儿子结婚时,蒋民峰付全款给他买了一套婚房。

早些年,他在三线城市一间工厂里当一个“小领导”,后来厂子改制,他和同事自己出来做一点小生意,属于相对富足的家庭。老伴去世得早,蒋民峰倾尽一生的积蓄,帮子女们解决了人生大事,他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但是房子还没买,他自己生了一场病。他给长沙的儿子打电话,儿子生意太忙,没说几句电话就挂了,远在上海的女儿也爱莫能助。如此情景,多少令他沮丧。

这件事令他反思了自己的老年生活,怎么给自己养老送终呢?

索性,他房子也不买了,听从了朋友的建议,住到养老院去,至少,在养老院里还有朋友相陪,就算死了也有人管。却不曾想,疫情之后,养老院爆了雷,老板跑路了,养老院也没法住了。

蒋民峰的境遇,在三线城市很是普遍。公园、广场、商场、公共交通,一眼望去,全是老年人的身影,年轻人大多外流。在这里,以“互养”为传统的家庭结构变得空心化,呈现一种悬浮状态。

何西后来理解,为什么父亲曾要求他回老家买房,否则不愿意借钱。因为父亲很清楚一个残酷的现实,只有离得近,老了之后,才有依靠。

摘编自《南风窗》2021年10月9日  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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