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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孔子“君子不器”思想

2021-01-17范佳玥

青年文学家 2021年35期
关键词:不器论语君子

范佳玥

“子曰:‘君子不器。’”在《论语》中,这句话单独出现,既无对话,也无上下文语境。什么是器?“君子不器”真正在说什么?孔子并未将这些问题完全解答。从古至今,学者对此都多有自己见解,其中,将“君子不器”理解为君子要成为通才这一观点是学术界非常主流的一种观点。

明代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言:“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朱熹继承了前人观点,将“器”与“用”进行贯通,但是又加入了“体”的观念。钱穆在《论语新解》中指出“器”各有各的用途但无法相通,那些所谓的专家学者与之类似,因而钱穆认为“不器”就是要将各类用途进行联通,成为通才。杨伯峻在《论语译注》中将这句话译为:“君子不像器皿一般,只有一定的用途。”并在注释中讲道:“古代知识范围狭窄,孔子认为应该无所不通。后人还曾说,一事之不知,儒者之耻。虽然有人批评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但孔子仍说‘君子不器’。”

那么究竟什么是“君子不器”?“器”与“不器”之间究竟有何关联?“君子”究竟该如何做?这也成为孔子《论语》一书中比较值得研究和探索的一方面,同时这也对现代教育学有着不容忽视的导向作用。

一、“君子不器”的内涵

(一)“君子”在《论语》中含义的演化

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君,尊也,从尹;发号,故从口,古文象君坐形。”“君”上半部分是“尹”,学界一说“尹”形似手中执笔,又说“尹”形似人手中执杖;下半部分是“口”,表示发布命令,两部分合起来看便是手拿棍棒发号施令的人,可见“君”原始语义为具有权威的统治阶层。

“君子”一词,广见于先秦典籍,在最早的传世典籍《尚书》《诗经》中已多次出现,但总体而言,先秦典籍中“君子”的含义都较为明确、单一,多指“君王之子”,着重强调政治地位的崇高。

大夫君子,無我有尤。

—《诗·鄘风·载驰》

卫宣公之女许穆夫人,出嫁许穆公,眼见卫国覆亡,痛心疾首,想要拯救卫国,却遭到许国君臣阻扰。忧愤之下,她写下这首《载驰》,这里的“君子”指涉的便是许国的当权者们。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诗·周南·关雎》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诗·王风·君子于役》

《关雎》中“君子”是女子对青年男子的尊称。《君子于役》则是以女子口吻思念远方服役不知归期的丈夫,诗中“君子”的含义为“丈夫”。这实际上是从“君子”的本义“贵族统治者”引申而出的引申义,并且此类义项在《诗经》中出现的频次很低,主要集中于《诗经·国风》中。

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尚书·周书·无逸》

《尚书·周书·无逸》是周公还政于周成王时告诫成王的诰词。郑玄注曰:“君子止位在官长者。”这句大意上指的是君子为政,不可贪图安逸,而要先了解耕作的艰难,才能安逸,才能知道平民百姓的艰难。在此,“君子”和“小人”分别指统治者和平民,是以政治地位作为区分的标准。而其后,例如《尚书·虞书·大禹谟》:“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庄子·山木》:“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此两处的“君子”和“小人”尽管仍然依附于一定的政治地位,但也开始与道德品质联系在一起,有了相对的含义。当然,在这个阶段,美好的道德品质一般只适用于有一定政治地位的人,或者是对有政治地位之人的劝谏和期望。因此,早期的“君子”不仅仅指向特定的社会群体即统治阶层,同样也指向了另一阶层对于自我有更高要求与期许的人。

而孔子生活的春秋时期,正是诸侯争霸、礼崩乐坏的时代。周王朝的统治逐渐衰落,各方诸侯之中出现了有政治地位却无道德的人,相反,也出现了许多有道德却无政治地位的人。杨伯峻所著的《论语译注》中指出,“君子”有时是指有位之人,有时是指人格高尚的有德之人。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之下,《论语》中“君子”的内涵也发生了一定的转变,开始由“位”向“德”转变,也就是说,“君子”可以指有政治地位的人,但没有政治地位而有美好道德品质的人也可以被称为“君子”,甚至可以说道德品质成为“君子”更为显著的特征。因而,君子作为《论语》中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是孔子所认为的人人通过努力可以达到的理想状态。《论语》中多次论及“君子”为人、为学、为政及言谈举止的方方面面,从内在修养和外在表现对“君子”作出严格界定,“君子”这一形象集中代表了儒家的理想人格模式。

在《论语》中,孔子对“君子”的界定加入了很多道德品质因素,是对此前“君子”人格的重新阐释。基于此,对“君子不器”的解释则更多样化,为政者与为德者皆可,又或者说是两者兼备。为政者,既可以有崇高的政治地位,也能拥有美好的品德,为德者亦是如此。且“君子不器”选自《为政》,而《为政》大部分收录了孔子“为政以德”的思想,如何谋求官职和从政为官的基本原则,学习与思考的关系,孔子本人学习和修养的过程,温故而知新的学习方法,以及对孝、悌等道德范畴的进一步阐述。那么,将“君子不器”收录其中,也一定有此道理。

(二)“器”与“不器”的相互贯通

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器”时说道:“器,皿也。象器之口,犬所守之。”段玉裁注:“器乃凡器统称。”也就是说,“器”的本义是“器皿,容器”,因器具有容纳之意,后来引申为“人才”“器重”“才能”等意,例如“国家之器用也”(人才)、“朝廷器之”(器重)、“庙堂之器”(有治理国家的才能)。

在对“不器”的解释中,朱熹对后世的影响极大,他在《论语集注》中提到:“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礼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君子,不应该像器皿那样只有一定的用途,而应该多才多艺。后人的很多观点都由此衍生出来,譬如说钱穆在《论语新解》中说道:“器,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今之所谓专家之学者近之。不器非谓无用,乃谓不专限于一材一艺之长,犹今之谓通才。后人亦云‘士先器识而后才艺’。才艺各有专用,器,俗称器量,器量大则可以多受,识见高则可以远视,其用不限于一材一艺。”就类似于朱熹的观点。南怀瑾在《论语别裁》中也说:“因为‘为政’要通才,通才就要样样懂。‘不器’就是并不成为某一个定型的人,一个为政的人,就要上下古今中外无所不通。”也是由朱子观点而启发。

而朱熹作此解释也是由前人观点而来。何晏在《论语集解》中引包咸古注,曰:“器者,各周其用,至于君子,无所不施。”邢昺《论语注疏》曰:“形器既成,各周其用。若舟楫以济川,车舆以行路,反之则不能。君子之德,则不如器物,各守其用,见几而作,无所不施也。”邢昺对这个观点进行了更详尽的注释,器物的“用”只能在特定范围内发挥,而君子的“用”则没有局限。杨伯峻在《论语译注》中也将“君子不器”译为“君子不像器皿一般,只有一定的用途”,这种说法现在比较流行。因此,由“器”的含义延伸理解“不器”,有才能博通的含义。

在孔子所言“君子不器”的理解中,并不是说人要脱离“器”的限制,事实上,人永远无法脱离“器”,因为人无法脱离具体事物进行生活。孔子所说的“不器”,我们不能将其简单理解为“不要”,而应当理解为是要求君子敢于破除“器”的局限,勇于超越“器”,这恰恰是在“器”和“不器”之间形成一种贯通和调和。

二、道器之辩—如何达到“君子不器”

《周易·系辞》中说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下谓之“器”,“器”在“地”上,而“器”再“上”面是“天”,因此,所谓“形而上”的具体意思是指“天”。《周易》上说,“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从这个意义说,“形而上”乃是指“天”上的“象”,它支配着“地”上的一切“形”“器”。在孔子看来,只有悟道,尤其是修到天道与本心为一,才有驾驭各种复杂事件的能力,才能担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重任。一旦明道,即王阳明先生讲的致良知、知行合一,则可以持经达变,抱一应万。“君子不器”,并不是说可以脱离实际,忽略现实,因为道器不离,悟道总是在器中,悟道后還是在器中运用。

“道”,是抽象的规律概念,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就像哲学中“物质”的概念。“器”,是有形的存在,大器者,名也,随着人的追求变化而发生一定的改变。器者,用也。器无所谓好坏褒贬,而器之用却有。有才无德往往比无才无德更为可怕,因为他的才德不相匹配。很明显,“君子不器”的重点不在于君子不能像“器”那样有“一才一艺”,而在于强调君子一旦以追求“器”为目标就会像各种“器”一样,虽“各适其用”却“不能相通”。因而,对“君子不器”的理解更应当放在一种追求“道”的精神上,“道”的变化必然引起“器”的变化。

孔子将“君子”视为为人处世的典范。有才之人诚然可贵,但不足以成为君子。“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都是表象,真正内涵应该是“明明德于天下”,也就是说,君子不应当拘泥于眼前所见,不应当一味地追求名利,而应当“志于道”。孔子思想核心“仁”,就是“君子”观念的核心要义。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

—《论语·学而》

“孝弟”即孝敬自己的父母、友爱自己的兄弟。儒家认为,人们如果能够在家中对父母尽孝,对兄长友爱,那么他在外就可以对国家尽忠,忠以孝悌为前提,孝悌以忠为目的。所以,孝悌是爱人的基础,是为“仁”的根本。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论语·里仁》

追求“仁”的境界也意味着一种选择。富贵与贫贱,人人好恶分明,但是应当以正当的形式去获取富贵、摆脱贫贱。兴衰际遇都是暂时的、可变的,但是君子无论身处何种处境都以仁德的标准要求自己,即使在最为紧迫的时刻、颠沛流离的遭际中,也会严格以仁德的标准来为人处世,不忘初衷。

除了核心“仁”之外,孔子把“义”作为君子人格内在养成的“道”。君子的品格以义为先,以礼推之,以谦表之,以忠践之。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论语·卫灵公》

君子忧道不忧贫。

—《论语·卫灵公》

君子求道是一以贯之的,不以贫困为意,即使处于困顿当中,也不会因为仕途上的失意、生活的困苦而改变自己的志向和信念。君子所担忧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生活境况,而是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道”。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论语·卫灵公》

同样,当面对真理与生死的冲突时,君子选择追求自己的“道”,选择杀身成仁。“君子不器”讲的就是君子不能囿于“器”的约束,而应当敢于超越桎梏,能够捍卫真理,捍卫主体的思想与价值。也就是说,君子不应当拘泥于眼前所见,不应当一味地追求名利,而应当“志于道”,放眼于天下,要从万象纷呈的世界里,领悟那个众人以下所不能把握的冥冥天道。

“君子不器”最关键的是要理解何为“不器”,“不器”一词的含义非常丰富,不仅仅指向“器”的反面,也不仅仅指向具体的维度,因此要理解“不器”并不是“器”的反面,两者之间更多的是一种深入和贯通。换而言之,君子在“道”和“器”的选择上,也要追求形而上和形而下之间的贯通,如果说“器”是形而下的“道”,“不器”就可以理解为形而上的“道”,儒家的“道”和“器”相互依存,无法脱离“器”而存在,也就是说两者之间相互串联,君子不能脱离“器”直接至“道”。

因此,君子“为学”首先需要能够理解“器”与“不器”之间相互贯通,追求博学多才,而不能像器具一样,使自己的技能或职业仅限于某一方面。更深层次而言,君子如果要打破停留在技艺层面的“器”的样态,就需要对道德品质有所追求,这就恰恰主要体现在“道”的层面。而“不器”则是君子摆脱桎梏,敢于超越,寻求“道”的体现,更是告诫君子勿要追名逐利,而应当“志于道”,以“求道”作为“不器”的最终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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