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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2021-01-17相金妮颜珺

青年文学家 2021年35期
关键词:歌妓柳永悲剧

相金妮 颜珺

在北宋词坛上,柳永可谓是一位个性鲜明、成就卓著的“大家”。他以细致的笔法、感伤的色彩、凄美的意境,描绘了一个失意士人的悲剧人生,以及由此所带来的伤春悲秋、离愁别绪、孤独苦闷、失落无助的人世至悲之痛。深入探究柳永的悲剧人生不仅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了解柳词的意蕴,更可从中窥视以柳永为代表的古代词人的心路历程。

一、柳永悲剧人生的成因

柳永生于宋太宗雍熙四年(987年),《嘉靖建宁府志》卷四记载,时其故乡建州“诸儒继出,蔚为文献名邦。……家有诗书,户藏法律,其民之秀者狎于文”。王禹偁《柳府君墓碣铭》记载,柳永的祖父柳崇,平生“以行义著于州里,以兢严治于闺门”,“诸子诸妇,动修礼法。虽从宦千里,若公在旁,其修身训子有如此者”。其父柳宜更曾官至工部侍郎,其兄三接、三复均进士出身。柳永就是出身于这样一个典型的奉儒守官之家,这样的家庭文化對柳永的影响,我们可以从柳永的《劝学文》来了解:“父母养其子而不教,是不爱其子也。虽教而不严,是亦不爱其子也。……是故养子必教,教则必严;严则必勤,勤则必成。学,则庶人之子为公卿;不学,则公卿之子为庶人。”

由此可见,儒家的思想已深入柳永的心里,并培养了其“经世致用”之志。这种“经世致用”之志持续影响着其求仕生涯,使柳永即使面对接连的打击,也不愿放弃求取功名之心。与此同时,这种“动修礼法”的儒家思想却也禁锢了柳永个性的正常发展。上面《劝学文》的口气和学问俨然一副道学家的面孔,丝毫不见年轻人的激情与不羁。这恰是个性备受压抑的结果,联系柳永以后的生活、行为可知,这种无处排泄的压抑使柳永一接触到秦楼楚馆便被“佳景留心惯。况少年彼此,风情非浅”深深吸引,深醉其中,流连忘返。社会唯实论的代表人物迪尔凯姆认为:社会事实具有强制性、客观性和普遍性,大部分人类的意向,不是自己自然而然产生的,而是受外界熏陶、引导下生成的。个体存在于社会之中,其思想是经社会的塑造决定的,并不服从于个体之理性,这确切说明了社会环境、家庭环境对个体发展的深刻影响。

柳永“奉儒守业”的家教文化传承已经悄然给他的人生孕育了矛盾、危机,其一方面无法放弃对功名的执着,另一方面因家教禁锢个性的正常发展造成对个性情感自由的执着,所以当他一离开家庭,这种矛盾便爆发出来,也便注定了其悲剧人生的命运。最终,柳永因其放荡不羁而受到了“留意儒雅、务本正道”的统治者的严厉排斥,并一生处于颠沛流离之中,使柳永的人生变成满是辛酸的悲剧。

二、柳永悲剧人生的基本层面

在柳永命运多舛的人生境遇中,由于仕途的颠沛流离以及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歌妓的情感依恋使其拥有了两种不同层面的悲剧:生命悲剧和情感悲剧。

(一)生命悲剧

据《福建通志》《福建崇安县志》记载,柳永青少年时代就与其兄三复、三接并有文名,人称“柳氏三绝”。年少天真的柳永曾自负地说过“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弟”(《长寿乐》)的豪言。然而,这种年少的顺利和缺乏磨炼而生成的过高自许,并没有使柳永高中,反倒使柳永无法接受落榜的打击。落榜之后,柳永以一首《鹤冲天》来抒发内心的愤懑:“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偶”“暂”说出了柳永的狂傲与自信,所以当他面对“明代暂遗贤”的时候,用“白衣卿相”“浅斟低唱”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还未完全绝望。然而仕途并不像柳永所想象得那么天真,而是一条荆棘丛生、创巨痛深的道路。对于柳永来说,仅仅只是一段失落时的无心之言,却引起了统治者的不满,继而改变了他下半生的命运。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记载,“仁宗留意儒雅,务本向道,深斥浮艳虚薄之文。初,进土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尝有《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及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这一次的打击使柳永濒临于绝望的境地,遂以“奉旨填词柳三变”自居,在烟花巷陌中寻觅个人的快乐、自由的人性,从词中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理想,实现自身的价值。

当步入晚年的时候,柳永在《少年游》中对自己的命运做了反思。古道、蝉嘶、夕阳、秋风和天垂,把柳永孤独、惆怅、迷惘的心情,衬托得淋漓尽致、哀婉动人。“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不似去年时”更是何等的沉痛与心酸。诚如其《八声甘州》:“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浪迹天涯,归家无期,功业未成,年华虚度,一个人若不是心灵遭受到最大的挫折、最痛的磨难、最深的伤害,又怎能写出如此悲怆沉痛的感受呢?

(二)情感悲剧

在柳永道出了“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心声时,就注定了他的一生必将陷入情感悲剧之中。虽然官场宦海沉浮,但失意落寞的柳永仍没有放弃反抗命运的不济。他把眼光转向秦楼楚馆及市井勾栏中去寻求安慰和认可,实现自我解脱和超越自我的价值。面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歌妓,柳永只能用自己这颗伤痕累累的心去抒发、同情、理解歌妓们的痛苦与愿望。

且看柳永的《迷仙引》:“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十五岁原本是一个女子人生当中最妙曼的年龄,然而她们出于种种原因不得已而出身青楼,开始学习歌舞,以赢得众多王孙贵族的青睐。虽然王孙贵族毫不吝啬、一掷千金,可钱财并非女子真心所追求的,她们最怕“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迷仙引》将歌妓们强颜欢笑的痛苦心酸,以及对风尘生活的无奈和厌倦写得真真切切,令人读之哽咽。

虽然恩爱,但为了功名,柳永与歌妓不得不别离。一首《雨霖铃》便将绵绵不绝又难以割舍的情感悲剧描绘出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唯有感情真切不可分,才能将这别离时哀、怨、愁、苦的难舍情态描述得如此动人。永久的别离,心碎了却无法言语。“今宵酒醒”时,唯有“晓风残月”相伴,“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浓郁真挚的情感充溢于胸,“肝肠寸断”。仕途的坎坷迷离、感情的缠绵悱恻,必将演绎出一段心酸的别离场面。别时难舍难分,那别后呢?别后的相思又该如何安放呢?

我们可在柳永的《凤栖梧》中一探究竟。“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词人独自登高临远,春愁如丝如缕、如烟如雾般从天边袭来,草色茫茫无际,烟波浩渺无垠,残阳如血,凭栏时百感交集、无以言说。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纵然被思念、离愁,折磨得衣宽人瘦、心力憔悴,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这是一种孤独的守望、悲怆的执着,将柳永的情感悲剧提升到无限的高度。

三、柳永悲剧人生的文化价值

柳永虽然恃才放旷,但他平生都是不幸的,是落拓而不得志的。人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悲剧存在,悲剧渗透、弥漫于全部人生领域和整个人生历程,这是必然的,因为它根植于人的本性之中。“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八声甘州》)似乎不仅仅抒写了他个人的生命感悟和失意情怀,更囊括了整个宇宙、整个人类所共有的生命缺憾,是一种浓缩了无数痛苦人生体验的喟叹。

因此,柳永的人生悲剧所呈现的最为关键的价值就在于对个体生命圆满的执着与个性自由的维护,这种执着和维护的程度越深,在那个时代所遭受的痛苦也就越深,其悲剧的感染力也便越强。这也使柳永悲剧人生的文化价值和意义超过了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一直延续至今。

基金项目:2020年西安欧亚学院校级科研一般项目“词人柳永的悲剧人生研究”(2020XJSK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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