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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园的回响

2021-01-11

小资CHIC!ELEGANCE 2021年44期
关键词:樱桃园契诃夫抒情

“空荡荡的舞台。听得见有人把所有的房门一一锁上的声响,听得见马车一辆一辆离去的声响。寂静来临。冲破这寂静的是斧头砍伐树木的声响,这声响单调又忧伤。传来一个遥远的像来自天边的声音,像琴弦崩断的声音,这忧伤的声音慢慢消失了。出现片刻宁静,然后听到砍伐树木的声音从远处的花园传来。”——《樱桃园》

四幕喜剧《樱桃园》是契诃夫最后一部剧作,被称为他的“天鹅歌”、“最后的一首抒情诗”,他以幽默抒情的笔调描绘了一个旧时代的终结,讲述了拥有俄国贵族身份的柳鲍芙、加耶夫兄妹因“生活无能”而被迫出卖祖传的樱桃园的故事。作为一首“绝唱”,《樱桃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不过也留下了一个争议——“这是悲剧?还是喜剧?抑或是正剧?”的难题。尽管契诃夫明明白白地写下了“四幕喜剧”的副标题,也曾明确地说过这是一出心情轻松愉快的戏,甚至是一出滑稽剧,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则坚持认为是悲剧,另外还有一些报道又说那是正剧,这个争议直到今天仍被讨论,不过在多数人看来,《樱桃园》的悲要大于它的喜,因为它的终局定格在一片空无和毁灭之中,“现在—旧时代”被明确地结束了,可“未来——新时代”呢?根本看不清楚······

这出剧是契诃夫1902至1903年间在病榻上断断续续完成的,写得尤其慢且艰难,在写这部戏剧之前他还郑重申明过自己将不再做戏剧创作,但这个故事还是来到他的笔下,他要完成它,因为他的內心是幸福的。他在1901年写给妻子的信中说,“现在我知道我病得很重。但无论什么都是幸福吗?谁知道?就个人而言,当我回忆起我的生命时,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幸福恰恰是在看起来最不幸福时。”虽然处于苦痛之中,契诃夫依旧怀有一份对生命的赤忱,他笔下的世界是日常可见的,却存有一种超越日常的力量。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幸福交叠在他的体内,同时也悄无声息地注入到了《樱桃园》里,这似乎也成了这部剧悲喜难分的一个注解。

能看到生活本质的人大多都是具有一种浪漫情怀,这种浪漫不流于表面,是耐人寻味的,他们超乎常人的洞察力会造就永不过时的“经典”。契诃夫与众不同的浪漫就在于他将抒情融到了现实,前者是情感基调,后者是核心主题,里面有不被人觉察的生活细节,有人生之历程的生命感怀,因为真而显得更为浪漫。

戏剧家焦菊隐先生曾说:“要想了解契诃夫,必须懂得欣赏诗,懂得欣赏他的作品所包含的抒情因素;必须先把寻求‘舞台性’的虚伪戏剧观铲除;必须懂得在剧本里去寻求真实的人生。而要了解这个人生,要了解这个契诃夫式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就又必须先去全面地了解现实生活的全貌。要了解生活的全貌,必须扩展自己生活的宽度,而不要站在高处;必须去主观地、透彻地经验人生,把握住它的脉动与形态,而不是客观地去分析它的表面。必须这样,才能懂得契诃夫的真价值,才能知道《樱桃园》的伟大。”

契诃夫

俄国19世纪末期最后一位批判现实主义作家,20世纪世界现代戏剧的奠基人之一,与法国作家莫泊桑和美国作家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1904年1月17日,由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导演,契诃夫妻子克尼碧尔主演的《樱桃园》在莫斯科艺术剧院首演,同时也举行了契诃夫诞辰和从事创作25周年庆祝会。

诗的语言凝练,充满美感;真实的人生深邃,复杂多样。真正了解生活本身脉络的、能欣赏诗之抒情意味的人,必然是一个正视过现实,活在现实里的人,契诃夫是这样的人,可他剧中的人却不尽如此。在契诃夫的“樱桃园”里,这些诗意和现实都被隐藏于空想家的漫谈(以大学生特罗菲莫夫为代表沉沦者的呓语(以柳鲍芙、加耶夫为代表)、“局外人”(以商人罗巴辛、柳鲍夫的养女瓦丽雅为代表)被忽略的实话以及那些“无关紧要”的声音(以女仆杜尼雅莎、女家庭教师夏尔洛塔为代表)中。作者描绘了生活的“空响”,那种声音是缥缈的,是“非典型”的浪漫表达。全剧共塑造了12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刻画了贵族阶级、资产阶级以及底层阶级三类不同身份的人群,每一个角色都有自己的困境,他们都缺乏叩问现实、直面现实的勇气,反而沉迷于自我欺骗的泥泽。这是一出悲剧。悲在剧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沉沦在自己的世界,不曾正视过任何现实;每一个情节都透着一股荒诞意味,但又无比真实、尖锐;在那或幽默或抒情或无意义的话语和行为里,那栋破败的樱桃庄园正逐渐没落,变成了彻底的回忆,且是终会被遗忘的回忆。

这是一出喜剧。喜在当铁铸的斧头一刀又一刀地砍向一棵又一棵樱桃树时,一个旧的时代被砍伐了,一种虚幻的过往消逝了,一栋栋别墅将会覆盖在樱桃园之上,新时代的开始,尽管前途未知,但仍是新的路。

在这个以“樱桃园”为核心的故事中,樱桃园始终都是一个“幻影”般的存在,有过去的美好,有历史的伤痕,满是虚空和狼藉。在贵族柳鲍芙和加耶夫的眼中是美丽的青春年华,在农奴的后代罗巴辛眼里是可恨的历史,在“永远”的大学生特罗菲莫夫眼里是沉睡的噩梦。樱桃园是农奴制的产物,随着农奴的解放,必然会走向失落。从这个角度来看,“樱桃园”代表的是旧时代的印记,因此被销毁可以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这或许就是契诃夫在写完《樱桃园》后说的,“我的剧本饱含了某种新的东西”,旧的消失了才有可能出现新的东西。

当所有的一切都落幕在忧郁的静寂之中,如同死亡时的沉默、日落时的叹息,也像契诃夫形容的那种慢慢消失的忧伤的声音——“一个遥远的、像是来自天边外的声音,像是琴弦绷断的声音”。意外的浪漫之意与突如其来的崩坏并置,会留下深邃的寂静,短暂却足以叩击人心。《樱桃园》全剧四幕,第一幕是五月的某个黎明时分,寒意未消,但一片优美的白色樱桃花已经在无声地绽放,整个樱桃园似乎都在等待女主人的归来;第二幕是日落时分,一个城市的轮廓、一片暗黑的杨树、一个破旧的小教堂和樱桃园各自伫立在各自的世界,成为一场空洞谈话的背景板;第三幕是一场舞会,枝形烛台上摇曳的烛火与起舞的人群相对,所有人都在不安和狂放中等待一个早已注定了的消息——樱桃园会易主也会消失;第四幕是在空荡的庄园客厅,樱桃园的新主人和旧主人最后一次共处,他们都将离开樱桃园,也都失去了樱桃园。

从“聚”到“散”,由喜入悲,《樱桃园》实际上并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和突如其来的转折起伏,有的只是和生活一样的日常,每一幕都有每一幕的情调。“樱桃园”的舞台简单如生活,复杂也如生活,正是契诃夫坚持的戏剧美学——“要使舞台上的一切和生活里一样复杂,而又一样简单。人们吃饭,就是吃饭,可就是在吃饭的当儿,有些人走运了,有些人倒霉。”将现实生活投影在戏剧舞台上,演绎“人间的戏剧”。

除此之外,他还借了特罗菲莫夫的口说出了那种“新”的形状:“人类在不断前进,在不断地完善自己的力量。人类现在还不能到达的一切,有朝一日会变成近在眼前的,容易理解的;只是需要工作,需要全力支持那些正在探求真理的人们。”在某种程度上这旧与新的交替预告着“前进”,在前进的路上需要“工作”,哪怕这个“工作”是毁掉一个历史悠久的樱桃园。向樱桃园告别时,有人欢喜有人悲伤,不过说到底这对于剧中的人来说基本都是一个可以失去的存在,除了87岁的男仆费尔斯,他是唯一失去樱桃园就无法生活下去的人,他注定要与樱桃一同灭亡,被人遗忘。再回过头看向最开始的问题——“《樱桃园》到底是一出怎样类型的戏”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到了什么?你选择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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