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报道 记者夯石（张琳）

我与凌元老师结缘于2002 年。第一次见面有个细节特感动我，临别时老人突然叮嘱我：“多穿点衣服。”我一愣。老人说：“刚才握手时，你的手挺凉，是不是有点冷啊。”

很多时候，人的好是一点点小事累积起来的，对人的印象也是如此。我第一次到家中采访时，凌元老师正搬家——从新街口附近的小四合院搬到北影小区的新家，本来老人说过一段时间，“老房子太乱了，没法招待你。新房子这边还没搬完，也挺乱的……”但听我挺着急的，最后还是约好时间让我到新家去。尽管凌元老师一再说家里很乱，可我采访了一下午却丝毫没看出一点儿“乱”来，古色古香的屏风、家具，客厅里窗明几净，整洁有序……“有些东西没有就位，乱糟糟的，好多东西还没有拿来。孩子不让我管，可我闲不住。我爱人去世早，那时孩子们都小，就我一个人忙里忙外，老盼着尽早有个帮手。现在孩子们都成熟了，我倒不习惯了……”

采访结束后，凌元老师把自己珍藏的绝版照片交给我带回报社扫描，她伸出小指说：“咱俩拉钩儿。一定要把照片还给我啊。”两周后，我第二次到凌元老师家，一是送还照片，二是补充采访。得知我家住大兴，老人立刻像见到亲人一样，凌元曾在1970 年下放到大兴县黄村镇，一“改造”就是4 年……这次相见，我们更像是唠家常，了无拘束，其乐融融。不久，我撰写的《“胖大嫂”凌元笑谈坎坷生涯》一文刊登在《人物》周刊上，给凌元老师家里打电话时，老人说：“不用送报纸了。太麻烦你。好多老朋友，一块儿遛早儿、锻炼的老街坊都看到了，谢谢你啦，我自己买了几份。”

2006 年1 月20 日，狗年春节前夕，我给凌元老师打电话，约请老人为《人物》周刊题写春节贺词，谈一谈最难忘的春节记忆。老人家依旧爱说爱笑，“我到年就88（岁）了，最近有点儿累，加上天儿冷，在家活动活动就行了，前一阵儿我还到公园打太极拳呢。我最怕过春节了，过一回就长一岁。”不过，“春节”两个字还是勾起了她一连串难忘的回忆。“十来岁那会儿过春节最高兴，穿新衣服，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挺美的。到‘满映’当演员，我后来虽然成了‘级别’很高的明星，可对春节一点儿美好的记忆都没有，那时日本人统治，春节不可能很隆重，整天生活在紧张之中，到处抓思想犯，毫无幸福和乐趣可言。解放了，终于过上舒心的好日子，可‘文革’又来了，我成了‘黑帮’，跟囚犯一样，一百多人关在一起，根本不让回家，更别说在家过年了。后来到了干校，住干打垒，过年时可以回家，早上走晚上回来……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春节才有个春节的样子。生活自由了，不愁吃不愁穿，孩子也都从农村回来了，有了文凭，有了工作，一家人在一起，天天像过年。我离休后，更感到生活的幸福，领导很照顾我，孩子们也很孝顺。那些痛苦的记忆，想都不愿去想，其实这也是一种‘难忘’——难得忘记！要是老想过去的事早就愁死了！去年是电影百年，各种活动搞得轰轰烈烈，那个春节最难忘！”

家里没有传真机，凌元老师辗转多处，终于赶在报纸付印前，把为《人物》周刊读者题写的春节贺词传真到报社，寥寥数语表达了她与观众、读者之间的真挚感情——“人物周刊读者，新年好！祝大家在新的一年，事业辉煌，合家幸福，万事如意！老朋友：凌元”。

2008 年5 月12 日，四川省汶川发生了7.8 级强烈地震，解放军、武警、公安消防官兵迅速投身到抗灾第一线……5月13 日，记者打电话给老人，凌元老师第一句话是：“我特别难过，一宿没睡。”凌元老师两个月前刚刚扭伤了腿部韧带，一直在家里休息。得知汶川发生强烈地震的消息后，这位九旬老人不思茶饭地守在电视机前，“我觉得咱们国家走过了那么多艰难曲折，这次也一定会渡过难关，年初的雪灾，2003 年的‘非典’，咱们不都战胜了吗！人，一定要坚强，一定要自强不息，越是艰难险阻，越是布满荆棘的路，越要坚定地走下去。无论干什么都是这样，哪有那么多平坦的大路可走……”

2012 年1 月7 日，我曾往老人家里打电话，两个住处的电话都没人接，当时也未多想，不料，与狗年春节前那次通话时隔6 年的同一天——1 月20日，龙年春节前夕，凌元老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对观众的珍爱、对艺术的赤诚，她那温暖的笑容、慈祥的目光，永远印刻在我的记忆中。

“百年银幕叶衬花，笑伴坎坷不自夸，世人难忘胖大嫂，千面母亲难为她。”谨以此诗遥祭凌元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