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亭

另一个自己

鹿先生经过一座桥。

弯弯的桥头挂着一个弯弯的月牙儿。

河水映着月牙儿，水面上是鹿先生的影子。

影子在水里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短，一点儿也不像鹿先生的模样。

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会不会也有一个我正走在路上？鹿先生想。

一只飞过我头顶的乌鸦，迟早会落在他的肩上。

一颗落在我脚边的种子，迟早会被风带去他经过的树林。

他也喜欢在下过雨的山坡上打滚儿，让自己变得浑身青草味儿。

他也有一件妈妈做的披风，睡觉时，会把它挂在月亮的弯钩上。

没有人回答鹿先生，只有风儿在沙沙响。

选自《看见鹿》，木也著，接力出版社2020年8月第1版。

鹿先生赶了一天的路，在薄暮时分来到一条河边。他想过河，去看看对岸的世界。但他不会游泳，怎么办呢？他抬头看了看天，跟着月亮走到了一座桥边。桥弯弯地横跨在河面上，月亮悬挂在桥头上。呀，弯彎的桥和月亮拼在一起，会不会成为一个圆？

鹿先生走到桥上，低头看见潺潺的流水。水中映着桥的影子，也映着月亮的影子。风吹动河水，桥和月的影子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像圆，一会儿像船……风停了，河面波光闪动，鹿先生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短，一点儿也不像鹿先生的模样。“你是谁呀？”鹿先生好奇地问。影子没有回答他。“这是谁呀？”鹿先生接着问河，问桥，问月亮，问树木，问花草……谁都没有回答，世界安静，月光如水，影子还是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短。

鹿先生扭扭头，影子也扭扭头。鹿先生晃晃鹿角，影子也晃晃鹿角。鹿先生抬抬腿，影子也抬抬腿。“呀，你是我！”鹿先生终于明白了。

鹿先生开心极了，自从离开妈妈后，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亲切的事物。“这个影子是另一个我呀，他还会游泳呢！他在水里游得多快活呀，就像我在森林中奔跑一样！”鹿先生想，“世界上有多少个我呢？还有没有另一个我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像我一样奔跑，像我一样欢笑，像我一样对着影子发呆？”

“生命有多少奥秘？万事万物多么神奇！飞过我头顶的乌鸦会飞过他的头顶，落在我脚边的种子迟早会被风带到他身边，他一定和我一样喜欢在雨后的山坡上打滚儿。他一定也有一个爱他的妈妈，那么，他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常常梦见妈妈把披风挂在月亮的弯钩上……”鹿先生沉浸在联想中，心中涌起甜蜜又哀愁，温暖又悲凉的感觉。

逝水东流，天地浩渺，鹿先生在桥上抛出无数个问号。没有人回答他，但他没有觉得不被人理睬。他已经感受到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他与另一个自己之间传递，在他与万事万物之间传递。光凭这一点，他就不是孤单的。从此，他不讨厌乌鸦了，不害怕黑夜了。

不知不觉，月亮偏离了桥头，夜已经深了，露水沾湿了鹿先生的长角。他侧耳细听，只听见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他。他感觉到了，于是告别影子，继续踏上通往远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