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 沐

法条与笑话齐飞，哲思同段子一色

罗翔毕业于北京大学，在中国政法大学教书，多次入选“最受本科生欢迎的十位老师”，人称“刑法学小王子”。他的课一座难求。能容纳200 人的大阶梯教室里，连走廊里都坐满了旁听生。听了他的课后，很多学生喜欢上了他的渊博与风趣。

罗翔的教学风格，与他的留学经历有关。罗翔在美国留学时，有一次在公园里散步，发现地上有掉落的鹿茸。他觉得可惜，便捡了起来。在他准备走出公园时，警察拦住他说，捡鹿茸涉嫌运送珍稀物品罪。好在警察还比较客气，让罗翔赶紧把鹿茸放到原来的地方。类似的事件还有不少。这些事情让罗翔觉得，法律不只是书本上的条条框框，而是融于生活的。于是，他便想到用一种更为轻松的方法让学生接受知识。

在视频中，罗翔常常坐在一块蓝色的布景前，桌上一本摊开的书，手边一个保温杯，一身深色西装，偶尔换件浅绿色T 恤。一切都符合大众对法考老师的预期：严肃、无趣。然而，一旦他开口，一切都不一样了。“前一天有同学问我一个惊世骇俗的问题，吓死我了。”视频框里，罗翔身体后仰，提高音调：“如果有只熊猫要咬死我，我能不能把熊猫打死？”他略微停了一下，“这居然还要问吗？熊猫是国宝。但我们是人，我们是无价之宝。要是30 天没吃饭，都快饿死了，见到熊猫我干吗？我直接吃掉它。”网友瞬间被“引爆”，无数赞“有趣”的弹幕飘过，遮住了罗翔的脸。

罗翔的视频不长，制作也很简单，但广为流传。“刀都捅断了还没把人捅死如何定罪？”“把你关在笼子里让狗来舔你，是刑讯逼供吗？”这些看似千奇百怪的问题，这些“法条与笑话齐飞，哲思同段子一色”的视频，让司法案例有了思考的趣味和深度。但在“刺激”的外壳之下，真正的内核始终是一个法律人的自省与客观。

用“法外狂徒”普法，与“内心幽暗”缠斗

罗翔的案例中，有一个犯案者“张三”的形象。比如，“张三”对前男友怀恨在心，送给前男友一双溜冰鞋希望他摔死摔残。这种行为是否构成故意伤害罪？又比如，你知道“张三”是个人贩子，依然把单位的车借给他用，算不算拐卖儿童罪的单位犯罪？……这些案例日积月累，造就了“谜一样的张三”系列。网友戏称“张三”为“法外狂徒”。当然，这些“张三的故事”都有一个相同的结局：“张三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借着张三“罪恶的一生”，罗翔解释了“百香果女孩案”“韩国‘N号房’事件的罪与罚”“暴力伤医者应当受到什么样的制裁”等法律问题。每条视频底部都有数千甚至上万条评论。罗翔认为：“‘张三’是每个人内心的阴暗面；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张三’。”

罗翔第一次与内心的“张三”狭路相逢，是他上小学的时候。他当过小组长，而且只当了两周，就被老师撤掉了——“因为我利用当小组长的便利，让同学替自己写作业”。这些经历让罗翔发现，“当一个人拥有权力时，即便努力想要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也总会被一种力量往下拽”。

与“内心幽暗”缠斗，是罗翔的人生基调。读书时，罗翔好辩。他形容读书期间与导师的关系是“经常争得面红耳赤，一点也不顾忌对方的颜面”。罗翔坦言，刚任教时的自己很傲慢，“罔顾对方感受指出错误，并觉得这是名士之风”。在他的印象里，33 岁之前的自己“热爱抽象”，对身边的人很冷漠。

直到读博期间的某一天，罗翔在天桥上遇到一位问路的老太太。老太太遇到困难，罗翔帮她打电话问援助中心地址。突然，老人给他跪下了。好像内心的虚无就是在那一刻开始瓦解，罗翔开始觉得“逞口舌之快没什么意义”，法律的基础应该以人为本。罗翔说：“学法的人，不要当刺猬，要做狐狸。因为法律是一种平衡的艺术，要在诸多对立观点中寻找一种更为‘不坏’的选择，而非总是咄咄逼人。”所以，罗翔经常告诫学生：“千万不要陷入技术主义，不要瞧不起老百姓……想不通的时候，想想门口的老奶奶会怎么想。”

成为“法治之光”，画出正义的“圆”

尽管教课时罗翔被称为“法考界郭德纲”，生活中的他却很“闷”。他长期和刑事案件打交道，看过各种各样的人性灰暗面，这些影响了他的心境，甚至让他一度觉得生活没意义。好在，书籍是虚无的解药。不论多忙，罗翔都要抽时间读书。他发表过一篇《谢谢那些和我一起开读书会的年轻人》。文中，他把读书比作与大国首脑同行，乘坐宇宙飞船前往火星，是一种超越世俗的享受。

罗翔喜欢《卡拉马佐夫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深刻地写出了‘为什么爱抽象的人容易，爱具体的人难’”。合上书，他内心深受震撼，仿佛爬过一座很高的山，道路开始改变。就像他在自己的散文合集《圆圈正义》中所写：“真正的爱，永远是对具体个人的爱。”在书中，他把正义和“理想人”比喻成客观存在的完美圆圈，追求“画得更圆”，这也是他对自己学生的期望。因此，当课程结束时，学生找他留言，他写得最多的是：“愿你成为法治之光。”这些法学院的学生将来可能会成为法官、检察官、律师，是中国法治未来的中坚力量。罗翔希望他们能照亮周围的人，也照亮自己。

如今，走红网络的罗翔处于聚光灯下，“照亮了很多人”。最初他很开心，但后来又反思自己太虚荣。他觉得：“如果哪天从高处跌落，那就像《麦克白》里面所说的，像伶人一样登场片刻，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没有任何意义。但如果这就是你的命运，接受它，从容对待就好了。”对罗翔而言，研究法律不仅是一份职业，更是他奋斗一生的事业。罗翔说：“我非常欣赏英国剧作家切斯特顿的一句话。他说：‘一个开放的社会就像一张张开的口，合下来的时候，一定要咬住某种坚实的东西。’天变地变，道义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