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彩霞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不相信一见钟情，而它的确是存在的。”当素面朝天、长发及腰的高桥阳子出现在视野里时，20岁的村上春树更加确定了这句话。

那时，村上春树是早稻田大学戏剧专业的学生。虽然受教师家庭熏陶，他爱书成痴，但他学习不用功，父母的失望成为打击，从此他变得叛逆。尽管凭着文学素养考入早稻田大学，可是他很少上课，相反，他迷恋爵士乐，留长发，泡酒吧，把叛逆发挥到极致。

但自从见到高桥阳子，村上春树的心莫名地柔软起来。一次，在阅览室里，他又碰到她。他驚喜地发现，她也喜欢看《世界历史》系列。她的速度是一天一册，可是书只有一套，不可避免地要被早来的人抢先。为了替她把书占下来，从此，他成了阅览室里来得最早的学生。

一个递上，一个接过，一切都是默默地，仿佛本该如此。很快，高桥阳子该读最后一册了，村上春树鼓起勇气在书中夹入一张字条：“我想认识你，我会在图书馆门口等你。”像等了一个世纪，高桥阳子终于出现在门口，然而她说：“你不了解我，我同样也不了解你，所以没有交往的必要。”她带着歉意，飘然走了。村上春树下意识地追上去，肯定地说：“我是不会放弃的。”

那个抽烟、逃课的村上春树变了，他剪短头发，穿起整洁的衣衫，认真地去上高桥阳子系里的课，只为能看到她。有一天，他恰巧坐在她身后，于是听到她和女友抱怨自己牙疼。女友说：“听说，除夕当天，如果有人从远处步行5个小时到你身旁，对你说声‘牙齿收下了，一切都会解决呢！”这不过是女友从《牙齿仙女物语》上看到的，对于神秘事物，村上春树从来不感兴趣。但是为了高桥阳子，他决定步行5个小时。

转眼除夕到了，人们惊奇地发现，有个男孩围着神社旁的体育场不停地绕圈，原来他早已打听好，高桥阳子会在那里等待新年的钟声。身着蓝底白鹤和服的高桥阳子出现了，他冲上去，对她喊：“牙齿收下了！”古槐树下，她想起了牙齿仙女的故事，微笑着注视着他。恋爱是那么美好，村上春树从“问题少年”变回了“读书少年”，一个真诚的阳光男孩回来了。更幸运的是，阅读、爵士乐、猫，他最喜欢的三样，她同样喜欢。

1971年，他们结婚了。白天，他们一起到唱片行做事，晚上一起在咖啡馆打工，3年后又四处举债，终于开了一家以爵士乐为主题的小酒吧，取名为“彼得猫”。那是一段兵荒马乱的日子，“总也无法不慌不忙地静下心来，成了人生主旋律”。因为还不清贷款，他们曾被大楼业主赶出来;因为穷，家里没有任何电器，冬天睡觉时，只好搂着几只猫，相互取暖。艰辛中，不乏甜蜜。春天到来时，他们抱着猫在铁轨边散步、晒太阳，日子静谧安详，生活洒满阳光。

4年后，酒吧生意才走上正轨。一个春日，高桥阳子陪村上春树去看棒球赛，当棒球棍击中棒球的声音响起时，刹那，灵感也击中了他。“我可以写一本小说！”当晚，在切洋葱的厨桌上，在爵士乐的沐浴中，村上铺开纸笔，开始写《且听风吟》。高桥阳子成了第一读者，她有足够的鉴赏能力。“我觉得你的文章像是西方人写出的日语”，一句话，启发了他，他先改用自己喜欢的英文创作，再翻译成日文。受词汇量限制，用语尽量简洁，谁料译成日文后，竟然韵味独特，风格别致。自成一派的小说一经问世，便获得日本“群像”新人奖。

32岁时，村上春树决定关闭开了多年的酒吧，专心写小说。所有人都反对时，高桥阳子却选择支持他，尽管酒吧生意蒸蒸日上，尽管她从未想过他会成名。做喜欢的事，过简单的日子，对她来说就是幸福。从此，他埋头爬格子，她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为他的作品提出建议。因为她“意见很尖刻”，他们免不了吵架，但他最后还是会乖乖改稿，有时一个结尾，就需要改上五六次。为了生计，他们卖掉房子，搬到乡下居住。两年后，“青春三部曲”完成，他“像游泳游了很久很久，手总算碰到岸了”，他终于登上了日本著名小说家的舞台。

随着名声大增，应付日常让不擅交际的村上春树感到焦躁和惶恐。眼看40岁了，他怕时间会浪费在无谓的应酬上，他想要逃离。一个清晨，他睁眼醒来侧耳倾听，远方有微弱的鼓声传来。那一刻，他心血来潮，无论如何都要踏上漫长的旅途。1986年10月，高桥阳子陪他来到罗马，他们开始了旅居国外的生活。“在那些异国城市，我们孤独得不得了，几乎没有可以称为熟人的人，而我们所能说的语言又不足以结交朋友和得到熟人。”在孤独和感伤中，他只管一声不响“从早闷头写到晚”，其他的，都交给高桥阳子。

3年时间里，两部长篇小说、一部短篇集、几个译本相继面世，这其中，就有后来奠定了村上文学地位的《挪威的森林》。多年后，高桥阳子讲述当时的心情：“在欧洲的时候，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玩，国外生活很辛苦又不方便，我还是比较喜欢待在日本，泡泡温泉、照顾猫，轻轻松松过日子。意大利啦，英语啦，我最讨厌学语言这回事了！”“看见你幸福的样子，于是幸福着你的幸福”，仅仅因此，她便心甘情愿跟着他“满世界跑来跑去”。他的书里需要照片，她就尽力去拍，尽管自己并不热爱摄影。对着她拍摄的照片，他写出一篇篇游记，在书中，他称她为“我家那位”或“摄影师兼助手”。事实上，她还是他的会计、经理人、保姆、酒伴、监护人，甚至女主角。《挪威的森林》中的绿子，便是以阳子为原型创作的。村上说：“她比我自己都了解我的想法，我可以离开我的编辑，但不能离开我的妻子。”

村上春树的名气越来越大，阳子却始终低调如初，她不喜欢出现在大众媒体上，连公开的合影都少得可怜。面对读者的好奇，他不吝言辞：“我们刚结婚时，她头发又直又长，留到腰际……”说起她时，他一脸宠溺，“我，妻，加一只猫，一起安安静静地生活。”结婚近50年，岁月没有任何改变。 “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爱我”，多么美妙，相爱就是百分百。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