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夏目漱石是鲁迅最喜爱的日本作家之一，在青年鲁迅留学日本期间，曾倾心阅读夏目漱石的小说，比如《我是猫》、《三四郎》等。为什么鲁迅会倾心于夏目漱石的小说，有两点原因：一个是他的小说语言诙谐幽默，具有“低徊趣味”的风格特点; 另一个原因在于夏目漱石的文明批判的思想引起鲁迅的共鸣。在鲁迅早期的文学探索的道路上，有很多作家对他产生影响，比如章太炎、尼采等等，夏目漱石是其中的一位。当然，夏目漱石的小说风格与后来的鲁迅大异其趣，他的影响只限于一定的时期和范围之内。

关键词：夏目漱石;鲁迅;日本文学;刘柏青

作者简介：赵志（1974-），男，河南郑州人，硕士，任教于河南牧业经济学院文法学院，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3-0-02

一、鲁迅对夏目漱石的阅读记录

夏目漱石（1867-1916）是日本近代著名的小说家，一生创作了十五部长篇和中篇小说，他的作品兼具东方古典美学的特点和对社会的批判性，深刻表现了人性复杂的一面。他是鲁迅在留学时期最喜欢的日本作家之一，他的文艺思想和人生观对鲁迅产生过深远的影响。在1906年到1909年之间，鲁迅从仙台医专退学后，决心走文学创作和翻译的道路，这个时期正好是夏目漱石的小说风行的时候，日本学者藤井省三这样描写当时鲁迅的生活状态：“跟当时的日本学生一样，鲁迅身穿和服，腰间系带，下着裤裙，唇上的德式胡须也留了起来。他把学籍挂靠在德国学协会附属德语专修学校，每天流连于丸善书店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书店书摊，专心搜罗书籍杂志，尝试文学评论和欧美文学介绍。”[1]1907年6月，夏目漱石开始在报纸上连载长篇小说《虞美人草》时，鲁迅每天早上醒来后的头一件事就是，依偎在寓所的床铺上，嘴里叼上常见的敷岛牌香烟，翻阅报纸的小说版面。

关于鲁迅对夏目漱石的阅读记录，他的二弟周作人也给予了详细的说明。1936年11月，就在鲁迅刚刚去世不久，周作人写了两篇关于纪念文章，在《关于鲁迅之二》一文里，他写道鲁迅：“唯夏目漱石作徘谐小说《我是猫》有名，豫才俟其印本出即陆续买读，又热心读其每日在《朝日新闻》上所载的《虞美人草》。……豫才后日所作小说虽与漱石作风不似，但其嘲讽中轻妙的笔致实颇受漱石的影响，而其深刻沉重处乃自果戈里 与显克微支来也。”[2]

鲁迅本人也在文章中多次提到夏目漱石。1923年，鲁迅和周作人翻译出版了《现代日本小说集》，收入夏目漱石的两篇小品——《挂幅》和《克莱喀先生》，鲁迅还专门撰写了作家简介。1933年，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鲁迅在说到自己最爱看的作者时，又提到夏目漱石。以上文字是对鲁迅喜爱夏目漱石的一些佐证。本文想探讨的问题是，为什么鲁迅会倾心于夏目，夏目的小说到底对鲁迅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二、寓文明批评于“低徊趣味”

在夏目漱石的小说中，影响最大的当属《我是猫》与《三四郎》。《我是猫》是夏目的成名作，现已成为世界经典名著，被列入中小学课外阅读书目。但要论小说的艺术成就和在中国留学生中的影响，《三四郎》更胜一筹。比如郁达夫的小说《迷羊》的标题，即取自于《三四郎》中的人物对话。我们先从《三四郎》说起。

小说讲述的是男主人公三四郎考上了东京大学，从乡下坐火车来到东京，遇到了几个性格各异的人物，例如他的同学与次郎，新派女性里见美祢子，熊本同乡野野宫，还有爱抽烟的广田先生等等。整个小说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没有扣人心弦的戏剧冲突，只是如电影长镜头一般缓慢展开，充满了日常生活的本味。三四郎对里见小姐的朦胧的倾慕也写得恰到好处，表现了东方人的含蓄与少年的青涩。这种小说的叙事方式被夏目自己称为“低徊趣味”，或“有余裕的小说”。1908年，夏目的好友高滨虚子的小说集《鸡头》出版，夏目替他做序 ，说明他们一派的态度：

“有余裕的小说，即如名字所示，不是急迫的小说，是避了非常这字的小说。如借用近来流行的文句，便是或人所谓触著不触著之中，不触著的这一种小说。……或人以为不触著者即非小说，但我主张不触著的小说不特与触著的小说同有存在的权利，而且也能收同等的成功。[3]

可以说，低徊 趣味的风格特征一直贯穿于夏目一生的创作之中。在成名作《我是猫》中，亦是如此。这部小说从一只猫的视角描写了主人公苦沙弥和他的几个朋友的日常琐事，整篇小说缺少一般的长篇小说所固有的结构，甚至篇中有极长的对话，考验读者的耐心，有些地方显得很冗赘。这大概是因为《我是猫》写于1905年，作家的写作技巧尚不成熟，而《三四郎》写于1908年，艺术技巧更加成熟。

鲁迅的小说在整体的艺术风格上没有借鉴这种低徊 趣味，这是评论者一致的意见，比如上文所举周作人的评论，“豫才后日所作小说虽与漱石作风不似”，还有增田涉谈到：“构成鲁迅文学的根柢的东西，仍然与漱石不同。在诙谐之中，潜藏着他曾有的沉痛的阴暗的身影;在他内心里，潜藏着从他本身的历史社会所产生、所接受的、以及来自他的革命行动的反映的、国民的深沉伤痛的呐喊，这是他的文学的根柢。”[4]增田涉是在1930年代与鲁迅曾有密切联系的日本学者，他的看法是非常正确的。

但是，這些学者都没有否认鲁迅曾受到夏目的影响，周作人曾评论说：“但其嘲讽中轻妙的笔致实颇受漱石的影响”。吉林大学学者刘柏青先生在专著《鲁迅与日本文学》中曾有专章讨论夏目漱石与鲁迅的影响关系，论述精微，发人所未发，他指出，鲁迅“的确受了影响，或者说受艺术上的启发是很明显的”，并且举了小说《阿Q正传》作为例证。

“《阿Q正传》最初是在报纸上的副刊‘开心话栏里发表的。虽然有着严肃的主题，而且作者越写越严肃;但为了使读者爱读，切合‘开心话的栏目，作者不能不考虑趣味性（当然不是为趣味而趣味）。作者不是以故事情节的发展转变、高潮低潮来结构作品，也不是以故事情节的完整曲折来吸引读者，而是很像夏目漱石主张的‘低徊趣味的小说，去着力描写人物的个别事件，或某种事物，使它很有情趣，使读者流连徘徊于此情趣之中。”[5]

从上文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夏目的小说确曾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鲁迅，他的低徊趣味曾引起青年鲁迅的喜爱，然而，在夏目的小说里，还有隐藏在诙谐文字表面之下的思想性，即文明批评或者社会批判，与青年鲁迅的思想不谋而合。这也应该是鲁迅喜爱夏目小说的原因之一。

比如《我是猫》这部小说，借穷教师苦沙弥与资本家金田之间的矛盾，揭露和批判了明治时期的资本主义社会，对寡廉鲜耻的金田给予了无情的嘲讽。在《三四郎》里，也有借人物之口来反映社会变化，比如提到挪威作家易卜生，三四郎和与次郎在评价里见小姐时，有这样的对话：“与易卜生的人物相似的不只是里见小姐，当今的一般女性都很相像。不仅是女性，凡是接触过新时代空气的男子，都有着类似易卜生笔下人物的地方。”“易卜生的人物都是非常深切感受到现代社会制度缺陷的人。我们也会渐渐变成那样的人。”[6]

这些对话说明了当时的日本社会曾受到易卜生戏剧的广泛影响，而易卜生戏剧是以社会批判著称的，在留学时期，鲁迅亦曾写过关于文明批评的论文，比如《文化偏至论 》等，这些早期论文反映了鲁迅对于民族危亡以及国民性的思考。可以说，在夏目小说中隐藏的文明批判对青年鲁迅是有吸引力的。刘柏青先生在《鲁迅与夏目漱石》一章中也曾提到这一点，他写道：“当时，鲁迅求新声于异邦，多注意于弱小民族叫喊与反抗的作品，重视文学的社会功能。就是这样的时刻，他接触了夏目漱石的讽刺文学作品和强调伦理的文艺思想，不能不引为同调，从中吸取积极的进步的东西，用来丰富自己正在形成的文艺思想，这是可以理解的。”[7]

三、小结与补充

上述文字主要围绕“夏目漱石的小说为什么会强烈地吸引青年鲁迅”这一问题而展开的。夏目对鲁迅的影响所及，只是一定程度和一定时期的影响，鲁迅博览群书，为他所喜爱的还有很多作家。我们不能过度夸大他与夏目漱石的影响关系，他们之间有很大的不同，刘柏青先生曾在《鲁迅与日本文学》一书中，结合他们的时代背景作了详细的解说，这里不再重复。

需要补充的是，有日本的鲁迅研究者比较了夏目的《克莱喀先生》与鲁迅的名文《藤野先生》，提出它们之间的相似性。表面上看，它们都是回忆留学时期的老师，但其实，与其说它们的相似性，不如说它们之间的差异性。鲁迅确曾翻译过《克莱喀先生》，但是如果细读这篇散文，我们会发现不论从思想感情、文章立意还是写作手法，它与《藤野先生》都是完全不同的。克莱喀先生是夏目漱石留学时的老师，夏目对于他的感情与鲁迅对藤野先生的感情，是两样的。夏目很佩服老师的学问，但似乎并不喜欢这位书呆子老师，当夏目提出要借住老师家里时，克莱喀先生没有答应，带他绕客厅转了一周，不了了之。看到老师在编写《莎翁字典》，夏目提出一个问题，就是已经有人编过一本这样的字典，为什么老师还要编呢？看来学生对老师的做法并不欣赏。更进一步说，留学英国的夏目漱石是十分苦闷的，曾经患上神经衰弱症。他在伦敦待了两年 就回国了。相比而言，鲁迅在日本待了七年半的时间，他对藤野先生是非常敬重的，虽然鲁迅没有完成在仙台的学业，但是他的回忆是真挚而热情的。

总之，留学日本时期的鲁迅，曾尝试探索文学创作与翻译的道路，虽然失败了，但他早年的努力为以后的写作打下坚实的基础。在这个时期，有很多作家学者对他产生深刻的影响，比如章太炎，严复，尼采等等，夏目漱石就是这些大师中的一位小说家。

参考文献：

[1]（日）藤井省三著，潘世圣譯.鲁迅的都市漫游[M].北京：新星出版社，2020年.

[2]刘绪源编.苦雨斋主[G].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8年.

[3]鲁迅.鲁迅译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

[4][5][7]刘柏青.鲁迅与日本文学[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85年.

[6]夏目漱石著，竺家荣译.三四郎[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