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每一种文化都有一套解释疾病的模式，并在自己的知识和信仰体系里，伴随着经验的说教代代相传。本文探讨土家族村寨的疾病认知，疾病在土家族文化里有着特殊的隐喻，它不仅代表身体的失衡，也影响了家庭和社区的结构平衡。通过深入土家族村寨进行参与观察，运用主位与客位的方法将土家族的疾病分为大病和小病、身病和命病两类，每一种分类都包含着其独特的实践经验和文化逻辑。

关键词：土家族;疾病;认知与分类

西方医学关于疾病的分类编制了《国际疾病类别大全》（the 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of Diseases ，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1978），目前已经修订到第十版，简称为ICD—10。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精英分子参与下的命名和分类，其本质将身体视为一个独立的实体，它像机器，是物体，是“它”，是与思想感情相分离的客体。但对于健康和疾病，每种文化都有自己的知识和信仰体系，并且随着经验的说教代代相传。杉岭村位于重庆市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大溪镇东北部，渝湘鄂三省市交界的武陵山区腹地。2019年修建杉岭村村诊所，在村诊所在未建好时，村民看病全靠找土医或是去老寨乡的私人诊所，或者家庭社区共享治疗方法。

（一）何为疾病？

罗布特.汉定义疾病为：“疾病乃是一种自我不想要的状况，或某种会导致出现这种情况的实质性威胁。”医学人类学家凯博文认为疾病不仅属于身体，而且还连接着自我和社会，他在解释疾病时，引用疾痛（Illness）一词象征“病患经验”所带来的肉体痛苦（哮喘、鼻塞、关节疼痛）和精神困扰（自我接受与社会关系的处理）。那么什么是疾病？土家族村寨如何定义？笔者总结了四点：

（1）“疾病”一词的用法在杉岭村是怎样的呢？土家族村寨一般不说“疾病”，一般称之为“病”、“得病”、“人不好”、“病了”。

（2）疾病的表征为“吃不起饭”、“没精神”、“没力气”、“影响生产”，健康就是“能吃饭、有气力、有精神、腿脚方便”。正如当地人所说：“哪样东西都没得吃几碗饭好，哪样补药也不如几碗饭。”当地人询问健康与否，会问：“老年人你一餐吃几碗饭”，他们或回答：“吃不得了 ，一天吃得鸡蛋大口饭 ”（表示身体不太好），或“一天吃好几碗勒，吃饭还是没问题”。有些疾病比较严重，村民就会说 “他饭都吃不得了——应该没有几天了”，并表示惋惜。

（3）疾病的形容常伴随疼痛或拟人化的表述。“得癌症最后就是被痛死的，我们村前几年有个得癌症的忍受不了痛自杀了”、“我有风湿病，尤其下雨，我的髁膝坝痛得很”、“有时候，晚上坐在地坝，就感觉天在眩在转”、“胃病就感觉像针刺一样，隐隐作痛”、“吞口水痛，说话也痛，就像有东西卡到起了”。

（4）疾病诊断来自于社区经验的共识。汪丹提出白马藏族用集体判断和社会参与来总结其深层的疾病解释和医疗选择，从而使得仪式治疗具有调节社会关系的作用。土家族人不仅在疾病的解释和医疗的选择上也遵循集体经验，他们疾病的第一手信息来自于社区集体知识和经验的分享和判断，往往都是在村民在交流往来中，农忙或闲时的交谈中，分享自己的病征，这些群体会根据经验对疾病做出回应，并通过身边同样病症的例子，最后患者得到经验，再进行医疗选择。 “我妈妈之前身体浮肿，村民都说得了肾炎，就去找了彭先龙医生，他治肾病很出名，效果不好又去了老寨乡的私人诊所，最后才去的医院，诊断为甲状腺功能减退。”

（二）疾病的分类

（1）小病和大病。大和小的二元分类，杉岭村最为常见，比如大人和小孩、大事和小事等。大病和小病这两个词语在笔者调研时出现频率最高，只要一谈及病，他们第一反应就是疾病的大与小，这种朴素的分类观隐藏着复杂的土家人与疾病的斗争经验和实践总结。大与小也是相对的，比如土家族最常见的疾病——风湿，几乎很多人都患此病，在他们看来很常见，他们通常都形容它为“小病小痛”，但与感冒相比时，风湿又成了大病;小与大也能相互转化，比如感冒一般被认为是小病，但发烧严重，影响生命的时候就被认为是大病，大病有时候也被认为是小病，比如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疾病，他们又会归结于“小病小痛”，虽然需要长期服药，但漫长的患病经验使得他们只能无奈归结于小病。大和小在土家族疾病语境里面，有两层意思：一、表示疾病的严重程度;二、表示诊疗所需经费的多少。比如，在问及看病如何择医时，他们会这样回答我：“小病，比如感冒发烧等，一般都在老寨的诊所拿药输水就好了，但比如说有次我的舌头化脓，我就找的土医生。”事实上，现代医学里，两种疾病都是由细菌或病毒引发的炎症，为什么他会选择不同的医疗呢？“感冒输水加拿药，一次三四十，恢复周期快。而舌头化脓的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即使打针输液也不见得块，花了很多钱还不如用草药慢慢调理。”

（2）身病与命病。“身病和命病”是余成普教授在考察侗族村寨多元医疗时提出的疾病分类概念，侗医关注心、肝、脾、胃、肾、命六大致病原因，前五种导致的是身病，后一种是命病。杉岭村也存在同样情况，不过他们将命病归结于“命运、运气不好”等。命病又分两种：一、鬼魂致疾;二、“背时”（时间不对）遇病，这与土家族的时间观念有关。土家族人在解释疾病时，一方面认为与饮食、环境等自然因素相关，即身病，另一方面又归结于运气不好，即他们口中的“背时”，即命病。身病的解释模式：胃病——农忙季节饮食不规律、风湿病——长期浸泡在水田、高血压——吃得太好;命病解释模式：跌打摔伤、车祸——运气不好、精神病——鬼魂上身。土家人沒有将骨折与地势的平稳度、走路是否专注等因素联系，而是单纯解释为“运气”，事实上，这种看似感性的病因解释隐藏着土家族严谨的时间观念。土家人认为，天时地利人和，事事才会如意。他们在例行人生事项或日常生活中都会算日子和时辰，比如出行、红白喜事、修房开工、房屋上梁、造船、杀鸡杀猪等都有严格的时间规定，选对时间才会顺遂，一旦违背，就会触犯禁忌，招致疾病上身，比如屋宅背后的阳沟只能在大寒节清理，否则家里面有人会生病;晚上6、7点大概黄昏之时，即鸡进笼之时，小孩不能看书，可能会得“鸡毛眼”。“我妈妈去年脚摔伤了，邻居都说我妈妈运气不好，出门的时间不对。他们都这样说，还比如有些人出车祸，从那么高的地方翻下去，结果人一点事情都没有，他运气真好。”

（三）总结

基于一个土家族村寨的调查，本文呈现了土家族的疾病认知和分类。第一，疾病是一种自然或超自然力量介入导致的身体异常或相对异常的现象，在土家族，疾病以“不能吃饭、没精神、没力气、不能走路”等为表征，它不仅带来身体的不适，还会引起个人与社会秩序的结构失衡。第二，土家族村寨的疾病分类表现了其朴素的世界观，比如用大和小用形容和分类疾病，不仅包含了对疾病严重程度的认知，还反映出疾病的带来的经济压力，身病与命病的分类，又反应出土家族严谨的时间观念和对于疾病的乐观态度，而且疾病大多指身体或器官的具象变异，心理疾病鲜有提及。

参考文献

[1] 参见（英）罗伯特·汉著.疾病与治疗 人类学怎么看[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0.

[2] 参见（英）罗伯特·汉著.疾病与治疗 人类学怎么看[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0.

[3] 美）凯博文著;方筱丽译.疾痛的故事[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

[4] 汪丹.分担与参与：白马藏族民俗医疗实践的文化逻辑[J].民族研究，2013（06）：70-80+125.

[5] 余成普.多元医疗：一个侗族村寨的个案研究[J].民族研究，2019（04）：68-79+141.

作者简介：雷欢 1995年9月22 女 重庆丰都人 硕士研究生，西南大学 研究方向：医学人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