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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五首

2020-12-23余禺

台港文学选刊 2020年6期

余禺

我 要

来到这个世界,我要抬手,要踢腿

我要拉开我的气箱,要压缩足底的弹簧

我要在胸腔里制造一台永动机

让血流像狼一般奔突,像稻穗一般灌浆

来到这个世界我想腾空

尽管更多的时候我离不开粘滞的土壤

离不开地球赋予我的、身体的重量

我想迅跑,尽管有许多无形的手牵扯

有风和惰性的阻力、有自己跟自己的

磨擦和较量

来吧我要出拳,一拳激起筋骨的交响

我要抡开我的胳膊,以月亮作铅球

拿太阳作铁饼,投向那生命极限的远疆

来到这个世界,我要痛痛快快

拓展那生命极限的远疆

我要每天都像餍足的婴儿一般开心

把身体中积压的废旧一次次排放

我的睡眠就像小船止于一汪清静的湖水

我的清醒如同荷花粉红的绽放

来到这个世界我要一天一次诞生

要哭,要笑,要常常有动物般的嚎叫

参与大洋中的鲸鱼发出声波信号

加入春雨下满沟满野青蛙的合鸣

来吧我要卸下一身多余的脂肪和皮囊

让雷公为我充电,火山为我输送大地的原浆

来到这个世界,我要骑上时间的麒麟

让它随我的意愿改变方向

当我年少时我要快速跨入壮年的行列

当我年老时要扭转那灵角回到花季人生

——不,我要以坚不可摧的体魄永远青壮

以源源不竭的精力沟连天和地的交往

然而我也要以乌龟的步履,以蛐蛐的心思

对待每分每秒的吐纳,让神经末梢

细细地处理空气,让细胞正常地运转

来吧,我要——目光明澈

又怎能不看到时间对我的限量

如此伸腰展臂,我要,如蝼蚁般跨越

无尽的苍茫!

闽江湿地

心灵还是比眼睛小

——[美]史蒂文斯

這年头,有什么不更加鲜美

比如沿江笔直的大道和新生的楼盘

光洁溜溜的更有帅男靓女的额头和举止

两只飞行中的圆眼自天空鸟瞰

停车伫望的人,不期然于黄昏时分

热切的心情让宽阔的江渚染绿

我如今所剩无几的时光的底片

孩提的色谱上偏重的温婉和迟疑

我的芦苇秆系着的星期六午后

小溪流和池塘小鱼把塑料烟盒久等

蚯蚓在钓竿上为我做了个甜香梦

我想把收成的一半留给来日

在香蕉树上的果实依然青涩的时候

有谁将十岁的晚霞藏于四野围成的瓮中

腌制成如今疑似人造的玻璃画境

草烟自彼时落成这许多枯叶和心绪

哦,秋风是否刮来一次哗变

蛇皮藤又要把谁的登山鞋拦阻?

是秋阳点燃树梢,让其回应时序的更替

松软的沙土,也争相把水分排挤

但竹林的下部翠绿依然,隐藏湫隘洼地

短叶茳芏和铺地黍,谁能在两军阵前

果决下注?在上游,惟有橄榄如期挂果

龙眼树顺理成章,在完成贡献后集体赋闲

当人使水位下降,就让云来把湿地浸润

今天的云中君也还为水草而折腰

周边新楼盘的封顶礼炮却再度把天象吓跑

但,尽管挖掘机和电锯早已为汀岸修身

木芙蓉依然把春季的蚕豆花遥想

在林间,果农依然拾起年月的碎片

用诗句抵挡雅贼的稚气和妄念

有谁说颉颃之你我再不能共存共荣?

天空若匀不出地方岂可望仙乐吹拂

又有怎样的拥塞就连风都无法挤占!

绿滨芳沚啊,谁为她的剩余加上着重号

低处的价值,受到更强的对比才得以升高?

现如今,即便阳光的长度也怕被缩减了

惟有心上热土,能把风景拉抻

我只见那白鹭最不在意自己的领地

废弃的桥墩和石堰也悠然伫立

一如菜地和果园,风水在焉便能育种

时下星星绿火,来日尚可燎原

君不见长镜头还能定格那苍鹭、斑嘴鸭和

绿翅鸭,不期然巧遇几只新客小天鹅

人落鸟群下岂有中心和边缘的区别

模糊他有或我有,没准运气来了便得窥

天誉的神话之鸟——黑嘴端凤头燕鸥

那濒危的天使许能把我濒危的才情守候?

关于爱情,我们能说些什么

那年我暗恋一个女孩,像纸船恋着远方

我的目光迟疑,似阳光在水中折射

反差的景象,在春风吹拂时胡乱摇曳

成年了,是道旁假苹婆树为我行注目礼

有成熟女性像熟透的果子黏人

我啊,最终只得将扯不清的外衫脱去

不明所以的干涩卡住喉咙

后来我荒废的园子里长出了幸运草

最可珍视的是第一枚绿叶

不知绿意灌注的是她还是我

我恰在俯身于她时避过了天降的不幸

如今在日头偏西时我与她并肩而行

过早的蛙鸣也不教两只胳膊肘相碰

夜幕四垂惟见昏灯照路和投影,空递的

话题,如同踩过的松针落在几十年前;

那时晚风,还能推开今宵隔夜的黎明?

一只由动物园豢养的虎,某天幸运地

把自己托付给一只忠实的小船

她不划桨,只希望在四面环水的世界

睥睨一切,用言语或心术左右船行

这世界,如今是个别,还是有更多的

达尔文蛙的妈妈产卵后便扬长而去

把小蝌蚪们交给蛙爸爸,让为父含在嘴里

如此辛苦的爸爸会思念妈妈吗?

写字楼里走出的西装套裙,LADYDIOR女包

引来保时捷车,也引来帅眼放光;一句

礼貌用语已把接下来的故事掰成两半

追求幸福的人,天堂和地狱的剧情在

一念之间,把众多角色拽入其中日日上演

主角或已懵圈,乐队依然卖力

却在昏昏然中丢了曲谱。一朵稚嫩至纯的

花,独自在观众席的暗黑中脉脉含情

葫 芦

在土黄色的面上涂漆、绘图、烙字,那

枯干的葫芦遂成就为另一种确切的态势

葫芦可以盛水,盛酒

可盛下一声呐喊,一生的江湖吗?

盛进丹药,或盛下几缕仙气

以至于你的弧线,毋宁是一尊女神的写意

你的腰,用什么束缚,用什么

收缩,以挤过魔界的窄门?

《诗经》吟诵的可是山水的盛具?

古来又是谁能进入这壶中安居?

我不知今天你是否以标本存在于世

抑或以實用的死亡换来虚灵的新生

你自当能从深涧游向大海

在茫茫中代替漂流瓶

为鲸鲨、海马和珊瑚带去旷远的讯息

那曾经的持有人从天穹也从海底接近你

托举者谁?在今人华宅中的仿古架上

葫芦以宁静安享岁月的漫长

当邪魅在人的手脚上继续作祟

我试图从道仙那里接过这一法器

哦,那是一个身体天然或自塑的形状

我该用怎样的一只葫芦装下自己?

而你将等待探及你的一只手

那手,因触摸你而倍加温暖、细致!

走过更多的地方

走过一些地方

度量出的结果是腿短

比下去的是身高

走过一些地方

看到自己脸色的苍白

腰肢的熊样

走过一些地方

掏出许多时日、铁轨和铃声

许多催命的小鬼

走过一些地方

装入更多的空气和重量

一些自己和他人

走过更多的地方

便画出更少的线条

更少的,梦中图景

走过更多的地方

便想走得更远——

远得更靠近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