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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和心里

2020-12-23童孟侯

航海 2020年6期
关键词:张辉海员建国

童孟侯

苹 果 在 甲 板 上 滚

“冰山”号的每个船员,不论高级、低级,以及肤色,每人每天能得2个苹果,由大台伺者建国负责分发。建国特地扣下菊生和三副好几天的苹果,带到自己舱室。他先拨个电话:“三副,到我房间里来拿苹果,顺便把菊生的苹果也带走。”

“我帮这畜生带?哼,我宁可自己那份也不要!”电话决然挂断。

建国再拨号,打到菊生房间:“菊生,把苹果拿去,顺便把三副那份也捎走。”

菊生气呼呼:“你看错人头吃错药啦?帮这王八蛋捎,我他妈的还不如跳海。”

建国没趣透了,暗自叹息起来。菊生和三副同岁、同窗、同弄(堂)、同船,这次劳务出租派到外国人的“冰山号”滚装船,又是同批。两人亲密无间,形同船桩和甲板。

两人为何翻脸?说起来并不复杂,为了一封家信——这是20多年前的事了——船到亚丁湾,三副上岸到代理那儿拿到国内寄来的一包信,内中有菊生一封。菊生正当班,三副就把信锁进自己抽屉。菊生下班,船头船艉团团转,找家信,偏偏三副逛街购物去了。等三副回船,菊生又上班了。阴差阳错,七上八落,三副木知木觉,菊生火烧火燎。

以往的一些规定说给现在的海员听,简直天方夜谭:有些远洋公司规定,要定期地、及时地转递海员的家信,要安排专职人员,专门负责家信的传递,寄家信的邮费要给予报销,那年月硬生生把这件私事变成公干。

第二天,菊生才拿到老婆寄来的信,他冲出一句:“你他妈锁我的信干嘛?”三副诧异:“恐怕丢了,你怎么不识好人心?”

“好你娘个屁?”

“你嘴巴不干净,我手就不清爽了!”

两个好朋友当下就挥拳踢脚打了起来,打出了血。后来,这对新冤家被船长各罚50美元。

为了早一点看到一封平平常常的家信,也犯不着大打出手啊——提这个问题的人一定没在刚刚改革开放那年月当过远洋船员——那时候,对远洋船员最大的惩罚就是不让他收到家信。陆地上已经信息爆炸,大海的漂泊者被强烈的闭塞感勾起强烈的交流欲,只渴望一两个月能收到一封家信。

收到家信就是海员的节日!寸金难买寸家信!

大台伺者建国闷闷不乐地把一大袋苹果往桌上一扔,倒头便睡。做梦前的一刹那他还在想:可见菊生是多么疼老婆,为了一封信就跟三副打起来……

梦乡里只听轰隆一声响,建国的鼻子一下子贴到甲板上,桌上的杯子、苹果、书籍、剃须刀……都滑下地,摔破了,砸烂了!建国没法开灯,但是他能计算出多大的船体倾斜才能把他这一百多斤抛到地板上。

窗外嘶叫的狂风想钻进密封的舷窗,暴怒的海浪想灌满每个船舱。建国摸到桌前那个固定腿的圆凳,撑起身,勉强坐下,两手死死攥住桌子,否则又要被摔到甲板上。他闭上眼睛,等候大海的发落。天定胜人,这才唯物。

咕噜噜,咕噜噜,什么东西随“冰上号”的摇晃滚来滚去?建国张开左掌触到地上,一只圆圆的东西“落网”了。哦,是苹果。建国抓起来不管脏不脏净不净,就吃。

不吉利呀,他边吃边想,“冰山号”靠不住了呀,要翻了呀。

咕噜噜,咕噜噜,苹果还在地上东一头西一头地滚。建国又抓起一个凑到嘴边,吃吧,已经弥留之际,人家囚犯要砍头,前一天还要吃一顿断头饭呢,吃吧吃吧。

咕噜噜,咕噜噜,苹果还在甲板上滚,建国又抓起一个往嘴里塞。

吃了一个又一个,當建国再一次把手伸到地上,怎么?苹果不滚动了?苹果摸不到了?猛一睁眼,舷窗外透出一丝亮光,拂晓了!啊,风声浪声什么时候溜走了?不用攥住桌面也能坐稳了,他跳起身拉开门,跑到栏杆旁。不远处,2艘万吨轮被风暴掀翻了,两截桅杆的顶端就像溺水者伸出的两条求救的臂膀。

这时,有两个人同时走进建国的舱室,他们都是来拿自己的那一份也是为对方捎带苹果的。也许,风浪的颠簸会使人健忘;也许,生与死的考验之后,友情两个字瞬间变得庄重起来。

可是,苹果呢?除了屋角还有四五个,其他都化为苹果核。满地都是苹果核。建国一个人,2个多小时,吃掉了4斤20多个苹果。可是平时,建国是不喜欢吃苹果的呀!

三副看看菊生,菊生看看三副。

尴尬的笑。微微的笑。露齿的笑。终于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为了一封家信而闹翻又和好的事情,现如今肯定绝迹了,有手机,有电脑,哪里还会为了家信而大动干戈?可是,可是船员的心理问题难道也随之消失了吗?

一位船长很严肃地告诉我:船员远洋航行,半年内自己情绪还属于自己,6个月后就“失控”了,患上“想家症”,他们发疯般地期盼,笼兽般地焦躁不安,公牛般地斗嘴打架。

这 粥 怎 么 像 马 尿 一 样

“华海”号在北美跑航线跑了8个月,总算回到中国港口青岛。机匠张辉提前报了休假,他就在青岛下船,然后搭火车回家,公休2个月。公司同意。可是张辉左等右等就是没看见接班的船员上船来。如果等到明天中午,那么“华海”号装满货就要开航了,如果没有接他班的船员,他就不能下船,他又要重新远航,也许又是半年。

张辉急得像热锅蚂蚁,老是跑到舷梯旁去看:“公司也太无能了,连个船员都派不上来。我几天前就通知调度了嘛!”

第二天清晨,张辉走进饭厅,只喝了几口粥就骂骂咧咧:“今天这粥怎么像马尿一样,太难吃了。”

大厨听见了立刻走出厨房,问道:“怎么难喝了?你喝过马尿啊?”

张辉指着大厨的鼻子:“我说难喝就是难喝,我说是马尿就是马尿!”

大厨拔出拳头冲了上去:“张辉,我今天一定要教训教训你!”

饭厅里突然冲进来一个又高又壮的陌生汉子,放下旅行箱,只推搡几下,就把暴怒的张辉和大厨分开了,他大吼一声:“你是张辉吗?快下船啊,我是来接替你的机匠大黄。”

这样的争吵,可能在自贸区某个公司的餐厅里发生吗?不好吃就叫“饿了吗”,就叫“美团”,打什么架嘛?更何况这粥并不像马尿。

有个医生说:船上的单身汉容易换神经官能症,这是由于各种精神因素引起的高级神经活动的过度紧张,致使大脑机能活动暂时失调而造成的一组疾病的总称。有焦虑情绪,有防御性行为,有人际关系冲突,有躯体不适感等等

当船舶航行在浩渺无际的大海上,周围除了海水、浪花和海风,连一只海鸥都没有,海员几乎生活在一个信息闭塞的群体里,他们除了有衣食住行的基本的生理需求外,还有强烈的安全需要,还有与人进行交往的需要,还有被群体接纳的归属需要,还有让人理解和尊重的需要……比如,这个陌生的机匠大黄闯入“华海”号,来接张辉的班,他就有一种归属的需要,希望很快被大家容纳,希望与其他海员处理好人际关系。

但是,由于受客观条件的限制,海员的很多需要不可能全部甚至部分得到满足,这就产生了闭锁的不健康的心理:自卑、固执、烦躁、冷漠、呆板等等。如果碰到过重大海损事故:沉没、倾覆、伤亡、爆炸、触礁、碰撞……甚至像菊生、建国那样经历一次铺天盖地的暴风雨,心理就会出现失衡状态,头痛、注意力不集中、食欲下降、做恶梦、失眠、焦虑、恐慌、疲劳……这一些不是病,是心理应激现象,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心理障碍。如果处理不好,则会转化为心理精神疾病。

有人问:“中国的远洋轮不是有政委吗?他们应该有时间也有能力处理船员的心理问题嘛。”

其實,政委是管思想政治工作的,是管船员心理活动的,不是管心理的。

心里和心理,一字之差,读音相同,但完全不是一回事。

要成为一个心理学的内行,要想用心理学的原理帮助船员解决心理问题,至少是要读完《助理心理咨询师培训教程》,最好再去考一考初级心理师的资格。

倘若连“不随意注意”“随意注意”“随意后注意”等概念都分不清,连“动作思维”“形象思维”“抽象逻辑思维”都搞不懂,要干预船员的心理问题就比较困难了。大道理不能解决心理问题。

倘若要用系统脱敏疗法、满灌疗法、逐渐暴露疗法、放松疗法……来治疗船员的心理疾病,更是难上加难。必须到专业机构经过一段学习实践,不能自说自话乱用什么法。

说透了,政委一旦上了远洋轮,他也是一个船员,船员会产生的心理问题他都不能幸免,他也会想家,也会烦躁,也会恐慌,只是他不告诉别人而已,只是他外表显得若无其事而已。

曾经发生过一件让业界久久不能忘怀的事:一位政委姓张,他除了做船员的思想政治工作,还负责保管船舶的证书和船员的身份证件。可是,他不小心把这些证件全部丢失了,找遍了每一寸甲板,都找不到。眼看船就要靠蒙得维的亚港了,他不断自责,不断焦急,不断恐惧,最后,那个夜晚,张政委跳海自尽了。

其实,丢失了船舶证书和船员证件虽然很可怕,但也不是不可挽回的天大的事,港口所在国和中国大使馆一定会帮助解决。问题是这档口,谁来干预一下张政委的心理问题?谁来疏导他?船员们都把张政委的心理问题当作心里问题,深信他什么问题都有能力解决……

我突然觉得,如果中国的远洋公司和海运公司能为船舶政委提供心理咨询培训,让他们成为心理咨询的内行,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今后上船,不仅能做船员的思想政治工作,还能做心理顾问。

上海市公安局在市局、分局和派出所培养了一批心理咨询师,这些警察比起别的警察来另有一功。要知道警察整天劳作,身体很疲惫,心理问题也不少。于是,有的公安分局专门挂钩了几个心理咨询所,本局警察发现自己有心理问题随时可以找心理师咨询。专业的咨询所会严格为来者的咨询问题保密,也会及时治疗警察的心理疾病——这些经验值得在航海系统推广。

绕 不 开 的 性 心 理 问 题

性需求的问题,是远洋轮上绕不开的话题,海员长期脱离陆地和家人,单调地处在相对隔绝的男性集体中。性心理如何适应呢?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对航海生活适应的诸多因素中占有很主要的地位,而且比想象的要大得多。

有一首诗写道:是水手,就难免想着心中痴迷的女子;是水手,就难免想着岸;是水手,想着女性般柔美曲线的岸——这首诗写得比较委婉,比较含蓄。

国外一份调查表明,在希望脱离船上工作的海员当中,有75%的人是和长期脱离家庭,以及性的不适应问题有密切关系。不是因为晕船,不是因为“这粥像马尿”,不是因为工作不能胜任,也不是因为惧怕风暴。

外国代理公司太能领会这一点了。有时候,中国船靠上外国码头,代理公司就会为中国海员配送性工作者上船。这个时候,中国海员自然会拒绝。什么道理?一是集体纪律约束;二是自己的道德管束;三是为了健康。

曾经,船上发生过中国海员不堪滋扰,死死锁门的场景。中国船长义正词严地告诉外籍代理:“本轮不需要配送性工作者这项服务,今后请不要搞。”

影响航海者性烦躁的生理学因素很多,比如营养、饮酒;比如对节欲的适应;比如适应障碍性神经官能症、性的病态等等。

要解决海员性烦躁的问题,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些船公司只能尽力而为:合理提供饮食,减少有刺激性的食物和含有维生素E的食品;合理安排海员公休,增加靠岸时间;实行海员周期性航程,使之与家属相会于暂时停泊的港口;船医要注意药物的调配,防止因为用药而造成的病态;开展性生活方面的卫生学宣传……

多年前,我作为编委,参与编写上海市航海学会编印的一本册子,叫《船员健康顾问》。这本被称为“无声的医生和船员的益友”的书,请了交通部老部长彭德清题词,请了中国海员建设工会主席张士辉作序。撰写者有海员医院院长和外科主任、二军大航海医学系主任、第一人民医院内科主任、指导船长、交通部人老司卫生处处长……10多万字的这本“顾问”,专门用了三个章节来阐述:“怎样克服航行中性兴奋”“船员性生理卫生应该注意什么”和“船员如何预防艾滋病”。

海员在航行中发生性兴奋是正常的,要摆脱引起感觉器官上的刺激因素,可以找一些健康的报刊来阅读;可以到其他船员的房间去聊聊天,下下棋,喝喝茶;可以种些花草,制作一些工艺品……这在医学上叫作“诱导”,就是用一种新的兴奋去克服目前的一个兴奋。

海员到港时后和妻子久别重逢。一个海嫂说:“旱时旱死,涝时涝死!”这话很形象。那时那刻,更要注意有节制,讲卫生,营造一个温柔的放松的家庭生活环境。

《船员健康顾问》一书送到海员手里,受到普遍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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