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在天

我有位女性朋友说，她总是爱向别人道歉，这似乎成了她的习惯。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也无论自己有没有做错，看到别人生气，她就会忍不住地向别人道歉。但是自己的内心并不是真心想要道歉，而是为了让事情快点过去，快点平息冲突和情绪。她说自己从小就被教育，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顺着别人的心情，自己就会少点麻烦，别为一点小事争输赢。

有时，她也会觉得窝囊，虽然道歉后可以不用再去面对别人的情绪，却不得不面对自己内心的冲突。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反而还要向别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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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来访者说，读小学时，去亲戚家拜年，大人们在楼下聊天，她在楼上看电视。后来有个叔叔上来了，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看电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把她抱了过来。一开始，她还以为那个叔叔是在逗她玩，后来，对方开始亲她，抱着她不让她走。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心里非常害怕。回家之后，告诉了妈妈，结果妈妈却狠狠地骂了她。

她又羞又愧，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感受到了母亲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在母亲的态度中，她感觉充满了羞耻，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后来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她都不敢也不愿和父母说。

所有的委屈，都得独自消化。消化的不仅是委屈，还有藏在委屈背后的羞耻感。这种羞耻感，就是你的感觉不重要，你的存在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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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耻感，是一种灵魂之殇。它会让我们自我贬低，内化的羞耻感，会让我们觉得自我有缺陷，甚至没有经历任何外部事件，仅仅会因为自身的存在而感到羞耻。就像那位童年被“怪叔叔”性骚扰的来访者，她母亲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是羞耻和错误的。

电视剧《夏至未至》里，程七七因为和李嫣然打架，被请到教导处，程妈妈要七七给嫣然她们道歉，七七觉得自己没有错，不愿意道歉，因为是对方先动手的。

但是，母亲不但没有向着自己，连基本的公平也做不到。再想到平时的家庭生活中，母亲也不向着自己，无论是谁错了，最终都要七七去道歉，她觉得非常委屈。这也是七七性格变得扭曲的重要原因，她从开始的单纯无邪变成后来的充满心机。七七从这一端走向另一面，无非是为了渴望一份爱。

一个人最初的存在感，来自于他的感受被父母所看到。不存在感，便是父母对孩子的忽视与否认，没被爱照见，存在的本身就像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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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渴望掌控自己的人生，但当我们连自己都不能保护的时候，就会感受到深深的无助感，这种无助也会引发强烈的屈辱和羞耻。

很多从小经常被父母打骂甚至虐待的孩子，很容易会把事情原因归咎于自己。他们会想，如果自己听话，表现得更好一些，大人就不会打自己了。他们也可能会觉得，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真的很窝囊。

体会到羞耻感后，孩子可能会启用反向形成、合理化等防御机制，来保护自己的内心不再受到更多伤害。所以，即使自己受了委屈，也会去跟对方道歉，会把错误归集于自身，会想着如果不是自己的问题，父母就不会打骂我了，别人就不会不高兴了。

受了委屈还去道歉，很可能是我们太害怕，害怕连最坏的关系都没有了，没有了关系，也就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

用反向形成、合理化的防御机制，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不那么受伤的谎言：不是他们不爱我，只是我做得不够好。

在心理咨询過程中，咨询师会允许来访者表达自己的情感创伤。因为来访者在表达自己的情感创伤时，一般会带着羞耻感。

比如有位来访者，觉得自己迟到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他担心，咨询师会怎么样看他，是否会不高兴等。而咨询师对他的回应是，无论你迟到多少分钟，你都为这次的咨询付过了费用。这样的回应，不仅给来访者传递了接纳，同时也将来访者的注意力，放到了“他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上，这样他就不再局限于迟到的行为，从而也减轻了他的内疚与羞耻。

心理学家曾奇峰说：“我们所有人都是带着自己的毛病，和这些毛病所附加的羞耻感而活着的。不承认痛苦的存在，就没办法摆脱痛苦。”

防御机制曾在我们最难受的时候保护了我们，但同时也让我们习惯不去正视过往的创伤。我们不敢面对创伤，没有能力面对创伤的时候，就形成了羞耻。只有当看见了过去和现在行为模式之间的联系后，就会对自己有更深的理解。

当我们可以这样看待自己的时候，内心的自我攻击也会减少。同时，这也意味着，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力量正在逐渐增强。

（兜倾天摘自《莫愁·智慧女性》

2020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