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淮

【摘 要】《道因法师碑》为唐代著名书法家欧阳通代表作之一，记述了道因法师的生平与贡献。作品结体险峻、气勢飞扬，体现了欧阳通对父亲欧阳询书风的传承与发展;刚毅妍美的瘦劲笔画体现了书家作为一代儒生的道德坚守;欧阳通矜于笔墨，对书法材质要求近于严苛，恰恰体现了其对文字的尊重与其严谨认真的创作态度。在当代，这些可贵的、饱含民族性格的特征对中华艺术的传承及时代精神的建立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道因法师碑;欧阳通;艺术特征

中图分类号：J29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6-0179-02

欧阳通（公元625年-公元691年），字通师，潭州临湖（今长沙）人，小字善奴，因曾官任兰台令，亦称“兰台”或“欧阳兰台”，唐代著名书法家欧阳询第四子，武则天时期官至宰相，后因反对立武承嗣为太子而遭迫害致死。欧阳通幼承家学，昼夜临池，尽学父书，终成大家，擅楷书，与父并称“大小欧阳”。欧阳通传世作品很少，现仅存《道因法师碑》和《泉男生基志》，本文将分析《道因法师碑》的艺术特征及其对当代书法教育的启迪意义。

一、欧阳通与《道因法师碑》

初唐时的中国经济繁荣、国力强盛、国际交流广泛，艺术得到迅速发展。皇家设立文治机构弘文馆，弘扬儒学，并招生学习、研究书法，成为中国最早的书法教育机构。欧阳通的父亲欧阳询任教于弘文馆，其成就在当朝享有盛名，尤其是能信手拈来，不择纸笔，字字如珠玑、幅幅是法帖，如《九成宫醴泉铭》，被称为“欧体”楷模，险劲严谨的特征明显。清梁巘《评书帖》：“人不能到而我到之，其力险;人不敢放，而我放之，其笔险。欧书凡险笔必力破余地，而又通体严重，安顿照应，不偏不支，故其险也劲而稳。”其书造型险劲却具有稳定感，点画位置轻重缓急严谨合度，虽然势险，但视觉感十分舒适。正如《新唐书》所云：“询……笔力险劲，为一时之绝，人得其尺牍文字，咸以为楷范焉。高丽甚重其书，尝遣使求之。高祖叹曰：‘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狄，彼观其迹，固谓其形。”①

欧阳通善学父书，其书继家学，得其父神韵，有“欧书之亚”“墨林巨孝”之誉。宋代著名书论家朱长文就在《续书断》中把欧阳通与唐太宗、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陆柬之、徐浩、怀素、柳公权、韩择木、蔡君谟等十六人的书法名列为妙品。②

清代何绍基对其书法艺术作出高度肯定：“兰台善承家法，又沉浸隶古，厚劲坚凝，遂成本家极笔，后来惟鲁公北海各能出奇，可以与是鼎足，而有唐书势于是尽矣。”③

据《旧唐书》记载欧阳通“少孤，母徐氏教其父书。每遗通钱，绐云：‘质汝父书迹之直。通慕名甚锐，昼夜精力无倦、遂亚于询”。④

《道因法师碑》立于唐高宗尨朔三年（公元663年），是欧阳通的经典名作，其时，欧阳通任兰台郎渤海县开国男骑都尉。此碑由司蕃大夫李俨撰文，常长寿、范素刻。碑头雕有螭首，碑额处雕饰佛龛，乃释迦牟尼佛、观世音、大势至二菩萨，龛下书“故大德因法师碑”。原碑现在西安碑林，碑全文楷书34行，满行77字。

《道因法师碑》通篇气度飞扬、险峻瘦层、笔力劲健、尽显锋芒，却又劲厚坚凝、结体谨严，感染力极强，是不可多得的书法佳作。清王世贞认为：“评者谓欧阳兰台瘦层于父而险峻过之。”而何绍基评曰：“都尉此书逼真家法，握拳透掌，摸之有棱，其险劲横逸往往突过乃翁。”均表示此碑充分体现了其父欧阳询的遗风，但较大欧“少含蓄之趣”，然而却能给人一种意度飘逸、神采飞扬的艺术感受，于碑意中有帖学的通透空灵。这种集峭拔险峻与含蓄内敛于一体的书写高度以及集技法与内涵于一身的造诣，都十分难得，甚至对于今天的书法教育与人才培养都有着极为重大的启迪意义。

二、《道因法师碑》的书法艺术特征

作为欧阳通仅存于世的两件作品之一，《道因法师碑》体现了欧阳通书法的主要风格，此碑书法特征分析如下：

（一）结体险峻、气势飞扬

欧阳通书法深得其父欧阳询之书风真髓，继承了其父书中的“中宫紧凑”的结字特点，但又对其父“纵向狭长”的结字特点有所突破，更加追求方正。笔画上如其父楷隶相融，颇有北魏时期的楷书遗风，有浓厚的隶笔笔意。

首先，结体方面，中宫更紧，笔画放长，因此欧阳通此书虽也险中有稳，但纵引横张，更加气势飞扬。如“我”字的右边长勾，笔画弯且长;如“法”字，坚画加高、第二横尤长，三角形收紧，重点降低，底盘稳健有力，气势开张。

其次，笔画方面，以主横造势，起笔处露锋入纸，通过参入隶意的方法，令笔画上扬、末锋飞起，顿挫有力，神采飞扬。如“举”“与”“共”等字的主要横笔、“群”字的主横和其他横笔，明显上扬，显得神采飞扬、雄姿英发，清逸出尘。

再次，楷书偶有隶意，更见古拙。受汉书影响，唐楷在初期还保有隶意，而此隶意，也是其势险峻跌宕的重要原因，如“并”字、“肇”字，以隶笔为主横，挺拔遒劲中更见飘逸灵动。

（二）笔画瘦劲、刚毅妍美

随着唐太宗李世民对王羲之书风的追捧，唐代书风为之一转，渐有东晋士族的浪漫气息、空灵婉约的审美。其时，虞世南、禇遂良等名家均将王氏书风揉入楷书创作中，一时为世人所追随。欧阳通此《道因法师碑》中显见秀美典雅之态，更有清瘦峻逸之姿。清代《欧阳通别帖》云：“笔力劲险尽得家风，但微失丰浓。”尤其是在笔画方面，以瘦劲挺拔的铁划银勾，体现了一种刚毅妍美的时代审美。如“饬”字之“力”部，虽在右下角承担全字的重量，作者反其道而以清瘦修长的笔画为之，益显柔中寓刚、凝练飞动;“初”字的“刀”部亦然;“举”字、“群”字虽然字画繁多，却能有条不紊、主次分明，其功主要在于笔画瘦劲亭匀、疏密得当、收放有致。这种清刚妍美，是由内向外的，具有极强的审美张力。作为弘文官大博士的幼子，欧阳通受到父亲在品德礼节方面的熏陶尤甚，孔门论仁，有一个系统的思维与行为体系，日常生活中讲究长幼尊卑，讲究品德节操。如孔子对仁的主要观点是“仁者爱人”，认为一个人为学的基础是入孝出悌，君子必须务“孝悌”之本，本立而道生，对“巧言令色”者深恶痛绝，认为这种人“鲜矣仁”，而一个人立于“仁”，方才可以学礼、学诗、学乐，从事学问、艺术的研究。欧阳通一生都在践行父亲的训诫，甚至用生命把“仁”字演绎得淋漓尽致！欧阳通晚年因为力阻立武承嗣为太子而被陷害至死，正如孔子所言：“志志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⑤这也说明他为人正直，刚正不阿，甚至为了社稷民生而捐躯成仁，与他字里行间所表达的清风傲骨如出一辙。

（三）矜于笔墨、华贵坚凝

历代文学艺术家，都在不断地叩问生命的意义，有的人好读书，力求在学问中找到安身立命的寄托，如王国维提出了著名的读书三境界，而且直言，学习文学，是因为寻求慰籍：“而近日之嗜好，所以渐由哲学而移于文学，而欲于其中求直接之慰藉者也。”⑥而文人雅士在书画中寄托了自己胸怀与情志，各显个性，却又“从心所欲不逾矩”。明代王世贞在《弇州山人四部稿》中称赞欧阳询：“遒劲之中不失婉润。”欧阳通在其父的审美基础上，发展了坚劲有力的骨力美，与欧阳询“不择纸笔，皆能如志”不同。《朝野佥载》中记载欧阳通对笔墨材质的标准：“常自矜能书，必以象牙、犀角为笔管，狸毛为心，覆以秋兔毫;松烟为墨，末以麝香，纸必坚薄白滑者，乃书之。”⑦

象牙、犀角作为笔管，光洁润滑，坚挺有力，价格不菲，挥毫者使用必顿生矜贵之感;狸毛、秋兔毫均为野生、难得之材，毛质光滑细腻，同时笔毫细、弹性强，此为《书断》中评通书“瘦怯于父”的原因，即其笔画瘦劲同时也是其个性特点所在。

不同于西方一些哲学所倡导的发泄“原欲”等思想⑧，中国书画家在儒家正心诚意、修身齐家的教育之下成长，即便是创新也是合乎法度的，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正是自我节制的最好典范。当书家在执笔时，因材质的贵重而顿生恭敬之心，对书法精神面貌有着重要的影响。在这种心态之下所作的书法，必能诚意心正;同时材料的瘦劲，也正合中国书画的“骨法用笔”之要求，因此，此书骨力劲健中更显笔坚意凝，华贵清刚。“字如其人”，《道因法师碑》体现了书家欧阳通的人格品质，其坚凝的笔画、严谨的结体，体现作者从小练就的心端字正、笔正心正的素养。对于他“矜于笔墨”的做法，虽然历代评价不同，但充分体现了欧阳通对书写的恭敬之心。

三、研究、学习欧阳通书法的当代意义

欧阳通在其父的基础上，匠心再造，创造了结体险峻、笔画妍美、华贵坚凝的楷书新面貌，虽有学者认为与其父相比，欧阳通的书法险峻有余，厚重不及。但正是这种独特的风格，成就了欧阳通在书坛的地位。而《道因法师碑》对于后世的启迪意义还不止于此。《道因法师碑》不仅仅是一件险峻峭拔、厚劲坚凝的优秀书法作品，有着传承书写技法的技术性价值，而且作为一篇纪念文章，在品德教育方面堪称范本，而书家欧阳通个人的习书与成长经历、不惜为正义而捐躯的壮烈人生，以及其在书法过程中的端身正义的态度，都堪为后世楷模，对当代书坛与书法教育工作都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书法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种最能彰显民族性格的艺术，也是最富有文化内涵的艺术，数千年来，中华文明与民族精神由书法而传承至今。今天，我们研究和学习唐代著名书法家之一欧阳通的著名法帖，目的就在于通过“以书传人”，学习欧阳通的字品、人品，培养青少年积极的人生观、价值观，端正其审美观，建立其健康的精神世界，激发青年学子的家国情怀，立报国之志，从而以艺弘道，为社会培养德才兼备的有用人才！

注释：

①欧阳修著、宋祁撰：《新唐书》，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

②张晓辉：《历代名家评欧阳通书法》，《赤峰学院学报》，2018年第9期，第92页。

③何绍基：《跋道因碑拓本》，《明清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書画出版社，2000年版，第146页。

④朱关田：《中国书法史·隋唐五代》，南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24页。

⑤洪镇涛主编，程明霞注译：《论语》，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63页。

⑥金雅士主编：《中国现代美学家文丛，王国维卷》，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43页。

⑦朱关田：《中国书法史·隋唐五代》，南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24页。

⑧[奥]弗洛伊德：《爱情心理学》，林克明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年版，第1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