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粲明

带着两个年轻客人外出用餐，湖南女孩安安直感叹，你们真好，这么近的距离就有这么多好吃的。她的男友大卫说，这也许是一个对单身人士或老年人最友好的年代吧，想吃什么都不是问题。

他们不断唱赞这时代的好：疫情控制中绿码红码的运用简直是神来之笔；微信支付宝甩了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几条街；5G的到来令人兴奋且实在可期……

安安不时大笑：“我们必须拥抱这个美好时代，不是吗？”

大家都点头。

“但是……”我跟他们讲起上周带80岁老父亲去看医生的情况。

那天，在门外排队等待30分钟后，我们出示绿码，进到医院，不想上到4楼后，被要求再次扫码填表，出示绿码。看着父亲站在那儿缓慢地点击输入，我接过来快速点点戳戳，绿码生成，终于可以进入候诊区域。

看向门口，笃笃拄着拐杖的老人、满头白发的老人、耳朵听不清的老人、眼睛看不明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的老人，都被拦在外面。

在小小的手机上输入对他们来讲，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护士也会从桌子上拿一张纸质表格递过去，让老人们坐在门外的桌子前用笔填写。他们埋下苍老的头颅，扶起一次次滑下的镜框，吃力地一项项完成着……

大卫听完有所触动：“在信息社会，老年人就真的会为难些。”

“但是，时代的潮流下，就是會要牺牲一代人或两代人的，这是必然的，”安安脸上有决然的表情，“现在的生活水平，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吧？”

当然，这是不争的事实。

8月，在曾经全国最贫困最缺水的西海固地区，我一路所见，也都是大山上的人外迁到政府补贴的山下或县城房屋去居住了。像沙沟那样的苦寒之地，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

一切的向好，我们都看得见。

只是，在固原去搭凌晨火车时，看到一个大包小包的老奶奶，被工作人员拦在安检传送带前，要绿码。老奶奶满脸的困惑焦急，她连手机都没有，哪来的绿码呢。

那一刻，我也不知该如何帮她，只是想着，也许，某天自己老了，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又想着，若是自己的父母被这绿码拦在门外，应该会很心疼吧。

他们，为什么就应该被牺牲？就因为他们老？谁不会老呢？不用多久，就是我们，视力会下降听力会模糊，手会微抖，腿脚会不灵便，反应变慢，思维变迟钝。将来某一天，你们，没有人逃得过。

我望着身边的几个年轻人。

儿子说，确实，一个善意的社会，应该能让老年人、残疾人和儿童都能自如地生活。像欧洲的公交车，会为残疾人的轮椅降低胎压，司机要下车，为轮椅者提供服务；像日本的厕所，永远都配有装备齐全甚至比你家都方便的母婴室；像美国的银行或商场酒店，不但可以刷卡、收现金，甚至允许支票的合理存在，让再老派的人都不觉得自己像个被时代抛弃的傻瓜……只按年轻人的思路和状况打造一个社会，是自私的。

当然，像我的父亲，虽已年过80岁，却一直紧跟时代，上网阅读、网络购物、微信聊天、扑克游戏都能玩得溜溜的，这是他的幸运，也是做女儿的我的幸运。

但并非所有老人都能这样。

安安仍在坚持：“那，不发展，不往更高更快去发展，或者减缓速度，都可能让我们败下阵来啊，就像我们腾讯做游戏，不紧跟潮流不超前研发，估计早就没有今天的地位了。”

其实，不是如何让时代慢下来。我只是觉得，在我们驾车飞驰的时候，也许可以留一条车道，给骑行的人，在飞船上天蛟龙下海的时候，留一条步道，给走不快的人——而这些，应该由能飞驰上天的人来考虑，如何避免让骑车、走路的人无路可走。

让速朽的世界也成为弱者不被放弃的人间，才是人性的高光时刻。

（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日子有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