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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缺之夜

2020-12-06李亚男

鹿鸣 2020年10期
关键词:冬梅裤子兽医

李亚男

清晨,青灰色的天空中没有一朵云,它们好像都商量好了似的,谁都没来。毕竟,入秋的山里,早上和晚上总是凉飕飕的,那些云朵可能也嫌这里太凉了吧。不过微风倒是时不时地会来光顾一下,但它也总是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去。最后,只是或多或少地留下些许凉意,以此为证。

三面环绕着的矮山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换上了黄绿相间的秋衣,毛茸茸的,看起来好像很暖和。山下有几处小白房子和一处较大的厂房,远远望去好像几块大小不一的积木。不知是哪个大小孩曾在这里玩耍过,他一屁股坐在山坡上,一脚踩在山下,一脚搭在山顶上,逍遥自在而又玩世不恭,随手一扑拉,几块积木就那么东一个西一个,不规则地躺在了那里。

东边的那扇小门打开,一个小人儿走出来,他趿拉着鞋边提裤子边走,先是朝南走了几步,之后又绕到北面,他紧走几步,选好地方,赶紧扯开裤子,隔了一夜的唰唰声终于被释放了出来,随着这清脆的声音,几棵小草被浇灌得看上去鲜嫩了不少。他心满意足地提好裤子,系紧裤腰带,可是抬脚刚走了几步远的时候,突然又噼里啪啦地解开腰带,脱掉裤子就往地上那么一蹲,这次他没来及选址,应该是身体内部反应太激烈了。

片刻之后,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手里抟着一把卫生纸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她绕到房子后面继续嚷嚷着,抱怨着心中对男人的不满。

男人把手机揣回裤兜,然后又从另一个裤兜里拿出一包烟,取出一支叼在嘴上,问:“冬梅,我的打火机拿了吧?”

女人把卫生纸团扔过去,“下次再不拿纸就用石头去吧。”

男人嬉皮笑脸地说:“你看这儿哪有石头啊。”

女人没好气地丢了一句“没石头就用草去”,转身回去。男人还想吼住女人,女人却连走带跑地就离开了。男人不死心,又吼了几声,回应他的只有关门声。男人还不死心,两个裤兜又摸了一遍,连个打火机的影子都没摸到,他烦躁地将双唇间的那支烟吐了出去。倍感无聊的男人向旁边挪了挪,看着快要升起太阳的天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哼唱着小曲儿,“日出呀日落,一天又一天……”

“哟……腿麻了。”

男人自言自语着收拾完残局正要准备起身的时候,看到女人向他走来,他又乐了起来,“怎么,又心疼了吧?打火机给我。”

“福子,一会儿记得叫老贺来吃饭啊。”

“这女人真够狠的”,说着男人起身提好裤子,“怎么就不懂得心疼心疼自己的男人啊?哎!我就这命啊!”

女人瞪了男人一眼,把打火机扔给男人,男人一把接住打火机嘿嘿笑了笑。

“我做饭去了,一会儿你不好意思跟他说,我说。”

男人的脸略沉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随即又点了点头,踱着小步子慢慢朝西边的小屋走去。

屋内的老贺仰躺在床上,他的鼾声此起彼伏,半条被子搭在自己身上,半条被子搭在地上的小黑身上。小黑伸长脖子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床上的老贺后又把头重新搭在两只前爪上,眼睛半闭,睫毛忽闪忽闪着,乖巧可爱。忽然,小黑隐约中听到一阵脚步声,它立马警觉地坐了起来,两只耳朵绷得直挺挺的。接着,外面“哎呀”一声,圆睁两眼的小黑朝老贺汪汪直叫。老贺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小黑翻身继续睡,任凭小黑怎么叫嚷,老贺就是纹丝不动。小黑仔细听了听外面,没有什么动静,随即也安静了下来。?

啊……呜……啊……呜……啊……呜……

一阵嘶哑的驴叫声再次打破了刚恢复的宁静。

这次,老贺不等小黑汪汪叫就一骨碌从床上坐起,着急忙慌的他连衣服都顾不上穿,跳下地踩上鞋就赶紧开门出去,小黑也兴匆匆地从被子里奔出来跟在后面。

门外不远处,福厚坐在地上,膝盖处擦破了皮,他在伤口旁边吐了一口新鲜的唾沫,用食指指背轻轻涂抹均匀。

“福子,你这是咋了?”

“刚才绊了一跤。贺叔,你怎么穿着背心儿和秋裤就出来了。”

“那驴又叫了,我得赶紧看看去,怕是要下驹子了。”

老贺三步并作一步,朝驴棚小跑去。

驴棚里,站着的,卧着的,吃着料的,聚在一堆儿,唯独那头白色的孤高自傲地站在墙角里,它的肚子圆鼓鼓的,拽得它都快直不起背了。即便如此,它依然伸直了脖子,生怕人们看不到它那张洁白而又漂亮的脸蛋儿。

老贺走进驴棚,几头驴向他走来,他大手一挥径直朝他日夜挂念的白美人儿走去。白美人儿撒娇地用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老贺抚摸着它的后背,仔细地观察了一番。一旁的小黑围着白美人转来转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一直和它争宠的大家伙。

“白美人儿啊,你真是想急死我这个老头子啊!”

白美人儿好像明白了老贺的担心,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深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六旬老人。这两天,它的胃口好像越来越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到临产期的原因。

福厚走进驴棚,和老贺商量是否有必要去城里找兽医看看,老贺毫不犹豫地就决定要去。福厚不放心一把年纪的老贺,坚决不让他去。老贺也是一个倔脾气,两人各说各理,互不相让。就在两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冬梅的大嗓门儿又响了起来:“吃饭啦!”

福厚拉着老贺的胳膊,说:“叔,咱先去吃饭吧。”

“那说好了,我去,我这老胳膊老腿还能跑,你也別白养着我。”

福厚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前后脚走出驴棚,这时太阳已经露出了半边脸,红彤彤的,像个害羞的,蒙了半脸纱的小姑娘。

老贺走在前面,福厚慢慢地跟在他后面。老贺问福厚的伤要不要紧,福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老贺停住脚步,回头等福厚,福厚稍微快走几步追上老贺,他没等老贺说什么就率先开了口。

“贺叔,还是我开车去吧。”

老贺没再说什么,继续向东边的屋子走去,冬梅一直在门口等他们。老贺在门口的洗脸盆里洗了洗手,然后走进屋里。冬梅把福子拉到墙边小声嘱咐了几句,福厚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摆了摆手就走。冬梅一脸不满,小声嘟囔着走进屋里。

“怎么了?”福厚问道。

“前几天,我给了老贺侄子转了五千块钱。”

“什么时候,你怎么自作主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说是先给老贺找个地方住。”

夫妻两沉默了片刻,不再说话。

最后,福厚先打破了这片静默,说起了前一阵子,中元节的时候,他和老贺去半山坡上烧纸的事。

当时老贺一边烧纸一边哭,他哭的不是他早已去世多年的爹妈,哭的是他自己,还拜托福厚以后别忘了顺便给他也烧点儿。他到现在还惦记着那个女人,还惦记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她有没有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不过即便是生下来,他也不知道谁是他亲爹。老贺抹干脸上的老泪,自我安慰,希望那个孩子能活下来,那样也算是自己生命的一个延续。

福厚本想安慰他几句,可是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毕竟,没有子女的凄凉不是谁都能体会的。

老贺自顾自地说着,那一晚他比平时任何一个时候都健谈。他知道他自己的病情,中风说不严重也不严重,说严重也是真的很严重,人很有可能说没就没。他说他什么都不怕,反正人早晚都得死,只是真有点舍不得。这几年他过得很舒心,孩子要是能在他身边的话,也有福厚这么大了。他感谢共产党让他吃饱肚子,感谢共产党给他买驴。在他看来,驴不是驴,而是他的第二次生命。老贺说了很多,没喝酒说的话比醉酒后的话还要真切。

冬梅叹了口气,问:“他真不要驴了?”

“不要了。”

“十头驴就是十万块钱。”

“老贺说,如果他需要住院就花这个钱,如果不需要住院,这个钱就随意处置吧。”

“唉!之前怪我,怕这怕那的,可我真不是那种没心肝的女人。”

“我知道,不然中午我怎么会给那兔崽子打电话呢?”

“谁?”

“还能有谁,老贺那损侄子呗。”

“你,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告诉你,你还能让我给他打啊?”

“在哪儿打的,我怎么没听到?”

“山上。”

冬梅拿起枕头就打,福厚一把抓住枕头,“你这疯婆子,快别打了,有这力气还不如生个孩子呢。瞧瞧那损侄子,还有损外甥,再怎么喂他们,你都别想指望。还是自己生的更靠谱,你说是不是啊?”

冬梅一把推开朝自己压过来的福厚,愤愤不平地吵吵着,“我怎么就生不出个孩子呢?你是不是有病啊?”

福厚扔掉枕头,嗔怒道:“你才有病呢。”

“那我们要不也做个试管婴儿吧。”冬梅说。

“要什么试管婴儿,我要自然婴儿。”说完,福厚吻住冬梅的嘴唇,兩人紧紧缠绕在一起。

啊……呜……啊……呜……啊……呜……

一阵驴叫声刺破深夜的寂静。

西边的小屋最先亮起了灯,门“啪”的一声打开,从里面跑出两个人,一人拿着手电筒,一人紧跟在后面。接着,东边的小屋也亮起了灯。

在兽医的帮助下,白美人终于生下了它的小驹子,和妈妈一样,它也是一个白美人儿。

“你看它多漂亮啊!”冬梅不禁赞叹道。

“是啊,有时候有病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兽医说。

“啥?你说它啥病?”老贺和福厚几乎同时反问道。

“白化病啊。”

“啊?这个病严重吗?”冬梅问。

“不严重,只是毛是白色的而已,你看它这不好好的嘛。”

驴棚里,几个人有说有笑,给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不少味道。

老贺抬头看着外面的天,一轮凸月吊在空中,它离人那么近,看起来那么亮。

“不知不觉中,这月亮又快要圆了。”

老贺感叹着,心里不由自主地默默重复着兽医的那句话,“不严重,你看它这不好好的嘛。”

在这个月缺之夜,白美人和它的孩子还没等到月圆之日就团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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