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景昊 （太原师范学院）

一、固有剧情的革新

《走进黑森林》是一部非常成功的、有商业影响力的音乐剧，百老汇首演于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五日，该剧的制作与初次登台是在一九八六年的圣地亚哥“旧世界”剧场。上演之后，该剧斩获了多项托尼奖项，包括最佳原创音乐奖，最佳剧本奖与最佳女主角。在当时《走进黑森林》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与极高的艺术赞誉，之后不断复排上演。二零一四年，迪士尼公司出品了该剧的电影版本，并在全球收获了超过二百一十三万美元的票房收入，并且获得了三项奥斯卡金像奖与三项金球奖的提名。①

这部成功的商业作品讲述了五个故事：“灰姑娘”，“杰克与魔豆”，“小红帽”，“女巫与面包师”，“长发公主”。不同的人物源于不同的童话故事，其每一位都有自己的独特愿望（或是梦想），而这一愿望（梦想）贯穿了整个音乐剧演出并成为线索——灰姑娘渴望着去参加皇宫的庆祝晚会，杰克希望他的奶牛“乳白”能够产奶，小红帽想给自己的奶奶送去面包，面包师夫妇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孩子。不同的故事经过场景的整合使其发生在同一个时空——黑森林。森林里居住着女巫以及她当作女儿囚禁的长发公主。故事通过黑森林中衍生的戏剧冲突进而整合：首先不同的人具备不同的意志，其次在同一个地点相遇，而后他们的相遇、交流、沟通、利益矛盾纠纷进而产生多种化学反应。这是对于童话故事本身的再创作过程，这一过程既包含了传统童话故事中人物美好的品质与对于生活的希望——童话故事本身最原汁原味的内核，也在情节与人物塑造上做出改变以适应现代人的价值观与认知水平。故事在将森林作为线索进行整合时，重点对故事发展提供了动机，如灰姑娘想参加王宫的晚会需要穿过森林；杰克售卖自己的奶牛需要穿过这片森林；小红帽的奶奶居住在森林之中；面包师为解除女巫的诅咒需要去森林寻找相关物品；长发公主被囚禁在森林的高塔上。②

这部音乐剧的剧情如果仅按照传统童话温馨祥和与美好的一方面发展，这部作品是无法让观众们因此而满足。事实上，基于童话包装的外表下，这部作品的剧情发展具备反差性的审美：软弱无能的大王子（《灰姑娘》）、具有黑色幽默的小红帽（酷爱狼皮斗篷）、突然死于非命的二王子（面包师割断了长发公主的头发）、因爱滋生贪婪的杰克（偷窃与挑衅巨人）。这些人物并不像童话故事中所描述的那么光明善良又单纯，而是因不同的个人利益产生纠葛，使得人物之间充满着不信任、猜忌、试探与欺骗。这种创作在人物构造方面具备了极强的现实主义精神，完整容纳了人性的优点与缺点，背叛了传统童话中的“真善美”原则，直到共同的敌人（巨人）出现才暂时放弃个人利益而合作，最终获得了各自需要的东西。

这部作品在迪士尼公司的反传统公主王子式的结局（在传统故事剧情中王子拯救公主并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都有着自身的强大的现实意义，音乐剧的创作与演绎已不是由简单的改编与重组就可以完成的。

二、作品歌词与音乐中的创作原则

艺术创作本身首先是基于情感性与创造性原则而创造的，即包含情感的传递，抒发作者自身的思想，带给听众以美的感受与共情。其次在创造性方面则是包含技术性与音乐性的双重创造原则。这部作品中的创作最为人所称道的是其舞台蒙太奇手法的运用与音乐整体叙述的整合。在舞台上通过道具与灯光对于空间进行分割，通过同一主题音乐的连续演奏与歌曲歌词的衔接、同一类舞蹈交互保持舞台上不同空间的时间轴衔接的连贯性。如，在开场曲（Prologue）中有以下段落：

旁白：Once upon a time

演员：I wish...

旁白：In a far-off kingdom

演员：More than anything...

旁白：Lived a fair maiden

演员：More than jewels...

旁白：A sad young lad

演员：I wish...

旁白：And a childless baker

演员：More than life...

I wish...

旁白：With his wife

演员：More than anything...

More than the moon...

旁白与剧中人物交替叙述，旁白是无演唱段落第三人称带有节奏感叙述，人物是第一人称带旋律歌唱叙述。这对于表演者们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整个演出场景的连贯性是通过音乐之间的配合或舞蹈的交互来完成的，如表现人物身份的工作与生活中的习惯动作。演员之间本身是互相配合的，然而从空间分割上与观众角度而言，这种配合不能在舞台上产生眼神、表情与细微动作的交互。③舞台语言、剧情、交响乐结合舞蹈与歌唱的整合创作是许多歌剧、舞剧甚至喜歌剧所不运用的，从演出的角度而言，演出内容的多样性不仅对于演员的选择与互相之间的协调有着十分苛刻的要求——这一要求包含演员自身的独唱、合唱、齐唱、伴唱的自由转换，舞台表演水平以及惊人的体力（通常音乐剧演出在同一演出周期不仅只有一场）；然而从商业运营角度而言，这种演出需要漫长的时间与经济投入，同时面临着市场的风险——未知观众的反响。因而在此之前许多舞台演出作品几乎很少见到运用蒙太奇手法在音乐剧的复杂基础之上进行内容的拓展与重组。

这段歌词中包含两个线索，一个就是“I wish”，这是整个音乐剧的核心动机，这一动机引发了第二线索“into the woods”，构成贯穿全剧的核心故事发展元素。之后所有的剧情与歌曲有一个整体的构架，所有的人物行为和动机都包含在“I wish”的内在动机与“into the woods”的外在动机两个动机内。

音乐创作重心由音乐技巧展示向人物特性转变是非常显著的作品特色之一。常规舞台作品之中，人物的形象塑造与歌唱通常是基于人本身的状态而创作，即演唱的角色是一个什么状态的“人”。而在这部作品里，所有的角色都基于童话原则，演绎“狼”、“精灵”、“巨人”这一类与“人”相距甚远的角色。使用音乐与演唱使人信服这一角色真的是“狼”、“精灵”这一类人们意识中所认可的童话形象，而非一个化装的人类假扮，是本作品创作的另一个特色。这一特色的实现包括声音的变形，如卡通角色配音唱腔，带有卡通人物独有的琐碎语言；细微动物习性动作，类物种声响，如狼嚎般的呐喊与带有低沉声音的愤怒语言，精灵的欢快自由随性的语言音调。

三、作品创作中的自由

舞台美术设计特色——中世纪童话主题。

在不同的《走进黑森林》舞台版本中，都基于观众审美与时代发展的眼光而对于舞台美术进行设计：如在一九八七年百老汇首演的版本中，人物衣着大多呈现出朴素、朴实的特点，较少有蕾丝花边，角色的发型散乱，如同真的生活在乡下的人物，舞台灯光多以直射投光为主。而在二十一世纪复排的几个版本之中，人物的衣着越发光鲜亮丽，人物的发型柔顺整洁，甚至于舞台上的“狼”看起来愈发衣冠楚楚，从之前的“野兽”发展到一个近乎于“英俊潇洒”的形象转变。

在舞台灯光方面，近几年的复排版本运用了大量背光与环绕光束，包括背景的灯光投影与舞台底部的投光，以及液晶屏图像投影，科技被更多运用到拓展空间与时代还原之中。

音乐再创作特色——乐器种类的拓展。

传统意义上的音乐剧舞台的乐池应当以交响乐队编制或管弦乐团编制为主（受剧场大小的限制）。而在这部作品甚至之后出品的《歌剧魅影》《猫》《吉屋出租》这一系列作品中，音乐乐器的使用大大拓宽，如电吉他和电贝司（吉屋出租），架子鼓，苏格兰风笛，管风琴等诸多种类乐器开始登上音乐剧演出的舞台。

音乐剧舞台现场十分忌讳磁带或录音伴奏，一切的表演应当遵循“新鲜而富有生命力”，“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④原则。不论怎样如梦如幻的舞台——如中世纪的童话世界，巨人，巨大的魔豆等等，在舞台上必然是通过道具，科技，灯光等手段塑造，这是音乐剧创作中不受现实约束、对于自由创造的追求，同时也说明了为什么一部这样的音乐剧——尽管不是音乐技法与各种艺术形式结合的最顶尖作品——依旧能在商业市场与艺术领域取得双丰收，好评不断。作品之中对于自由的追求，既是对于传统创作的概念、配器、技法的挑战，也是对于观众接受能力与艺术审美的一次大胆冒险。

四、思考与总结

音乐剧的创作与欣赏本质上应当是商业与艺术的双重结合而存在的，既不能够忽视市场选择与淘汰的重要性，也不能一昧地追逐市场而忽视其艺术高度的追求。在有限理论创作过程中，不仅需要对观众的观念与喜好进行适度引导或调整，还要求创作者以及排练的导演、编剧、音乐总监等人相互合作紧密，分工明确。倘若墨守成规，依旧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观众的审美在现代音乐剧创作中去设计音响舞台剧本等，那商业投入必将陷入巨大的失败。⑤

音乐的殿堂应当在象牙塔与世俗寻求到一个能够互相促进与融合的平衡点，从而生产出更为优质的音乐作品。音乐剧的创作与实践是以最终舞台所展现出的一切为核心，而非这一过程中的伟大艺术造诣或是炫技式展示。真正炫技的部分是整个音乐剧作品各种不同元素的整合与构建。

传统的交响乐队中加入各种不同种类的乐器并构建协奏与重奏乐段是现代音乐剧音乐创作一大特色。这种创作颠覆了观众对于古典乐作曲技巧和技法在当今时代演绎的认知。音乐剧的音乐再创作是涉及到每一次复排之后的必然项目，时代的变迁下观众的审美与欣赏角度有所不同，而如果想保持一个作品长久的演出与商业利润，那么它必须经受市场与新兴作品的考验与冲击。⑥这对于许多剧团与演出人员而言是十分不稳定的，因为市场迫使剧团的人员不断更新自我，学习进步，而且要对于时代发展下观众的喜好与自身作品的复排艺术效果考量有一个十分清晰的认知，从而得以形成稳定而良好的音乐剧市场。

注释：

① Wikipedia：Into the Woods

② 同①

③ Cramer L.Creating Musical Theatre：Conversations With Broadway Directors and Choreographers[M].Bloomsbury,2013,p6-8,p35-40

④ Kenrick J. Musical Theater：A History[M].Bloomsbury Academic,2015,p3-5

⑤ ViertelJ.The Secret Life of The American Musical：How Broadway Show Are Built[M].Sarah Crichton Books,2017,p3-4

⑥ ViertelJ.The Secret Life of The American Musical：How Broadway Shows Are Built[M].Sarah Crichton Books,2017,p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