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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死水系

2020-11-28徐明中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0年11期
关键词:鱼叉鲑鱼凶手

徐明中

这是一座隔音效果良好的公寓,佐田美枝今夜却有着不同的感受。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邻家突然传来了异样的声音。若是白天,这种声音或许可以忽略不计,但到了深夜,这种声音就变成了刺耳的噪声,让她的耳朵實在无法忍受。

邻家平时很安静,今夜却像发神经似的不断发出噪声。邻家的主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是一家公司的社长。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美枝索性不睡了,她仔细听着,试图搞清楚声音的属性。

“哦,对了。这应该是唱片坏了,唱针在同一段Ⅱ昌纹里来回走动。”美枝恍然大悟。

邻家的唱片出了故障,怎么没人调整呢?那个女社长出去了?或者说,她原打算放着催眠曲入睡,没想到真的睡着了,忘了关留声机?这也太蹊跷了,坏唱片反复放了这么长时间,她竟然没有醒来,难道她是个神经麻木的人吗?

美枝终于忍不住起了床,稍事打理后开门来到走廊上。

那种噪声更响了。

她站在邻家的门前,确认噪声就是从房内发出来的。美枝按响门铃,里面没有应答,又拼命地敲门,还是无人理睬。本想查—下电话号码再给女主人打电话,可又觉得太费时了。最后,她不得不直接转动起门把手。原以为上着锁,谁知门—下子就打开了,房内破唱片的噪声成倍放大地扑面而来。

美枝走进房内,看到了比噪声更可怕的景象。她呆呆地站立着,一时不知所措……

10月6日拂晓,江别市警署接到一个报警电话,声称江别市对雁二号前面的石狩公寓608室发生了凶杀案。死者是该寓所的主人,胸口插着一把尖刀。打报警电话的是邻居佐田美枝。

江别市警署立刻发出通报,署长以下的所有刑警随即赶赴现场,对案件展开大规模的搜查。

现场是石狩川畔的一栋高级公寓,这栋公寓设计精巧,设施齐全,现代化的造型和优美的环境融为一体,充分体现了设计者别具匠心的人文情怀。入住于此的业主都是有钱人。

发生凶案的608室是公寓中最贵的房型之一。被害人是一家鱼类饲料制造公司的社长,名叫柴崎昌子,今年四十一岁。

被害人倒在玄关的走道上,身体呈“<”字形,双手护着胸部,头部朝向门口。和通道相连的房间有八张榻榻米大小,地板上留有血迹和争斗的痕迹。显然,凶手行凶后立即跑了,被害人挣扎着想挪到门口求救,终因体力不支倒在玄关前。

根据现场的初步尸检,有三点已然明确:尸体上的伤口共有三处,都是锥状锐器刺入心脏部位所致,伤口之间平均相隔两厘米。验尸时,被害人已死亡五六个小时,推定是在昨晚九点到零点的时间段死亡的。没有发现生前性交或死后奸尸的痕迹。

从被害人把凶手引入室内的细节来看,他们是认识的,而且凶手是在说话间突然掏出凶器刺入对方胸口,且下手凶狠,一刺直击要害,具有动作准确、手法熟练的特点,极像一个练武达人所为。

作为犯罪现场的西式房间像是客厅,地上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上面随意地放着海豹和海獭的毛皮,靠墙壁的酒柜里排列着各式各样的世界名酒。酒柜的旁边放着一个集收音机、留声机、扩音器、麦克风为一体的立体声系统装置。留声机上放着一张唱片,播放着当今世界最流行的美籍韩裔歌手的金曲。由于这张唱片意外受损,直接成了发现凶杀案的关键。按常理计算,一张唱片可播放十八分钟,但在播放十三分钟后发生了故障,可推断在这十三分钟内发生了犯罪行为。

这样的推断是有根据的。如果在犯罪之前发生故障,一定会引起被害人注意,理应得到及时纠正。因此,凶手是在唱片发生故障之前就逃走了。

留声机都有唱片放完后即刻停止的功能,也许罪犯为了掩盖犯罪时发出的声音,故意播放这张Ⅱ昌片。

经过现场的初步尸检后,警方立刻把尸体运到医院进行司法解剖。

解剖报告很快就出来了。

报告的结论和初步尸检基本相同,死因是锐器刺破心脏造成死亡。由于行刺迅速,心脏在出血瞬间就停止了跳动,所以现场留下的血迹极少。此外,被害人身上没有发现性侵或者暴力所致的痕迹。

从伤口的形状来看,凶手使用的凶器类似抓鱼用的鱼叉,前端有三个分开的金属锐刺。

办案的刑警们先后询问了报案的佐田美枝和公寓的其他居民,结果大失所望,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这儿的大部分居民平时都住在市内,只是在周末或者假期才来公寓小住。所以邻里间很生疏,几乎没有交流。

如果不是住在隔壁的佐田美枝及时报警,这起凶杀案可能要过很久才会被发现。

被害人柴崎昌子是个能干的企业家,在市内经营着一家鱼类饲料加工厂。十年前丈夫因病去世,她义无反顾地卖掉了丈夫经营的印刷厂,开始打理现在的这家公司。这些年她的事业发展很顺利,公司越做越大,不仅在市里设立本部和下属工厂,仓库,在邻市也建立了新的工厂,员工多达两百余人。

她过去一直住在市内的公司里。也许厌倦了职场的枯燥和单调,一年前她特意买下了这儿的豪华公寓,打算开始新的生活。

这个四十一岁的女人,不但有钱,而且精力旺盛,应该不会满足于没有男人相陪的孤独生活。警方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经过调查,有几个可疑的男人浮出水面。他们都承认和被害人有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但矢口否认参与了这起凶杀案。

那些男人无一例外地从被害人那里得到了金钱等物质利益,但是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爱的因素。从这一点来看,他们应该没有杀害被害人的动机。这样做不但失去了优裕的物质支撑,而且什么好处都没有。除此之外,他们都有可靠的“不在现场的证明”。

好不容易找到的嫌疑人又一个个地失去了,调查工作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

“嗨,真是怪事!来这儿的怎么都是处理过的鱼?”大根田吉雄查看着渔网里的鱼,不停地摇着头。

“应该不会吧。难道水温和水量发生变化了?”友部正平也疑惑地挠着头皮。

“好像不是。我一直在测试水温,几乎没有变化,水量也很稳定。”

“也许那些未处理的鱼还没有洄游过来吧?”

“我去B泽那儿打听一下,这儿的事就交给你了。”

大根田輕快地跨上自行车,朝一公里外的支流调查点驶去,那儿有个调查班正在蹲点工作。

三十分钟后,大根田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一直等着的友部急切地问道。

“真是怪事,洄游到B泽的鱼既有处理过的也有未处理的。”

“这么说,未处理的鱼都洄游到B泽了?”

“是的。”

“我不相信。”

“未处理的鱼没有洄游到我们A泽,这是事实。”

“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我们这儿的上游流下了未处理鱼避讳的物质。”

“有什么‘避讳的物质?”

“我也不知道,还是先向所长报告Ⅱ巴。”大根田不想对这种反常的现象马上作出判断。

大根田和友部都是位于石狩町的“道立鲑鱼·鳟鱼研究所”的研究员。石狩川向来号称“鲑鱼之川”,其出产的“石狩雄鲑”更是赫赫有名。每当进入鲑鱼产卵的洄游期,那些雄鲑为了威吓对手,上颚往往会弯曲变形,呈现出威猛狰狞的面目。

不过,这种鲑鱼对水质的要求极高,绝不会接近被污染的水源。它的全盛期在明治时代的前半期,以后就逐渐衰落。为了挽救这个珍稀的物种,石狩町政府在山间的河滩建立了鲑鱼产卵孵化场,并抽取石狩川的水进行精心呵护,整个流程都由“道立鲑鱼·鳟鱼研究所”负责,他们的目标充满着悲情和励志:精心培育,再筑石狩之梦!

最近,随着公害的强化治理和河川净化工程的不断展开,鲑鱼保护工作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效,产卵期溯川洄游的鲑鱼、鳟鱼随处可见。但是,根据北海道开发计划进行的新港建设会带来什么影响则不得而知。

“道立鲑鱼·鳟鱼研究所”和开发计划没有关系,它在进入鲑鱼洄游期的九月下旬开始实施一项实验,这是关于鲑鱼、鳟鱼回溯母川本能的实验。

日本的鲑鱼主要分布在太平洋岸边的利根川以北和日本海附近的山口县以北的广大水域。孵化出来的幼鱼顺着春天融化的雪水沿川入海,在大海里生长三四年后,为了产卵又溯川而上。溯川期从九月开始到明年的一月,北方水域的溯川期还会提早一点儿。

所谓的溯川,是对特定的鱼类而言,那些回溯从小生长的母川鱼类都具有这样的特性。

“道立鲑鱼·鳟鱼研究所”进行的这次实验非同凡响,是在前人做的嗅觉实验的基础上,对鲑鱼的视觉、听觉、触觉进行综合性实验。

实验的场所分为两处。一处是石狩川支流神鱼川的A泽,另一处是神鱼川的B泽。神鱼是当地阿伊努族人对鲑鱼的称呼。过去,神鱼川里的鲑鱼很多,后来由于下游遭受污染,很长时间不见鲑鱼回溯母川。最近河水净化工程有了成效,神鱼川里终于见到了绝迹已久的鲑鱼回溯现象。

实验的具体做法是:抓捕回溯A泽的特定数量的鲑鱼,分别切除它们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神经,然后在离A、B两泽合流点很远的下游再次放流,进而调查它们的回溯状况。

10月7日是测试鲑鱼嗅觉的日子。研究人员将抓捕到的实验鱼分为A、B两群,A群的鲑鱼被凡土林软膏或者棉栓堵住鼻孔,B群的鲑鱼则保持原来状态,以此作为比照。

意想不到的怪事出现了。回溯A泽的都是经过处理的A群鲑鱼,回溯B泽的却是未经处理的B群鲑鱼。

这样的实验结果使在场的研究人员大为震惊。按照他们原先的设想,回溯A泽的应是未经处理、仍有嗅觉的B群鲑鱼。

经过处理的A群鲑鱼去B泽并不奇怪,它们已经失去嗅觉功能,不知道母川在哪里,去A、B两泽都属正常。而B群的鲑鱼还保留着嗅觉功能,应该记得属于母川的A泽,但它们偏偏去了B泽。

这种现象很不正常,明显地背离了以往的实验结果。

研究所所长接到大根田的报告后,认为A泽里可能有一种B群鲑鱼避讳的物质,使那些仍保留着嗅觉功能的鲑鱼不得不转向他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所长还认为,找到这种避讳物质迫在眉睫,只有彻底去除了,才能向解开鲑鱼的回溯性之谜前进一大步。

研究人员先去实验点到合流点之间的下游查找,无法确认有鲑鱼的避讳物质流入,他们又去上游查找。

于是,研究所的所有人员都到A泽的实验点集中,沿着两岸朝上游分头并进,拉网式地查找那种避讳物质。

途中,不论遇到民居还是合流的支汉,全部进行详细调查,他们担心民居的家畜和偷渔者也会给河川带入鲑鱼避讳的物质。神鱼川是禁渔区,但难以保证没有偷渔者。经过一番查找,在四公里范围内没有发现可疑的情况。

研究人员继续沿着两岸溯川而上,河川渐渐变得狭窄,成溪谷状。他们来到一处巨岩突出的山谷,右边的河水变成瀑布凌空而下。

“那儿有人!”大根田手指着瀑布的下方叫道。

只见一个男子蹲在水里忙碌着。

大根田大声发问:“喂!你在那儿干什么?”

那个男子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在抓鱼!”

众人走近一看,对方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也许长期受到阳光的曝晒和艰苦劳作,那人皮肤黝黑,肌肉发达,手里拿着一把铁制的鱼叉。

“你抓的是鲑鱼吗?”大根田问。

“是的。”那人回答。

大根田毫不客气地批评道:“神鱼川是禁渔区,你不知道吗?”

那人毫不在乎地笑笑:“禁渔区?不知道!”

“你别装傻,不可能不知道,你不是当地人吗?”

“我抓鱼只是玩玩而已。今天到现在还没抓到一条,没时间和你们闲聊!”那人见来者不是河川监视员,所以回答得很强硬。

研究人员很无奈,他们不是执法者,无权抓捕这个偷渔的汉子。

但是现实的情况很严峻,如果不制止那人的非法行为,就有可能把刚从下游实验点回溯上来的处理鲑鱼都抓走了。

大根田气呼呼地大吼:“抓鱼取乐也不行,不能在禁渔区抓鱼!”

那人依然无动于衷:“你嚷什么,我说过了,到现在还没抓到一条鱼呢。”

“我们正在这条河的下游进行科学实验,你拿着鱼叉在这儿抓我们的实验鱼,这绝对不行!”

“实验?我根本不知道这事。”

“请你赶快离开这儿!”

“要我离开?你小子敢?!你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这儿一直是我的地盘,就是你们这帮家伙在下游捣乱,害得鱼都上不来了。该滚蛋的是你们!”偷渔汉子蛮横地拿起鱼叉对准大根田的胸口o

“你想干什么?”大根田故作镇静地反问道。

“我说过了,不想头破血流就赶快滚!”那人的态度愈加凶狠。

他在众人面前炫耀地舞动着鱼叉,冷不防—下扎进水里,又迅速提出水面,锐利的叉尖刺中了一条小鱼的白色鱼腹,小鱼在叉尖上不停地挣扎……

那人端着叉尖上刺着小鱼的鱼叉,重新对准手无寸铁的研究人员。从他的架势来看,好像真的要拼命了。

研究人员不得不赶紧撤离现场。倔强的大根田虽然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突然,一种思绪如闪电一般掠过脑际,他的眼前顿时一亮。那些鲑鱼一定是感受到偷渔者的杀气才逃跑的。鲑鱼具有超群的自卫本能,只要水中掺一点儿脏水就有明显的反应。有人做过这样的实验,在五百立方厘米的蒸馏水里洗了手,然后从上游倒入这些蒸馏水,即使通过八百亿倍的河水稀释,那些银鲑和大鳞鲑依然会有反应。

鲑鱼的感觉多么灵敏啊,如果偷渔者在上游拿着鱼叉暗中伏击,那些精灵一定早有察觉,远远地避开了吧。

这次宝贵的实验无端地被一个偷渔者搅黄了。虽然在他的鱼叉威胁下不得不撤离现场,但大根田心有不甘,迅速地报了警。

于是,警方以“涉嫌违反渔业法”的罪名传唤了偷渔的男子。那人名叫鹈木弥吉,是一个农民。为了谋生,他抛弃了贫瘠的土地,来到石狩町谋生,不久又上了捕获鲑鱼和鲱鱼的渔船,因在船上和人打架被逐出渔船,不得不重新回到山里。他现在独身,住在远离村庄的小破屋里。

鹈木是个使用鱼叉的高手,当地人称他为“一又弥吉”。只要瞄准的鱼都难逃他手中的鱼叉。

负责鹈木弥吉案子的是所辖的江别警署,调查女社长凶杀案的搜查本部也設在警署里。通过两案的调查,刑警们很自然地把“一叉弥吉”和女社长的胸部伤口联系起来。因为那个凶手也可能是武艺高强之人,一出手就击中了女社长的心脏部位。

从伤口的形状来看,凶手使用的凶器也和鱼叉非常相似。在司法解剖过程中,医生们发现女尸的胸口部位有三个间距相等的伤口,显然是鱼叉的三个锐利的金属尖刺留下的。

警方查明,进行鲑鱼回溯性实验的神鱼川A泽就在那栋高级公寓的前面,两处相距不远。

鹈木的偷渔事件发生在凶杀案之后,难道他身上沾了被害人的血迹,鲑鱼才不敢靠近吗?

有的刑警据此提出建议:“我们应该调查被害人和鹈木之间的关系。”

搜查本部采纳了这个建议。因为现在调查工作处于停滞状态,除了这条线索没有其他的捷径。

在调查过程中,一个意外的事实浮出了水面:三年前,也就是鹈木弥吉上船打渔之前,曾在柴崎昌子经营的鱼类饲料工厂干过一段时间。由于他多日无故缺勤,曾遭到昌子的痛斥,并被赶出了工厂。

这件事引起了警方高度重视。由于被害人死于疑似鱼叉的凶器,她雇佣的工人中又出现了一个使用鱼叉的高手,相互的印证打开了新的调查思路,搜查本部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刑警们兴奋地认为,如果继续深入调查,也许还能查到更深的潜在关系。鹈木在案发之夜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也没人证明他当时一个人在家里睡觉。

鹈木全盘否认警方对他的指控,争辩说:“我在柴崎社长的工厂里只干了三个月,那儿不仅工资低,劳动强度还特别大,所以早就不想干了。柴崎社长非常厉害,工作中上厕所也被扣工资。我就破罐子破摔,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反正扣工资,看她还有什么话说。谁知这个女人勃然大怒,说我偷懒,没有责任心,简直是个拿工资的小偷。她还打了我一巴掌,并把我辞退了。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坏了,我连提都不想提。现在有人杀了她,真是大快人心,但我不是凶手,即使我再愚蠢,也不至于现在才杀一个三年前吵过架的原雇主,我没有杀害她的理由。虽然当时很讨厌她,但三年过去了,原来的那点儿怨气早就没了。”

尽管鹈木一再为自己开脱,搜查本部还是没有排除对他的怀疑,觉得他有再作案的可能性。也许他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以为时间会淡化一切,警方将不再追究他的作案动机。

他的这番苦心显然奏效了。案发后,警方一直没有注意他。如果不是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为寻找鲑鱼的避讳物而溯川上行的话,他依然不会进入警方的视野。

就鹈木而言,现在的情况很不利。他使用的三刺鱼叉和被害人的伤口形状基本相符。不过,还存在一个疑点。警方对他的鱼又进行了仔细勘验,却没有发现进一步的证据。

虽然重大嫌疑人鹈木找到了,调查工作还是不得不再次中止。因为没有嫌疑人认罪的自供,也没有找到证明他犯罪的证据,警方很难作出结论。即使疑点很多,有三年前和被害人吵架的前因,也有鱼叉和伤口形状相符的特点,仍然没法儿逮捕他。况且其他人也会有同样型号的鱼叉,他的鱼叉上又没有检测出被害人的血迹。

调查工作就此中止了,刑警们的情绪再次变得低落。鹈木是不是真正的凶手?这个疑问不时地盘旋在他们的脑际。怀疑鹈木是凶手的起因是他有一把鱼叉,光凭这一点就作出结论是否太武断了?

这时候,有个刑警突然想起鹈木供述中的一句话来。就是他第一次把鹈木和鱼叉以及被害人联系起来的。

其实,鹈木的偷渔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他以前就干过,而且偷渔的人也不止他一个,附近的村民都干过,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偷渔已成为当地村民的日常行为,神鱼川成了他们获取既得利益的来源地。

那天,鹈木在偷渔时正巧碰到了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双方发生了争执,研究人员这才向警方报了警。鹈木在回答警察质询时是这样说的:“我没有把河里的鱼一网打尽,只是用鱼叉抓捕那些产完卵、反正要死的鱼来吃,有什么不对?”

由此可见,鹈木去河流的静缓处抓鱼并不是偶然。据了解,研究所的实验也持续了好几天。如果鹈木这些天都在河流静缓处抓鱼,鲑鱼在这段时间内就不会去A泽。

那位刑警赶紧向研究所了解情况,对方的回答出人意料。他们说10月6日也进行过鲑鱼的嗅觉实验,那些未处理的鲑鱼都回溯到神鱼川上游的A泽。

刑警又去问鹈木,证实那天他也在上游的河流静缓处抓鱼。

那个刑警顿时豁然开朗,他在本部的搜查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根据我的调查,鲑鱼不回溯A泽有其他原因,不是鹈木造成的。”

搜查股长问:“鹈木这次情况会不会和上次不一样,身上带有鲑鱼的避讳物质呢?”

“我调查过鹈木的情况,自从进入鲑鱼的回溯期后,他一连好多天都在河流静缓处抓鱼,每次都穿同样的衣服,身上并没有鲑鱼避讳的物质。他是抓鱼的高手,熟知鲑鱼和鳟鱼的习性,不会做让鲑鱼避讳的蠢事。”

“他身上会不会还留着杀人时的血腥味呢?”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奇怪了。10月6日,研究所进行了相同的鲑鱼嗅觉实验,那天正是案发后的第二天。如果鵜木是罪犯,他的身上应该留有很浓的血腥味。但是那天的实验结果很满意,所有的实验鲑鱼都能正常地回溯A泽。而10月7日的实验结果却一反常态,未处理的鲑鱼都不去A泽。这到底为什么?照理说,10月7日是案发后的第三天,鹈木身上的血腥味应该淡了或者消失了。鲑鱼为什么要避讳,这不引人深思吗?”

“说得在理!”搜查股长表示认可。

另一个刑警提出了异议:“我认为,即使鹈木身上没有鲑鱼避讳的物质,也不影响我们对他的怀疑。鹈木是在研究人员调查鲑鱼为何不回溯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他身上疑点甚多,不能轻易放过。现在正是查清鲑鱼真正避讳物质的关键时刻,不能让他溜了!”

“我们应该把真正可疑的情况和疑似的情况分开来。鹈木的出现不是调查的结果,也不是我们从汇总的犯罪资料中发现的。但我们从中得到了启发,应该将鲑鱼的避讳物质和凶手联系起来考虑。”那个刑警的思路很清楚,假定偶然发现的因素和结果存在因果关系,再从结果追溯发生的原因。

另一个刑警并不同意:“我认为,鲑鱼的避讳物质未必和凶手有关系。

“我说的是假定。”

“这样假定你有什么根据?鲑鱼的避讳和鹈木的出现不都是偶然的吗?”

“是偶然的,但现象和结果之间也许有着某种必然的因果关系。”

“你没有根据,这样的说法很勉强。”

“让我们再次回想一下凶杀案犯罪现场的状况吧。”

“凶杀案犯罪现场?”

“难道犯罪现场就没有鲑鱼的避讳物质吗?”那个刑警意味深长地问道。

在座的刑警们都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他们仿佛察觉到先前忽略了什么,又一下子讲不清楚。

看到提问引起了众人的兴趣,那个刑警信心十足地下了结论:“这就是关键所在!”

大家终于听懂了他讲的意思。

“没错!”那个刑警继续说,“凶手作案后,身上很可能带有鲑鱼避讳物质的气味。如果他在鲑鱼回溯的上游,鲑鱼就不可能过去。”

另一个刑警心有不甘:“照你这么说,鹈木就应该是凶手啊?”

“如果他是凶手,那么在案发后的第二天,也就是10月6日,他去河流的静缓处抓鱼,那些回溯的鲑鱼应该拼命逃跑才对,可是当天没有出现那种现象,所有未处理的鲑鱼都回溯到A泽。”

“难道除了鹈木,还有人在A泽吗?”

“应该有吧。”

“研究所的研究人员都在A泽寻找鲑鱼的避讳物质,那儿除了鹈木没有其他人。河流静缓处的上面都是激流和瀑布,人根本进不去。”

“那些研究人员不是进去了吗?”

“你说研究人员?他们里面会有凶手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而且他们也会使用抓鱼用的鱼叉。”

搜查股长插嘴道:“研究人员应该在10月6日去A泽参加实验Ⅱ巴?如果他们中间有凶手,那就和鹈木是凶手同样的道理,鲑鱼不会来了。”

那个刑警摇摇头:“研究人员有好多个,参加10月6日和7日两天实验的人数未必相同,有的人可能10月6日没有参加实验,也可能去B泽工作。如果凶手去了B泽,实验的情况就很正常,只有处理过的鲑鱼进入B泽,未处理的鲑鱼照样会回溯A泽。”

股长赞同地点点头:“你的想法很好,马上对10月7日在A泽参加实验的研究人员进行调查!”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10月7日在A泽参加实验的研究人员中出现了一个可疑的对象,名叫友部正平。

为了保证实验环境条件的同一性,每个参加者担当的工作和所在的位置都没有改变。警方发现其中的友部正平有疑点,他在10月6日借口腹痛没有参加实验。

搜查本部立刻派人对他进行详细调查,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一年前,被害人在市内建了一个鱼类饲料仓库,友部的住宅就紧挨着仓库。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又传来了新的信息:友部很讨厌鱼类饲料的腥臭味,曾为此多次和被害人交涉。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妇们也纷纷为他的居住状况作证。

“两年前,友部在这个地方建造了自己的住宅,真是很不容易。七成资金都是靠银行贷款和向亲友借的。房子建好了,他很开心,到处说‘这是我的家。过了不久,有家公司在他住宅旁边盖了一座堆放鱼饲料的仓库,强烈的腥臭味使友部痛苦不堪。他无法开窗,到了夏天更受不了。气味实在难闻,离远一点儿都能闻到,更不用说近在咫尺的友部家了。”

“听说友部多次和盖仓库的公司社长进行交涉,但是对方根本不予理睬。”

“友部曾经呼吁邻居们共同反对,但是大家都胆小自私,住所又没有友部的住宅那么靠近仓库,所以没人愿意热心地协助他一起反对。”

“友部一再强调:‘就是剩下我一人也要斗争到底。当时大家对他说的话没太在意,以为他一再遭受挫折,可能有些神经质了。”

警方终于知道了其中的隐情,友部和被害人曾经因为鱼类饲料仓库的腥臭味发生过严重的冲突。

搜查本部决定立即传唤友部正平,询问涉案相关情况。

友部正平十分紧张地来到了搜查本部。他今年三十六岁,八年前结婚,现在有两个儿子:一个六岁,一个三岁。

负责质询的警官给他递上一条毛巾,说:“今天找你了解情况,你要端正态度,实话实说。来,先擦擦汗吧!”

友部虽然有些腼腆,还是爽快地拿毛巾擦了擦汗。

两人闲聊几句后,警官直截了当地问起10月5日,也就是他缺勤的前一天晚上人在哪儿。

友部有些不安地回答:“我肚子不舒服,一直在家里躺着。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作为我们破解一起案子的参考。”警官故意轻描淡写地回答。

其实,这样的质询有着清楚的用意。如果友部是罪犯,一定比谁都明白,想必他已领教了其中的厉害。

警官进一步发问:“你说那时候在家里睡觉,有人证或者其他旁证吗?”

“我的家人知道,妻子和孩子都可以為我作证。”

“家人不能算。有没有知情的第三者。比如,你病了,有没有叫医生来家里看病?”

“虽然肚子不舒服,但还没到叫医生上门的程度,我只想早点儿睡觉好好休息—下,待第二天胃部清空了,病就自然没有了。你要第三者的人证我没有,这像调查‘不在现场的证明,我很不愉快。”

“你认识柴崎昌子这个人吗?”

“柴崎昌子……难道你们为她的案子怀疑我?”

“你猜对了。”

“我当然认识这个女老板,她是我家旁边那个臭仓库的主人,没有一点儿社会公德。她被害了也是咎由自取,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我确实为了仓库的腥臭味和她发生过争执,但你们不能因此就怀疑我。”友部轻松地微笑着,脸部的神经在不停地抽搐,笑得有点儿勉强。

“10月5日晚上你确定没出门?晚上九点到十二点这段时间没去过柴崎昌子住的公寓?”

“当然没有出门,我连她住在哪个公寓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交涉都是在她公司里进行的。况且,10月5日晚上我不舒服,一直在家里睡觉。”

“你说的都是真话?”

“你这样说是侮辱我,是把我当罪犯对待,我抗议!柴崎昌子是死是活和我没有一点儿关系。我和她发生争执是抗议她造成的公害,你们为此就把我当作犯罪嫌疑人,完全剥夺了我的权利和主张!”

“现在换个话题。10月7日之前,你去过有海豹、海獭的地方吗?”

“我不会去那种地方。”

“真的没去?”警官紧盯着他的脸。

“绝对没去过!”友部有些不耐烦地回答,“真啰唆!你要知道,10月7日是我们对鲑鱼进行洄游性嗅觉实验的日子,我不可能接触吃鲑鱼的海豹和海獭,更不可能去它们出没的地方。”

“是吗?可是……”警官仿佛在自言自语。

他想到了这样一个事实:柴崎昌子的客厅地板上放着海豹和海獭的毛皮。这些毛皮还比较新,它们的气味会不会渗入罪犯的皮肤里呢?鲑鱼是一种反应十分灵敏的鱼类,即使对用八百亿倍河水稀释过的洗过人手的脏水,照样会有反应。这样的鱼类绝对不会接近散发着海豹和海獭气味的人。

这时,友部显得有些狼狈,似乎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但是还有退路,他要拼命地为自己开脱。

他口气强硬地反问:“你以为我身上带着海豹、海獭的气味去A泽?”

警官点点头道:“我们是这样想的。”

“这是什么逻辑?凭什么说我身上有这种气味?再说,那天在A泽的不止我一人。”

“我们怀疑你是有理由的。你10月6日没去A泽参加实验,鲑鱼的洄游很正常。但到了10月7日,也就是你到A泽参加实验的那天,鲑鱼的洄游却出现了异常,这难道不值得深思吗?”警官的语气愈发严厉了。

“简直混账透顶!说我身上有海豹、海獭的气味,有证据吗?”陷入绝境的友部死死地坚守着最后的阵地。

“如果将接触过人体的海豹、海獭毛皮浸入水里,就能检测出有L-丝氨酸的氨基酸。要是你的身上也检测出L-丝氨酸,就说明你和海豹、海獭接触过。”

友部还在负隅顽抗:“你们怎么检测我身上的L-丝氨酸呢?”

警官意味深长地笑了,顺手拿起刚才给友部擦汗的毛巾:“你不觉得警察主动给你递毛巾擦汗有些不寻常吗?”

友部的脸色煞白,知道自己掉进了对方精心设下的陷阱,事先竟然毫不知情。

“你知道‘色谱法气体分析仪吗?”警官逼视着友部问道。

友部当然知道这种仪器的厉害,它是一种能即刻分析多种混合成分的新式仪器。在气体中能检测出几毫升、在液体中能检测出零点零五毫升的微量成分。如果警方用“色谱法气体分析仪”检测自己擦过汗的毛巾,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警官稳操胜券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友部却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不出所料,警方通过“色谱法气体分析仪”很快从友部用过的毛巾中检测出L-丝氨酸。与此同时,刑警们搜查了友部的住宅,发现了一把三刺鱼叉,从叉刺的前端检测出微弱的血液反应。凶器和被害人伤口的形状完全相符。

于是,警方以杀人嫌疑正式逮捕了友部正平。

友部正平开始向警方交代自己的犯罪经过——

“是我杀了柴崎昌子。她在我家旁边盖了一座鱼类饲料仓库,把我好不容易造好的新家全毁了。这座仓库每天散发出强烈的腥臭味,根本无法杜绝,就是关窗也没用。我的家正好处在仓库的下风,风从仓库那边吹来,直接进入家里。我多次和柴崎昌子交涉,恳求她在仓库安装防臭装置,她反而讥笑我,对此置之不理。日子久了,这种腥臭味渐渐渗透进我的家里,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面对这样的境遇,我实在受不了了,终于在10月5日夜晚壮着胆子去了柴崎昌子的家。以前,我去她的公司交涉,总有众多的员工围堵,使我处于不利的地位。所以,这次我决定去她家里面谈,争取有个好的结果。为了达到目的,我事先准备了一把抓鱼的鱼叉,打算在谈不拢时威胁她。这把鱼叉短柄利刺,系着一根弹力强大的橡皮绳。抓鱼时只要一手握着橡皮绳,猛力投射鱼叉,就能准确地抓获潜在水里的鱼类或其他水栖动物。鱼叉很短小,藏在身上不容易被人发现。

“当然,我根本没想杀她,但带着鱼叉去交涉确实不是理智的行为。柴崎见我突然上门大吃一惊,不得已让我进了屋。我俩就坐在客厅里面对面地说话。一提起这个话题,她就不理不睬,一味地指责我,还说自己从没有闻到腥臭味,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随后,她斜眼看着我,态度越来越恶劣。不待我把话说完就自顾自地放起了唱片,摆明了要赶我走。当时我气极了,拿出了藏着的鱼叉,恶狠狠地威胁她:‘我是来谈判的,没有结果绝不离开!不要认为我好欺负,好好看看吧,它可不是吃素的!

“刚开始,柴崎看到我手里的鱼叉着实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了恶劣的态度,对我不屑地撇撇嘴:‘你以为拿出这种东西就能吓倒我吗?我单枪匹马地建起这么大的公司,见的世面多了,要是怕你这种小伎俩,人也不要活了!你自己倒要小心点儿,赶快收起这个小把戏,在我眼前消失,否则我立刻报警!如果你还识相,现在最好回家搂着老婆睡觉,这样就能忘了什么腥臭味……

“她像泼妇一样对我破口大骂,各种不堪的脏话脱口而出。我终于控制不住了,使劲地挥动起手里的鱼叉……

“等我清醒过来,发现鱼叉已刺入柴崎的胸口,她倒在了走道上。

“我原想赶紧溜之大吉,轉念一想又感到不妥,鱼叉留在现场会出事的。于是小心地用手帕捂住伤口,顺势拔出鱼叉,这样就不会有血回流出来。我想现在好了,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被轻松地除掉了。我来的时候很谨慎,没让别人看见,只要能成功地逃离现场,就没人知道我来过这儿。那个正在转动的唱片就随它去吧,反正到时会自动停止,再说唱片上也没有我的指纹……

“我顺利地逃离了柴崎住的公寓,没有被其他人看见。我不敢随便扔掉那把鱼叉,只好带回家,清洗了叉刺上的血迹,将它藏匿起来。

“那晚犯下了杀人大案,我再无心思上班,次日就托病在家休息了一天。我十分仔细地洗净了全身,自以为安全无虞,万万没想到身上还留存着海豹、海獭的L-丝氨酸。我在10月7日参加了实验,下河时十分小心,特意戴着橡皮手套,穿上长筒胶靴,不让皮肤直接接触河水,生怕惊扰参与实验的鲑鱼。我不知道那些精灵有这么高的灵敏度,连细微的L-丝氨酸气味都辨得清。这是辨别一个杀人犯而得到的宝贵的实验结果,请你们立即报告研究所吧。

“最后,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残酷事实:我本想去除鱼类饲料的腥臭味,反而被神秘的L-丝氨酸气味送上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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